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東明是所有高超鑼鼓技藝人物中唯一不上台表演的一個。十幾年前,他與秦富民焦改革帶領的秦漢村鑼鼓隊,在秦漢鎮元宵節活動中轟動四裏八鄉,一舉成名。回來後,他去了秦辛巳屋裏。他走進秦辛巳家破落不堪的土牆土房,秦辛巳正在胡基炕麵上整理社火上,娃娃們退下來的戲服帽子大刀佩劍。他認真地對秦辛巳說:“叔呀!我以後不想敲鐃打鼓咧。”秦辛巳提起的佩劍突然懸在空中,忙問:“咋了?為啥不弄咧?我看你們幾個人弄得美得很,好得很麼!方圓幾十裏現時誰不知道你的名頭?”呂東明誠懇說:“不咋,也不為啥,就是不想弄了,想退下來讓更年輕的人來弄。”其實他自己心裏清楚,激流勇退和輸不起之間隻是差著勝利而已。秦辛巳放下佩劍蓋上木箱蓋子:“那你以後能不能把鑼鼓隊隊長當上?你可以不上場,但還是要給後輩晚生教教哩吧!”呂東明應承下來作鑼鼓隊隊長,卻永遠再不上場表演精湛藝術了。
呂東明坐在村委會門前的磚砌花壇上,兩邊的梧桐樹下坐著前來看熱鬧的老少和歇息下來的鑼鼓老手。經過師傅們耐心指導的新人們雖然還不能奏出一首完整動聽的樂曲,卻也能敲打出有明顯節奏的流暢音符。東西兩邊的空地上各擺開著兩個血紅大鼓,四個人圍住而敲,當中的過道站著二十幾個全都執有銅鐃的青年男女,另有一個鑼鼓老手站在最前麵手執指揮棒,調動著整個隊伍的節奏和感情。呂東明對一個歇著的老手說:“這樣子不行呀!要加大訓練強度哩。你聽聽這聲音亂七八糟,快慢也不一致,這以後上場了讓人家笑話咱呀?”鑼鼓老手說:“你太急了,娃娃就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有一個適應過程哩!要我看短短兩天能敲到這種程度就不錯咧,咱學的時候也不見得有多快嘛!”呂東明說:“主要是今年元宵節這個活動比較隆重一點,在我手裏敲不好難免影響整個社火的形象,我就成了一鍋湯裏的老鼠咧!”呂東明負責任的態度令鑼鼓老手感動不已,不由慷慨地說:“我肯定讓你當不成老鼠,你也要變成好湯哩!”
秦富民一家正在客廳吃飯,村人急匆匆跑到屋裏來報告夏軍明變瘋變神經的事情。將夏軍明變瘋變神經的過程詳細給書記學說了一遍,看書記如何處理這件突發的禍事。秦富民停下夾菜地筷子說:“你給我來說,我又不是醫生,送到醫院就完事咧!”村人說:“從醫院都回來了,醫生說看不好。”秦富民說:“看不好那就沒有辦法了。”村人低著頭走了。秦富民對妻子和兒子說:“看看,這就是好下場好結果。該讓他不成人樣哩!這一下就有了一個真真正正的教材咧!”說完又換了口氣補充了一句:“算咧算咧,我還是去看看吧,咋說都是鄉裏鄉黨的,去看看還是應該的。”
夏軍明像一條被遺棄的狗,蜷縮在秦明家門前整齊的磚堆下,渾身上下沾滿了灰塵和黃土,頭發蓬鬆的像個落滿雞毛的肮髒雞窩,別著不知從哪兒拾來的女人的發卡戴在雞窩上,褲管和一雙舊皮鞋糊上了一層厚厚的黑色汙泥和熏臭糞便,腰裏係著一根剝皮的銅絲,上麵掛著各種各樣撿拾來的廢品破爛。沒有人觀光欣賞的時候,他就發呆說胡話,看見了稠密的人群兒便愈發興奮,不斷咕噥著重複著:“我對不起我爸,我不是人,你不要把我當人看哦。”引起那些男女村人的無盡憐憫和歎息。他從街巷裏悠悠然然走出來,屁股後頭跟著一群看熱鬧的學生娃,學生娃踢他罵他給他揚灰塵。他被學生娃欺負地蹦跳到另一條街巷裏去,立即又招來一幫閑人的駐足圍觀。他嘻嘻哈哈著又嘎然停止,吹胡子瞪眼一本正經:“我對不起我爸,我不是人,你不要把我當人看哦。咱倆可說好了哦。”圍觀的人們心地善良不忍離去,都誠懇地勸誡他趕緊回去,把身上的衣服一換,好好洗個澡,不要在村裏胡逛胡成胡說八道了。有幾個老實巴交的老漢給他懷裏塞了幾個蒸饃,囑咐他吃完了就趕緊回去。他看著蒸饃嘻嘻哈哈,突然又跪在地上磕頭作揖連連感謝。幾個老漢頓時慌張失措了,過了半會才使勁將他拉起來,坐在一戶門前的台階上吃蒸饃。
秦富民駐足在街巷另一頭,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走到跟前打發走圍觀的男女,留下幾個老者對他們說:“以後軍明還得靠村上來養活哩!我想把低保的名額給軍明,你們看咋樣?”幾個老者一致同意書記提出的明智方案,紛紛讚揚書記的清廉和仁義。
夏軍明變瘋胡說的事情在四村八鄉傳開以後,彌散在秦漢村裏的悲淒失落已漸漸消除。鑼鼓的渾厚聲音和腰鼓細膩清脆的鼓點,使勤奮勞作的生活和生產秩序完全恢複。村委會門前的鑼鼓隊伍已初步成型,斷斷續續的古曲已經可以合奏敲響,震驚河山。十幾年前由焦改革和呂東明創造的鑼鼓隊的輝煌和氣勢完全恢複。不單單是恢複,注入年輕男女的蓬勃活力和不服前輩的高傲心氣,使整個鑼鼓的節奏發生了重大變化,整個樂曲的節奏更加的急切緊湊幹脆利索,氣勢也更加的一瀉千裏萬裏汪洋了。整個歡快奮進的樂曲撩撥的人活力四射渾身熱血。呂東明雖然激情澎湃卻依舊不上場敲鼓執鐃。
所有人都知道,呂東明早在十幾年前一敲成名轟動鄉裏的時候,就突然撂下鑼鼓徹底不敲的事實。呂東明離開鑼鼓隊伍的不明行為引起了大家的疑惑,也導致了秦漢村鑼鼓隊伍後來的低落和衰敗。站在村委會門前梧桐樹下的鑼鼓老手問呂東明:“還有啥地方需要注意和改進?”按照資曆和地位,呂東明隻要搭腔同意樂曲的組合和搭配,便就算是決定下了元宵節時的排場和規格。呂東明臉麵平靜的近乎木訥,卻仍然掩不住內心的自信和久違快感。他坐在花壇的低矮圍牆上,一隻腿擔在另一隻腿上,冒著藍色的柔和煙霧說:“看來你老了,真正的老咧!”鑼鼓老手說:“老咧,咱都老咧,都真正的老咧!”呂東明說:“看來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我說你老咧的意思是是,你的手不再麻利了,跟不上年輕人的節奏咧!你們剛才敲得時候,我細細聽了一會,咱這老人手的手不及咱這新人手咧!西邊的鼓比東邊的鼓慢半個鼓點,力量上也不及東邊的鼓。”鑼鼓老手問:“那這咋辦哩?這一快一慢的咋上場呀?到時候還不是鬧出笑話咧!”呂東明說:“我看咧,按年齡來,盡量讓年輕的人上,年齡大的就做做指導和後勤工作,你看咋樣?”鑼鼓老手無奈的說:“也隻能這樣了,就是不敢叫冒冒失失的,把鐃擊破了。”
劉佩妮參加腰鼓隊以後,呂東明一家子像連續著過新年一樣興高采烈。恬靜的小院突然在一夜之間就變得煎水咕咚熱油爆炸了。那些經久不參加文藝活動的青年姑娘和媳婦,經不住村人的勸說和熱鬧場麵誘惑,興奮的也加入了腰鼓隊。一支由二十四個青年姑娘、媳婦組成的腰鼓隊很快成立起來。二十四個青年姑娘、媳婦分別代表著一年四季中的二十四個節氣。這是秦漢村自有腰鼓隊以來不成文的鐵的規定,任何人沒有權利改變或廢除。自從冬梅領著青年姑娘和媳婦開始排練腰鼓後,秦富民果然更加的自信滿滿豪情壯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