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手稿第一次失盜至今,邢繡娘一直對當鋪老板存有戒備之心。昨天下午,她用一句“《黃梅戲詮真》不全,尚須續弦”的話騙了王老板。之後,又故意將丈夫勸醉。天黑人靜後,她將《黃梅戲詮真》埋入了恩爹的墳內。邢繡娘隻是用了一個權宜之計,沒多久,王老板就發現上當了。
剛交子時,王老板便派兩個蒙麵漢來撬神櫃。邢繡娘怕他們對丈夫下毒手,便主動穿衣下床,來到破廟外與他們周旋。當票是蒙麵漢帶來,索取《黃梅戲詮真》的物證。大門上的那把雙須鎖,說明他們蓄謀已久。兩個蒙麵漢在偷與搶均告失敗後,竟離奇地被人打死在返回九華街途中。
王耀文在被石頭打醒之後,看到周圍起了火,立刻去找自己的妻子,怎麼都沒找到,當他從燒垮的門洞中爬出來,跌跌撞撞跑到恩爹墳前,才發現已經斷氣多時的妻子。
“是我害死了你呀!”王耀文抱著繡娘的遺體,哭了兩天兩夜。王耀文本想到九華街或者是青陽縣城去,為邢繡娘買一具好棺材,兩套好衣服,或者是下山去通知兒女們上山來,共同為邢繡娘料理後事。又擔心這樣做,招搖過市,興師動眾,會給孩子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也擔心會威脅到《黃梅戲詮真》的安全。更重要的,是有違邢繡娘的遺願。
邢繡娘生前不止一次地說過,“孩子們的安全與《黃梅戲詮真》的安全一樣重要。為了孩子們的安全,最好連我們的墳墓在什麼地方,都不要讓他們知道,更不存在讓他們送葬。”
“那我們百年之後,孩子們想祭祀一下自己的父母,卻連墳墓也找不到,怎麼辦?”王耀文很不理解地反問道。
“孩子們心裏若是有父母,隨時隨地都可以采取各式各樣的辦法祭祀。如同讀書人祭孔夫子,種田人祭土地神,雖然沒有幾個人知道孔夫子和土地神的墳墓究竟在哪裏,但各府州縣都有孔廟,村村寨寨都有土地廟。” 邢繡娘說:“反之,你縱然將墳墓修在他們的家附近,也無濟於事。”
“俗話說,‘養兒防老,積穀防饑’。你我到了需要孩子們幫忙的時候,卻有意瞞著他們……”王耀文不無擔憂地說:“如今我姓王,孩子們姓汪。日後,他們又不知道我們的墳葬在哪裏。再過幾百年之後,說不定就沒有人再記得我們了——不怨子孫數典忘祖,隻能怨我們沒有給他們記起我們的條件啊。”
“耀文,別擔心,我們孩子多得很。除了敬廷、敬宜和小鳳之外,還有一個名叫《黃梅戲詮真》的孩子。中國向來就有‘師以徒尊、母以子貴’的傳統。將來,無論是子女們出息了,還是黃梅戲紅火了,都會有好事者追根究底地找到我們的。”邢繡娘說:“還記得我給你講的那個《啞吧告狀》的故事裏,教書先生為啞吧寫的幾句話麼?”
“當然記得。教書先生寫的是:‘告狀人是啞巴,請大人準了吧。派差人跟著他,指東家捉西家,指西家捉東家,自有人說公道話’。啊,我明白了……”王耀文說:“你的意思是,既然有人為啞吧說公道話,就一定會有人為我們說公道話,對吧?不過,就算後人不會忘記我們,眼下是不是太苦了我們……”
“耀文,看你這話說的,這裏是九華山地藏王的道場呀。想當年,佛祖任命地藏王為幽冥教主,讓他管理陰間時,地藏王曾許下‘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宏願。”邢繡娘說:“我們為了自己的兩兒一女,為了那既是我們‘大兒子’又是我們‘斷腸兒’、‘末奀兒’的《黃梅戲詮真》,難道就不能拿出一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勇氣來麼?”
“繡娘,還是你說得對,我並不是真的覺得有多苦。其實,有些事情,隻要自己不覺得苦,別人看著再怎麼苦,也是不苦的。” 王耀文說:“我隻是覺得,我們辛辛苦苦把孩子們養這麼大。到了關鍵時刻,卻見不到他們,心裏有些怨氣罷了。”
“這就叫‘怨由親生’,無親則無怨呐。”邢繡娘說:“其實,這也怨不得孩子們。我們年年回去過年時,根本沒有告訴他們我們住在什麼地方,你讓孩子們上哪裏找去呀?”
……
王耀文想到這裏,便於第三天上午,按照邢繡娘的遺願,在定心石旁挖了個坑。用茅草當石灰,用破絮當棺材,用《黃梅戲詮真》作陪葬,讓繡娘含笑於九泉之下。
“繡娘,下輩子我還找你做老婆。除了我,你是最傻的。”王耀文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坐在繡娘的墳前哭。他一邊哭,一邊反複念叨著邢繡娘生前寫的兩幅對聯。一幅是:“雪積觀音,日出化身歸南海;雲堆羅漢,風吹漫步到西天。”另一幅是:“玉兔搗藥,嫦娥許我十五圓;喜鵲成橋,織女約郎雙七夜。”
當邢東木的兒子,奶名叫小濤的邢鳳池,帶著自己的妻子王桂香趕到時,怎麼勸也勸不住。邢鳳池和王桂香這才明白,姑父反複複地念道那兩幅對聯的意思,就是在表白自己要與妻子邢繡娘一起歸南海、到西天升天堂。果然,王耀文在見到邢鳳池、王桂香不久,僅僅簡單地交待了幾句,關於為了表弟、表妹們的安全,讓邢鳳池和王桂香不要到楊家河去找他們之類的話以後,便爬在邢繡娘的墳頭去世了。
邢鳳池和王桂香買了兩口棺材,重新安葬邢繡娘、王耀文。當他們準備將《黃梅戲詮真》依然放入棺材陪葬時,無意中發現了夾在第一本二、三頁之間的一張紙條。
小濤賢侄:
還記得為“黃梅名伶”挨打的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