掃荒說白了就是逮螞蚱。逮螞蚱為何不叫逮螞蚱而叫掃荒呢?這還得從麻村南坡瘋長的油草說起。
麻村南坡,地勢平緩,光照十足,每年遍地長起一種能漫人腰際的荒草,也叫油草。這種草稈細枝蔓,生得繁茂,長得密集,根莖渾黃飽滿,又耐幹旱、活力足,像能榨出黃油來的作物似的。麻村人最喜歡割了油草燒火做飯,旺啊!當然最神的,還是油草能“招”螞蚱。
油草招來的當然也不是普通螞蚱,而是油螞蚱。油螞蚱有人也誤叫牛螞蚱,其實無論怎麼叫,人人都能僅從字麵上看出這種螞蚱一定是個兒大、肉多的美味來吧?
對了,油螞蚱不隻個兒大、肉多,而且外表青黃,喜歡油草而又跟油草相像,且不愛飛跳,十分難找。要逮油螞蚱,不拿荊條或樹枝把它們掃出來,怕很難逮到。這就好比釣魚要提前“打窩子”,捉鳥要事先“下套子”,要逮油螞蚱,就得先把它們掃出草棵子來才行。
所以在麻村,逮螞蚱(其實是逮油螞蚱),也叫掃荒。
“二狗子,幹啥去?”
“掃荒呢,逮它幾個油螞蚱下酒!”
“三叔,掃荒去吧,閑著也是閑著!”
“走,上南坡!”
“掃荒去呢!走呢!誰去晚了沒有呢……”
你聽,你聽聽,村裏不時就有人吆三喝五地跑去南坡掃荒。那個年月窮呢,不像現在,螞蚱被成碗成盤地端上酒桌,筷子都不怎麼想動。那時候一人逮它十幾個油螞蚱用油草一穿,到家丟鍋裏用油一炸,那個酥啊、脆啊、香啊!
過去,一到秋天,趕上好天,麻村男女老少都要去南坡忙活。男人刨藥,女人割草,老人放牛放羊,娃子們滿山亂跑。不過,所有人都能忙裏偷閑掃它一陣兒荒,逮它幾串螞蚱。漫山遍野裏,人語喧響,笑聲起伏,簡單而又快樂,繁忙而又充實。此情此景若是讓一個寫實主義畫家親眼目睹了,準能作出一幅熱鬧生動的好畫來!
麻村掃荒時的故事,能有一籮筐,這裏單講五奎家裏那個。五奎媳婦寶蓮是從外村嫁過來的,可不容易。那時候誰家有閨女不願往富裕的地方嫁?可五奎就有那個福分,生在窮地方,卻趕集時認識個俏姑娘,一來二去,真就領回來了!
可麻村人也隻羨慕了幾天,寶蓮的肚子老不見動靜!在過去,這還了得?五奎臉上就掛不住了,就吵,甚至還動手打寶蓮。幸虧寶蓮性子好,隻是偷偷躲在灶前抹眼淚。
有一天,兩人再去南坡。五奎刨藥,寶蓮割草,周圍都是些活蹦亂跳的掃荒的光腚娃子。寶蓮割著油草,聽著娃子們的叫鬧,心情漸漸沉重,竟覺得也有把鐮刀在心底一刀刀地狠剜!寶蓮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個痛快,眼前一片模糊,連油草根紮人鑽心的疼也顧不得了。
突然,寶蓮就看見鐮刀底下猛地躥出個大個兒的油螞蚱!這油螞蚱大得出奇,遍身青黃,飽滿多肉,肚皮泛白,兀自在鐮刀底下掙紮跳躍個不停,寶蓮趕緊擦幹眼淚,用手捉住了,起身去找五奎。
五奎也在掃荒,聽見寶蓮喊:“哎,我逮了個大油螞蚱!”邁腿就往這邊來,卻早有一群光腚娃子急猴猴地跑上來爭搶。“看!”寶蓮興奮地舉起油螞蚱,一個娃子接去卻立即“哇”的一聲慘叫!寶蓮搖頭笑問:“大吧?嚇著了?”
五奎快步走到跟前,捏起大油螞蚱細看,不料竟也“啊”的一聲慘叫丟掉!
徑直拿兩眼緊緊盯著寶蓮。寶蓮被盯得發毛,想問這是怎麼了,一個大男人還怕螞蚱?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躺在地上的哪裏是什麼螞蚱?竟是自己一根斷掉的小拇指頭!寶蓮眼前一黑,就跌倒在地。
村人火速把寶蓮送往鄉衛生院,後又轉院,無奈路太遠,又不通車,雖經全力搶救,手指仍沒能保住。醒來的寶蓮卻沒覺得傷悲,還朝著五奎笑。五奎卻在病床前捂頭痛悔,大罵自己以前是混蛋!寶蓮聽著聽著,眼淚又落下來了。她忽然明白,五奎並不是不疼自己啊,他太想要孩子了!
可喜的是,這次住院並沒白住,寶蓮借機攛掇五奎一起查了身體。結果兩人都沒啥事兒,就是五奎有點小炎症。醫生說,好治。
五奎就治了,結果回村沒倆月,寶蓮竟有了!
寶蓮生兒子那天,五奎又去南坡掃荒逮了螞蚱回來。五奎對寶蓮說:“吃點油螞蚱補補吧,小指他媽!”
寶蓮乜了五奎一眼,笑了。
紀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