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城,東風客棧後院。
硝煙散盡之後,天空瓦藍如洗。
小五躺在靠窗的床上,癡癡望著藍天。
他已經換回原來的名字,小五,而不是劉阿火。
他在戰場上受了傷,得臥床靜養。
自打他能夠半坐起身,就找小六要來一麵鏡子和一把小刀,將臉上的胡子刮得一幹二淨,如今上半張臉黢黑,下半張臉嫩白。
這張臉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誰也不會拿這來取笑他。
他的腿依然瘸著,由於時間過去太久,就算是花南天與花百葉這樣厲害的大夫也不可能讓他的腿恢複如初,他們隻能用藥讓他在陰雨天不再麻痹疼痛。
忘憂來看望他的時候十分自責,但他對此並不在意。
能活下來回到大昱,已是他不敢有的奢望。
他在北狄的時候,曾無數次遙望大昱的方向。
大昱的天空不像北狄那麼高遠,大昱的風四季不同,大昱有高橋流水,飛花細柳,有巷陌交錯,市井煙火。
他以為這一切隻能存在於回憶中,沒想到還有機會重新感受。
昨晚院子裏來了許多人,不是成群結隊,而是時不時冒出一個,時不時再冒出一個。
他們趁著夜色而來,在窗外停留一瞬,又轉身離開。
小五在睡覺時總是留著三分警惕,哪怕在這個無比安全的院子裏,他仍然被陌生的響動驚醒。
在聽到第一個腳步聲靠近時,他全身豎起防備。
但他很快發現,來人並無惡意。
當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人來過以後,小五默默躺了回去。
那樣的聲息與步法,除了懸燭,不會再有別人。
他們似乎不想驚擾小五,於是小五也就裝作不知。
但這一整晚,他都在好笑與納悶中度過。
既好笑自己仿佛成了一個稀罕物,惹得人人都來看上一眼,又納悶他們究竟從何而來。
懸燭成員之間並不熟識,除了執行同一任務的搭檔,許多人這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到別的同袍。
就連當初在掖城,要不是因為大家共同走上城頭禦敵,也沒人知曉原來當鋪那個摳門的掌櫃、西街口那個寒酸的算命先生,還有那些或許曾擦肩而過的路人,竟然都來自懸燭。
天明時分,小六的聲音在院子裏誇張地響起,“哎喲我天,這都是哪兒來的?”
他和十七在外麵叮鈴哐啷折騰了一陣,敲敲窗欞,叫小五開窗。
窗戶打開,小五愣住。
院子裏堆了好些東西。
酒、茶葉、鮮果、糕點、藥材、枕頭、香爐、花瓶……
一簍子鮮活的螃蟹擠翻了竹簍,吐著泡泡,正在院中滿地亂爬。
小六還從這堆東西裏麵翻出了一個小木雕,能看出是隻鳥,長得挺肥,像是家養的雞。
他們翻來覆去辨認了半天,終於認出這是一隻大雁。
因為鳥肚皮上寫著一行字:雁還人南歸。
三人對視一眼,不由都笑了。
笑著笑著,眼眶又熱了。
隻有離開過故鄉的人,才知道什麼叫做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