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富民按照秦辛巳的吩咐,托付焦改革去請社火上的夏百順老藝人出山,作為協助秦辛巳的最合適不過人選,以便彌補某些方麵的缺陷。焦改革不好推辭,也再找不出實在理由,他也確實沒有什麼緊要事,就隻好硬著頭皮去請了。太陽掛到秦漢村塬坡幾丈高的地方,照耀的人直犯迷糊渾身沒有一點氣力。焦改革從鎮上回來,脫下圍脖手套大衣帽子,吃罷早飯,交了水費電費,就去請老夏。焦改革出了大門走進街巷向村東頭走去,卻看見街巷裏人人神色緊張又好像嘀嘀咕咕些什麼。他擋住一位村人問是怎麼回事,村人依舊不停步子,簡潔地回答他:“老夏死了!”他急忙拉住:“你先甭走,把事說清楚再走!”村人說:“說是昨個夜裏咽氣的,現在人還在禮堂裏。”他又急忙問:“人都老了,還不拉回去,喪事還能在外麵過?”村人也急了,不耐煩道:“這事我咋知道!我還忙,先走了。”焦改革獨自站在街巷裏,他滿心希望得到一個很好的,至少不是很失望的答複,而不是像村人現在給他說的這樣,結果是不言而喻的。他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卻不由得想起另一位老藝人長生的人生格言:生前臉難看,死後笑開顏。可如今假傷心都難做到了!他後悔當初幫助夏軍明了。
那時候,焦改革剛剛坐上秦漢村書記的位子。焦改革一上任書記就施展出非凡的辦事能力與執行才能,在尚不足一年的功夫裏,就給村委會蓋起了兩層洋式樣的辦公樓。房屋已經粉刷裝修,庭院和屋裏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油漆的難聞氣味。焦改革又親自進城去了一趟,定下了辦公文具與生活用品,把以前的陳舊資料文件也專意的裝訂成冊,摞整碼齊後存進檔案室裏;又把條例製度全部換成新的,裝裱起來掛在潔白的牆上。為了不使整個辦公環境顯得單調乏味,他雇請來鎮上花店的花匠,在大門口兩旁空地上,修了兩個大小一齊的花壇,栽種了容易成活生命頑強的冬青樹。多年來一直在灰暗衰老的大禮堂辦公住宿的沉悶暮氣,完全蕩然無存了。在新建的寬敞兩層小樓裏辦公住宿,立即昭示出一種傲人的精神氣質。
剛剛搬進新樓的那會兒,不管有無事情不論刮風下雨更不顧勞累困乏,每天吃完午飯他總要到小樓來欣賞一會兒。這天後晌,他正和村裏一位老者商量在西邊空地栽些樹木做成林蔭大道,以便減輕伏天西曬的問題時,夏軍明跑進小樓來說要求拜他一件事。他讓夏軍明坐下後問:“啥事?我能辦的肯定給你辦。”夏軍明說他要著手拆掉父親手裏建蓋的幾間瓦房,蓋起前院後院各一座的樓板房,事情基本已經定下,隻是有一件事還無著落。焦改革問:“啥事?你先說事。”夏軍明說整個屋裏拆完後,居住就是個問題了,他自己一個人咋都好說,隻是父親的住處沒法安排,去他妹子家住他也想過,一來路途太遠,二來時間長了終究會讓妹夫反感,妹子夾在中間也不好做人。算來算去隻得在村裏找一點地方暫時度過難關。焦改革說:“那你看大禮堂能行不,那地方雖說比不上自家屋裏亮堂,可也沒啥危險,遮風避雨沒一點問題。”夏軍明說:“行!那我明天就趕緊搬家,早弄早結束嘛!”大約半月後,街巷裏突然傳起了一陣流言蜚語,且說得有鼻子有眼全然不像捏造的事情。
先說是夏軍明一下子蓋起前後兩座樓板房吃的是他爸的票子,他一個浪蕩小子,不出去打工也不好好種地,一天淨在麻將桌子上搞營生,怎得能有錢蓋起樓板房;又有傳言說老夏清白夏軍明心裏的算盤,但隻出一座房的錢,其餘的他改邪歸正好好搞營生了自然給他,夏軍明卻說:“你倒是知道個啥?房要蓋,牌要打,物質文明跟精神文明都要抓,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老夏說:“你咋就不能學點好?往後日子長著哩!你不敢這樣子,咱父子倆好好幹用不了幾年功夫,啥都有了。”夏軍明不屑道:“你甭說那麼遠的事,你先把錢給我,有幾個夥計人家還在鎮上等著呢!”老夏裝著聽不見抬起身背著雙手就要出去,夏軍明卻撲上去從他爸口袋裏硬搶,父子倆隨之就廝打在一起。凡此種種謠言不一而舉不一而論。
焦改革對村裏的這種謠言不大相信更不感興趣,他依然以往常應有的自信心態主持著村上的事務。直到現在,在老夏咽氣後的第一天傍晚,他獨自坐在自家的火爐旁靜心思索時,才似有所悟的領會過來,什麼是無風不起浪,什麼叫學好不容易,可是為時已晚,當夏軍明來求拜他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禍根!他在屋裏喝了煎茶去廁所尿尿時,嘴裏嘀咕出一句話:“臉要是不要了跟畜生就一樣了,一個會汪汪,一個說人話,一個吃糧食,一個專吃屎。”
呂東明在自家院裏下象棋,正走到衝鋒奪帥的緊要關頭,珍繡顛著小腳跑進來急忙喊他:“趕緊,趕緊,你叔,你叔跌了一跤……”
吃罷早飯,秦辛巳把庭院的水泥地土地清掃幹淨,又把幾個破舊紙箱扔出門去,清理出一塊向陽空地來,把自己房子裏放置的花卉一齊都搬了出來,讓它們接受溫暖陽光的沐浴和洗禮。這時候,一位老者走進門來,打趣道:“這老漢,真是會過日子,趕緊趁著天氣把花都搬出來咧!”秦辛巳仍然在清理花盆裏的枯枝殘葉,聲音卻很柔和:“你這老弟,一天淨出我的洋相,要營務花就往明處說,暗地裏黑角角的話,我可掂摸不來!”老者說:“老哥呀!我明年也營務花呀!你不必害怕,我種出來了,讓你先看看,看看咱的手藝咋樣!”“你先甭急,我明年要換品種咧!咱兩個搭夥著弄。今冬天氣好,都像這幾天的日頭,我就光晚上搬到房子去咧!”老者疑惑不解:“臘月的天氣,咋這麼怪的,都覺不得冷麼!”秦辛巳從裏屋裏又端出一盆不常見的白色月季花:“我就盼著這樣的日頭呢!這盆月季我可費了大功夫咧!”老者道:“我來主要不是說務花的事,是其他事?”“你這人,啥時候也學會曲裏拐彎了,有話就直說!”秦辛巳說。“老夏不在了……”老者留下這麼一句話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