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呂東明立即實施為正式鬧社火的重要鋪墊工作。他吩咐順義回家去把卡車加滿油開到秦富民家門口來,接著指揮十幾個年輕勞力一起動手,把裝著刀槍劍棍袍子腰帶的幾個沉重箱子抬上車廂,又把裝有長長短短直的彎的粗的細的芯子上的配件的,更加沉重的鐵箱子抬上車廂。他給每人發了一盒好煙,要大家坐到車廂裏,又讓順義坐在副駕駛,自己親自手握方向盤駕駛卡車。他把卡車開到街巷快出村時,吩咐順義下車去給秦陽說一聲:“明天早早起來,趕七點必須趕到恒泰祥羊肉館,書記明個早上就在羊肉館等大家哩!”秦陽跟著順義走出自家大門,連聲保證道:“好我叔哩!我明個肯定早早到,耽誤不了村上的事情,你就放你的心咧!”呂東明搖下車窗玻璃一如往常地說道:“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可不敢把書記交待的事情忘的淨淨的!”六個軲轆的卡車拉著社火的關鍵零件在公路上呼嘯而過,一路向北,終於在一家停車場門前停下來。順義跳下車拉開厚重的大門,卡車緩慢的開進去了。
秦富民揣著一千元朝村外焦改革家慢慢悠悠地走去。初春的夜晚依舊寒氣入骨冷氣襲人,難以穿上舒服輕盈的單衣。歡聲笑語包圍了整個村莊,掛在房簷下的大紅燈籠依舊表達著團圓的意義,古老的街巷終於迎來了初春少女的柔情和羞澀。秦富民順著大紅燈籠散發出的朦朧紅光小道走著,聽著臨街住戶電視傳出的低俗的綜藝節目,順勢走上一條窄長慢坡路,一直走到坐落在村外的焦家大院。焦改革在客廳火爐上燒出煎水泡上好茶,一開口就問:“有啥事不得了了,要你晚上親自跑一回,你打個電話我去你屋就行了麼!”秦富民笑笑說:“是社火上的事,我來給你拿了一千元,算是上社火的娃娃和人家家長的夥食費,你可把這事當個心。”焦改革接過一看,是一張張嶄新的紙幣,隨之問起秦富民元宵節社火具體如何安排的事情。秦富民卻沒有和盤托出隻是說:“明晚開會的時候再做具體安排,現在把一些人手都安排到鎮上咧!人手不夠呀!哦!對咧,明天早上吃了飯咱倆一塊去辛巳叔家看看,現在到了關鍵時候了,就看這個老寶咧!”焦改革答應了。
在縣城豪華會議室裏給熱愛民藝活動的社團教授社火的事情,更多的是擾亂了秦辛巳恪守的安寧真情的生活信條。昂貴的豐盛飯菜使他胃腸難受精神不振,絢爛的霓虹燈閃爍著他頭腦眩暈睜不開眼睛,講好的連來帶去共計三天,結果到日子了沒有回來,又過了一天還沒有回來,直到第六天傍晚才回到秦漢村。一進家門他來不及洗手洗臉,先到鍋裏摸出一個熱饃,夾著八寶辣子狼吞虎咽起來。女人珍秀打來一盆熱水,放在臉盆架子上驚訝地問:“咋了?人家沒給你管飯?”
秦辛巳坐在竹子製成的高椅子上咽下一口饃:“管飯是管飯哩,你也知道我的毛病,太油膩了吃不下去,腸胃受不了。再說咧,吃不出來家的味道,我還是愛吃自家屋裏的蘿卜白菜。”
珍秀說:“我就知道你回來要吃饃,所以我就不讓你去,你偏偏要去,去都是受罪吃苦去咧!”
秦辛巳吃完饃抹一把嘴說:“看你說的,都是遠路來的朋友,都是愛社火的,咋能紅口白牙的把人拒絕哩!人家能來叫我去是看得起我,受罪吃苦也就這一回咧!以後就是皇上來叫都不去咧!還是咱自家屋裏好。我走這一向沒有人來尋我?”
珍秀說:“咋沒有呀!富民改革東明都來咧!問你社火上的事情到底咋安排的哩。”
秦辛巳站起來在臉盆裏洗手臉,一邊用毛巾擦著胳膊一邊平靜地說:“我在縣城的時候就放心不下村裏的事,多虧還沒有再多耽擱功夫,不然呀,真的把村裏的事就攪黃咧!你明天也收拾收拾,後天跟我去鎮上看社火,我弄了一輩子社火了,你沒有看過一回,今回呀,你說啥都得去。為啥哩?我隱隱覺得,這是我最後一回弄社火咧,你再不去,你老漢我這輩子就算是白活了,真正的窩囊了!還有哩,你把我那個黑提包趕緊給我拿出來,到時候還要用哩!”
不管給熱愛民藝活動的社團教授社火的事情,讓秦辛巳多麼的疲憊不堪精力憔悴,他仍然保持著早起的習慣。黎明時分早早起來打掃院落燒水喝茶鍛煉腿腳。秦辛巳坐在竹子製成的高椅子上,吸著粗壯的旱煙,濃濃的煙霧飄過棗刺抽打過的臉麵,像一尊香火籠罩著的風雨侵蝕過的泥塑菩薩。秦辛巳吐出一團嗆人的煙霧,恰巧看見師傅師兄弟咽氣時的姿容。沒有喊聲沒有抱怨沒有委屈更沒有掙紮。平靜滄桑的老臉看不出絲毫的痛苦,亦看不出絲毫的惆悵。完全廋如枯枝,皮膚萎縮的身體換上了老衣,顯現的單薄弱小形如孩童。師傅師弟咽氣前都不約而同留下這樣的遺囑:社火可以毀在旁人的手裏,不能毀在咱的手裏,咱要是死了就不說啥了,要是沒死身體還健朗就把這門藝術傳承下去,傳下去了死了心裏也就沒有疙瘩咧!秦辛巳緩緩緩過神思來,猛吸了一口旱煙,嗆得更加的彎腰駝背,直咳嗽了半會才平靜下來,自言自語道:“這疙瘩是給我留在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