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忙年(2 / 3)

陳浩笑笑:“親戚裏道的,不說這個。”心裏罵:你們家都狼心狗肺。

大姨子蘭和兒子強推門進來。蘭穿一身皮衣服,帶著墨鏡,跟電影上的女黑手黨似的。

陳浩、荷就站起來問蘭好問強好。

蘭哈哈笑:“都來齊了嗎?”

荷說:“就差你們了,大姐夫呢?”

“他嗬,昨天晚上給市政府一幫子人拖去喝酒,現在不知在哪醉著呢。”

嶽母他們就呼啦啦走出來,跟蘭說話。

蘭就說:“強,給姥姥拜年。”

強就挨著彎腰:“姥姥過年好,二姨三姨四姨二姨夫三姨夫四姨夫過年好。”

菊梅荷就各自掏錢往強手裏塞。強就接過來看也不看揣進兜裏。

“姥姥還一份呢。”嶽母掏錢往強手裏塞。

陳浩看到了,那是兩張“偉人頭”。他看一眼菊,菊臉上泛起一絲惱怒。菊就酸了巴嘰地說:“媽是格外疼強嗬。”

梅也撇嘴:“大姐可省勁兒了。”

蘭笑:“還能讓你個小妖精挑理。媽,我過年窮忙,沒顧上給您買東西,給您幾千塊錢,想吃啥就買點啥。”就掏出一疊“偉人頭”。

菊就笑:“媽快收起來,別嚇著我們。”

梅也笑:“大姐就像剛砸了銀行似的。”

嶽母接過錢就笑:“屬蘭簡單。她打小就利落幹脆。”

蘭看看表說:“媽,都準備什麼好吃的了?真餓了。昨晚打了半宿麻將,輸了一千多塊,一覺睡到現在,開車就過來了。”

荷笑:“咋沒撞死你嗬。”

蘭也笑:“我死了你想接班嗬?”

嶽母問蘭:“要不等占奎來了再開飯?”

蘭連說:“不等不等,誰知他死哪去了?”

嶽母又問陶立:“你餓了嗎?”

陶立笑笑,沒說餓也沒說不餓。

嶽母就說:“聽蘭的,不等占奎了。陳浩,炒菜去吧。”

陳浩答應一聲,就要進廚房。

強喊:“我爸來了。我聽到汽車聲了。”

嶽母笑:“汽車聲多了,都是你爸?”

大家靜下來,就聽到樓梯響。

果然是馮占奎推門進來。一身酒氣,進門朝大家鞠躬,連說:“恭喜發財。”大家都笑了。

蘭就瞪他一眼:“咋才來?”

嶽母接過馮占奎手裏的提包,就笑:“就等你,開不了飯。”

馮占奎笑:“忙嗬忙嗬。”

菊說:“地球離開大姐夫就不轉了。”

梅說:“大姐夫什麼時候上天安門嗬?”

馮占奎就推梅一把:“我可沒得罪你。”

梅就躲:“又喝多了,耍酒瘋。”

嶽母打開馮占奎的提包,取出一瓶酒:“占奎,這是什麼酒?淨是外國字兒。”

“法國白蘭地,一百多年了。”馮占奎說。

“別喝這破玩意兒,一股尿布味。”梅說。

“尿布?八百美元一瓶。”馮占奎瞪眼。

“我看看。”崔文海接過去看。

馮占奎看看苗苗和小剛:“你們倆快給大姨夫拜年,有賞。”

菊就忙推小剛:“快給大姨夫磕頭。”

馮占奎說:“磕一個給一百。”

小剛說:“我不磕。”

馮占奎就笑:“磕一個給二百。”

小剛看一眼陳浩,就說:“老師說不許磕頭,可以鞠躬。”

馮占奎就不理小剛:“苗苗,給我磕頭。”

苗苗也不磕。荷就笑:“苗苗,豁出去了,說好,磕一個二百,你就磕一天,今天非把你大姨夫磕窮了。”

馮占奎也笑了:“行了行了,都別磕了,苗苗小剛,一人二百。”

嶽母看陳浩一眼:“快炒菜去吧。”

陳浩就進廚房,讓春芳把涼菜先端出去。他開始炒菜,炒好一個,春芳往外端一個。

終於炒完了。陳浩覺得特累,對春芳說:“你先上桌吃去吧。”

“你呢?”

“我先歇會。累了。”陳浩摘了圍裙,坐下喝水。

一會荷走進來:“你不吃去?等什麼?”

“我歇會兒,油煙嗆得難受。”

荷笑:“你樂意幹,怪誰。”

陳浩苦笑:“二姐真會說便宜話。”

荷就掏出一疊錢:“這是三百塊錢,你給你姐送去,我一天瞎忙,也沒空去看他們。”

陳浩忙站起來:“這是幹啥?我姐不收的。”

荷沉下臉:“這錢不髒,是我年底發的獎金。你姐他們日子太緊。我又幫不上太多。”

“我姐那人你還不知道,她真不會收的。”

“就算我借給她的,日後還我。”荷把錢塞到陳浩手裏,“別打了,讓人看見不好。”就轉身出了廚房。

陳浩無奈把錢揣進兜,又掏出來發愣,歎口氣,又揣回去。喝口水,走出廚房。

人太多,分了兩桌。大人們一桌,孩子們和春芳一桌。兩桌均已吃成狼藉。

“你這人太慢。”嶽母白了陳浩一眼。

陳浩裝沒聽見,就挨著荷坐下。

馮占奎臉通紅,搖搖晃晃站起:“陳浩,你今天辛苦,你……”

荷就笑:“他年年都辛苦。”

馮占奎說:“對,你年年辛苦,今天我好好敬你幾杯。”就抄桌上的酒瓶子,給陳浩倒酒。

陳浩忙站起:“我嗓子疼,大夫不讓喝。”

馮占奎不高興:“你年年嗓子疼。今天不管你什麼地方疼,都得喝。來,幹。”就先喝了。

“好,就喝一杯。”陳浩喝了一口,苦了臉,“啥味嗬?”

眾人都笑了。

菊斜陳浩一眼:“土包子。這是外國酒。”

陳浩皺眉說:“我喝著是尿褯子味兒。”

荷笑:“就你講了真話?”

嶽母瞪陳浩:“尿褯子?一杯一百多塊。”

陳浩苦笑:“我就是喝二鍋頭的命。”就不再喝,光吃菜了。

菊舉起陳浩剩的半杯酒:“二姐夫,我敬你一杯。”

陶立忙站起,倒滿了一杯,笑:“三妹敬我,敵敵畏也得喝呀。”

兩人眉來眼去了一下,幹了。

梅也舉起酒:“二姐夫,我敬你一杯。”

陶立忙擺手:“不行了不行了。”

梅不高興:“喲,二姐夫還黨內黨外呀。”

馮占奎就站起:“小妹,大姐夫跟你喝。”

梅說:“誰敢跟你喝,喝多了就耍酒瘋。”

馮占奎就惱了:“不喝拉倒。誰跟我喝?喝一杯我給一千塊錢。誰喝?”

崔文海忙按下馮占奎:“大姐夫大姐夫,喝多了喝多了。”

“扯雞巴蛋!”馮占奎通紅著眼珠子又站起來:“少來這套。我馮占奎今天願意喝。喝,春芳呢?跟我喝。”

“你怎麼一喝酒就王八蛋樣?”蘭站起來罵。

“你他媽的少管。”馮占奎吼起來。

空氣一下子緊張起來。

陳浩埋頭吃菜,心裏盼著打起來。

梅忙說:“大姐夫大姐夫,別生氣別生氣,我跟你喝。”

馮占奎罵:“喝個屁,你們心裏都瞧不起我,當我不知道。你們是看上老子的錢包了。”

荷就酸了巴嘰地笑:“你也太過敏了。”

嶽母忙說:“占奎,別鬧了別鬧了。”

馮占奎伸手抄起酒瓶子摔在地上,碎了。

“你他媽的今天怎麼這麼不要臉!”蘭撲過來揪馮占奎。

“我操你媽,我今天打死你個臭婊子。”馮占奎也揪住蘭,揚手打蘭耳光,卻打在梅臉上。

菊上去抱住蘭。崔文海就抱住馮占奎。

那邊桌的小強小剛苗苗春芳圍上來。

嶽母赤紅著臉說:“酒不是好東西,外國酒更不是好東西。是一股子尿褯子味兒。”

陶立瞥馮占奎一眼,喊:“小強小剛,苗苗,我帶你們放炮去。”就往外走,冷笑:“有倆臭錢燒得姓什麼都忘了,政策一變,送你回監獄。”

馮占奎聽到了,跳腳罵:“陶立,我操你媽。”

崔文海菊梅就把馮占奎架到那屋去了。嶽母和蘭隨後跟進去,關死了門。陳浩就聽到蘭在破口大罵,眾人高一聲低一聲地勸。

陳浩興致勃勃地又吃了幾口菜,對一旁的春芳說:“收拾了吧。”

荷就笑:“他們鬧得你也吃不下了。”

陳浩看一眼荷,沒說話。心裏挺暢快的。荷走到窗前,說一句:“喲,下雪了。”

陳浩就扭頭看,窗外果然飄起了雪花。

初三

陳浩睜開眼,聽了聽窗外響成串的鞭炮聲,就跳下床,穿衣服。

菊醒了,說一句:“再睡會兒吧。”

陳浩說:“我到單位串個門兒。”

“你抽什麼瘋?你今天不是有同學聚會的事嗎。”

“定的是明天,我還不定去不去呢。”

“那你今天串誰去?串領導?你這不拍馬屁的也拍上了?”

“你別等我回來吃飯。”

“喲,還有人請你吃飯?要提拔你了?”

陳浩說:“差不多。”就鑽進廚房洗嗽。洗嗽完了,進屋拉開衣櫃挑領帶。

菊也起來了:“帶點啥去?”

“啥也不帶。”

“不送禮,誰理你。”

陳浩係好領帶,照照鏡子,就笑:“這樣的小夥子,再出去搞一個一點都沒問題。”

菊也笑:“我猜你今天不定跟哪個相好的去約會吧。我說你這一陣子夜裏不動勁,原來在外麵加班兒呢。”

陳浩不理菊,就搬車下樓了。

街上的人仍然擠疙瘩。

按照本地的風俗,初三是亂串門的日子。毫無章法。

昨天下了些雪,馬路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就有人跌跤。

陳浩穩著騎車。來來往往,大都是成雙成對的。陳浩心中就湧起一陣淒涼。就恨菊。菊跟陶立說不清楚,陳浩還耳聞菊跟她們廠長也說不清楚。陳浩早想離婚,可一想爸媽那可憐巴巴的樣子,還有活蹦亂跳的小剛,就下不了決心。可那個混蛋丈母娘還以為陳浩死皮賴臉巴結她們家呢。呸!

又騎了一陣,陳浩不再想菊的事,就想今天先到誰家。

陳浩今天想給姐夫跑跑調動的事。

廠長書記已經答應把姐夫調進廠裏。廠長老林跟陳浩私人關係不錯,老林過去是廠辦公室主任,陳浩當秘書。老林年前告訴陳浩,已經開會定了,陳浩的姐夫調來當供銷科長,供銷科李科長過了年就退休了。但老林要陳浩跟局領導說一聲。現在廠裏效益不錯,想調進來的人排大隊,光上邊捅下來的就好幾個。都咬著勁呢。要是局領導幫陳浩說句話,陳浩的姐夫就能往前排排,別人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初一那天,陳浩去看挨了一磚頭,在家躺著的林廠長,廠長又催他到局裏去說。“你跟劉局長挺熟的,說句話怕什麼?真是。”

陳浩跟劉局長是挺熟的。前年陳浩到局裏幫了三個月的忙,劉局長就看中了他,想調他到局裏當秘書科長。陳浩嫌太累,而且不長工資,上班又遠,就沒去。跟劉局長提姐夫的事問題不大。可劉局長是副局長,是不是先跟梁局長打個招呼。陳浩跟梁局長也挺熟的。可梁局長那脾氣特怪,說砸了咋辦?熟歸熟,畢竟沒有特殊關係。人家要打官腔:研究研究吧,就黃了。還有管副局長、李書記、薛副書記都說不說,不說,日後挑理怎麼辦?陳浩心裏就犯怵。明明昨天晚上想好了才睡的,可怎麼現在又亂了。再想想。

騎著車,他定了主意,先到李書記家。

局幹部宿舍也是亂哄哄的。小孩子們滿院子亂竄著放炮。

陳浩剛騎進大院,就碰見一個離了休的局領導,忙跳下車子。

“小陳,過年好。”

“何局長,過年好。”

陳浩是全局係統有名的筆杆子,新老領導差不多都認識他。

“到家坐坐?”何局長熱情地說。

“不了。我還有事。改日改日。”陳浩就不自然,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勢利眼。

何局長一臉熱情垮下來,笑笑:“你忙。”

陳浩答應一聲,不敢再戀戰,騎車就跑,像逃。他突然特後悔。到這種地方來串門,應該晚上來。淨是熟人,到誰家不到誰家嗬?

他問了一個放炮的小孩找到李書記家。

開門的是一個小夥子,一臉大胡子,像個藝術家。陳浩認識,是李書記的兒子,在電視台搞錄相的。李書記的兒子卻不認識他。

進了門,李書記的兒子就告訴陳浩說他爸媽一早就出去串門了。說完,就請陳浩抽煙喝茶吃瓜子。

陳浩心裏就發涼。閑扯了幾句,抽了半支煙,就起身往外溜。走到門口,又問李書記的兒子梁局長家在哪兒住。

“後樓三單元。具體幾樓,你再去問一下。”

“謝謝。”

陳浩下了樓又後悔。不該問李書記的兒子。誰知道李書記跟梁局長的關係現在怎樣。官場的事一會兒一變。想著,就騎到後樓,剛下車,就聽有人喊他:“陳浩。”

陳浩回頭看,笑了:“郭強。”

胖胖的局人事處長郭強走過來。

“過年好。”

“過年好。”

郭強拍拍陳浩的肩膀,挺親熱:“到我這兒喝酒來了?”

他倆挺熟。郭強原來是三廠的宣傳幹事,前年也跟陳浩一樣借到局裏搞材料。陳浩搞好材料就走了。郭強留下沒走,就當了辦公室秘書,後來又當了辦公室主任,再後來就當了人事處長。陳浩後來挺後悔,當時若留下,也不會比郭強差。人真是命。

“有啥好酒?”陳浩心裏叫苦,臉上卻笑。

“你是不是來看我的?我別亂拉生意。”

“我不看你看誰?你這家夥。”

“走,上樓。”

郭強住四樓。三室一廳。鋪著地毯。貼著壁紙。陳浩換了拖鞋,各屋參觀,嘴裏就嚷嚷,“真棒。郭強,你小子真闊了。”

“屁。你見過闊的嗎?抽煙。”

陳浩坐在客廳裏抽煙,喝茶。心想喝一杯茶就溜。

“嫂子和孩子呢?”陳浩問。

“都串門去了。”

“你沒去串串?局裏的頭頭家。”

“串誰?都在一個院,串誰不串誰?都串,累死。串丟了,得罪人。幹脆不串。”

“也對,太累。”

門被鑰匙打開了。

郭強笑:“老婆回來了。”就喊一句:“麗芬,來客人了。”

“誰來了?”隨著一個細細的聲音,一個漂亮的婦女就走進屋裏。陳浩忙站起。

“陳浩,二廠的筆杆子。黃麗芬,商業局的會計。”郭強介紹。

“你好。”黃麗芬笑著點點頭。

“嫂子好漂亮。”陳浩稱讚一句。

“漂亮啥,都成老窩瓜了。”黃麗芬笑了。

“麗芬,去炒幾個菜,我跟陳浩喝兩杯。”

“不喝不喝。我還有事,這就走。”陳浩忙著往外走。

郭強一把扯住他:“都是現成的。你這人不是來喝酒的嗎?真是。”

“我真有事。改日一定來。我也沒跟家裏說好。我那口子厲害,回去晚了跟審賊似的。”

“看你說的,哪那麼厲害。”黃麗芬轉身進了廚房。

“陳浩,你坐下,我還有事求你呢。”郭強使勁把陳浩按在沙發上,“你要硬走,我以後可不理你了。真是。”

陳浩隻好說:“好,喝兩杯就走。你這人。”

“抽煙。最近忙什麼。”

“寫改革材料。吹唄,亂哄哄的。我們廠長讓人砸了腦袋,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誰讓他那麼狠。現在也沒個譜兒,誰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你們廠還算好的,八廠更亂。”

“八廠不是正分房呢。”

“亂套了。都說這是房改前最後一次無償分房,人們的眼都綠了。都不上班了。告狀的,吵架的。一個老工人拿著敵敵畏瓶子在廠長家坐了三天。”

“天,要出人命嗬。”

“他們供銷科長你認識不?姓於。”

“胖胖的,跟鳩山似的。禿腦袋。前年還在局裏的大會上介紹經驗呢。我有印象。”

“這家夥更邪。拿著一份二百萬的合同找廠長,說要不給他房子,他就把合同廢了。”

“我操,這廠長沒法幹了。”

門鈴響了。

郭強笑:“我這兒也總來人。”就去開門。

“喲,小張,你好你好。”

“郭叔叔,您好。這點東西。”是個女的。

“你看你看,你這是幹什麼。我又不喝酒,拿回去拿回去。大過年的,別讓我為難。”

“郭叔叔,您看不起人。”

“說不收就不收。”

“那我就走了。”

“好好,放這兒吧。你這人。進屋吧。”

郭強就把一個漂亮的姑娘讓進客廳。

陳浩忙站起來。

“這位是老陳,這是小張,都是自己人。坐吧。小張,喝水不?”

“不喝不喝。”

“那你吃糖。家裏挺好的吧。”郭強暫時把陳浩扔一邊了。

“挺好的。”

“小高在那兒還行吧?”

“挺好的。真謝謝您了。”

“謝什麼,自己人,我跟你爸沒說的。”

“那是。”

“這年頭調個好工作不易。讓他好好幹。”

“小張,你跟老郭先聊著。我有事,先走一步。”陳浩站起來。

“你這是幹什麼?”郭強忙拽住陳浩。

“我真有事。”

“今天美國總統接見你也不行。”

小張乖巧地站起:“郭叔叔,陳師傅,你們談,我還得串個門去。”

“坐一會吧。沒事兒。”郭強笑。

“不了。改日再來看您。”

“帶小高一塊來。”

“別送了。郭叔叔。”

“好好。常來玩嗬。”

郭強重新坐下,就苦笑:“總有串門的。”

陳浩笑:“你還挺能招引小姑娘的。”

郭強說:“我在二廠一個老師傅的女兒。她男朋友想開車,我給說了說。淨找我的,打發不清。”

“你別一闊臉就變嗬。”

“我誰也不敢得罪。現在是三年河東三年河西,上午河東下午河西。你敢保證日後誰不用誰。什麼處長,一口唾沫的事。別自己哄自己。今天讓你幹你就幹,明天下台也別上火。趁著河水快駛船,多行善事多燒香。對不?”

“你還一套一套的。”

黃麗芬就端進兩盤炒菜,放在茶幾上。笑笑:“你們先喝著,我再炒幾個。”

“別炒了,吃不動。過年肚裏油水大。”陳浩說。

郭強說:“炒,炒。”說著就到酒櫃裏取兩個杯子和一瓶酒。古井貢。

陳浩笑:“我可沒酒量。”

“我又不灌你。隨便喝。先幹一杯。”

“你說了不灌嘛。”

“第一杯先幹了。下來再隨便。”

陳浩就幹了。

“吃菜吃菜。你別客氣好不好。”

“郭強,混得真不錯,我都眼紅了。”

“你見過混得好的沒有?你呀。喝。”

“我是井底蛙。”陳浩笑笑。想了想,覺得可以把姐夫調動的事先跟郭強說說,聽聽他的意見。就說:“我今天找你真有點事,你幫我參謀參謀。”

“你說,我這人還真有餿主意。”

陳浩就把事說了。又講了廠長讓他找局領導的話。

郭強聽了就笑:“你呀,真呆。”

“呆?我怎麼呆了?”

“先罰你一杯,再聽我指撥迷途之言。”

陳浩就幹了一杯:“我怎麼呆了?”

“你們廠長讓你找局領導,是推你呢。”

“不能吧?廠長跟我不錯嗬。”

“也許他有難處。反正這是推你。你想想,調一個人算個屁事嗬。你一找局長,就是事,就敢黃了。你剛才都找誰了?”

“誰也沒找。對了,找李書記了,他不在。”

“跟他老婆說了?”

“他老婆也不在。”

“還好。”

黃麗芬又端上兩盤菜。

“快行了,別炒了。”陳浩嚷嚷著。

“炒,炒。”郭強說。

“那這事咋辦?”陳浩發愁了。

郭強嘿嘿笑了:“這事我給你辦了算了。”

“你找誰?”

“這你別管。不進你們廠行不行?現在想進你們廠的人太擠。九廠怎麼樣。”

“行嗬,可好辦嗎?”

“你別管了,過了年,讓你姐夫單位發商調函吧。”

“真行?”

“你這人,我還能冤你?”

“那可真謝謝你了。來,幹了這杯。”

“你來勁了不是。我可不能白幫你,你得幫幫我。”

“扛煤氣罐什麼的我還行。”

“過幾天再說。喝。”

“我可沉不住氣。你這是誠心折騰我讓我睡不著覺。幫你幹什麼?快說。”

門鈴又響了。

郭強笑:“不計劃生育真不行。”忙去開門。

從郭強家出來,下午了。

陳浩心裏痛快些了。沒想到郭強就把事辦了。心裏又慨然,郭強原來跟自己差不多,自當了人事處長就門路野多了。看來還是當官好,自己真悲哀,十來年就混個副科級秘書。不怪嶽母一家人看不起。郭強到底也沒說求陳浩幫他辦什麼事,臨出門,又硬塞給陳浩兩瓶“洋河大曲”,神經兮兮的。管他呢,反正郭強總不會讓我幫他殺人去。

陳浩打算這就到姐姐家去說一聲。

“陳浩。”對麵人行道上有人喊他一嗓子。

他轉頭看,心裏一陣跳,就停住車下來。

是肖惠萍,帶著女兒在人行道上朝他笑。

陳浩就推車過去:“是你嗬,一年多沒見,怎麼快成減肥對象了?”

“心寬體胖。反映改革後生活水平提高了。你這是往哪兒送禮嗬?”肖惠萍的大眼睛瞄瞄陳浩車筐裏的那兩瓶“洋河大曲”。

“別人送的。”

“我以為你準備去哪破壞黨風建設呢。”

“這是琳琳嗎?長高了。快認不出了。”

“琳琳,叫叔叔。”

“叔叔過年好。”

“真乖。”

肖惠萍是陳浩的初戀。兩人一塊插隊,又一塊選調回城。兩人就戀愛。後來兩人吵了一架,至今陳浩回憶不起那次為什麼吵,都吵了些什麼,反正都特激動,吵了個一塌糊塗。一個月沒來往。後來陳浩又給肖惠萍打電話,肖惠萍在電話裏說她有男朋友了。陳浩就摔了電話。很快,經人介紹認識了菊。等到陳浩和比肖惠萍還漂亮的菊愛成了幹柴烈火時,才知道肖惠萍講的是氣話。陳浩就上了工農兵大學,和菊結了婚。又過了兩年,文化大革命結束,肖惠萍也考上了大學,後來又讀研究生,找了個同學當丈夫,畢了業肖惠萍就生孩子,那男的就去了美國。

前年陳浩到市裏開會,碰到市科委的一個熟人,陳浩就打聽肖惠萍,才知道那男的去了美國兩年就和肖惠萍離婚了。陳浩聽了就感到肖惠萍挺慘,說不清是什麼心情,就去找了肖惠萍,肖惠萍見了他嘻嘻哈哈,不提這回事。陳浩看出她是裝著不在乎,也不好捅破她。

“你們這是去哪兒?”陳浩問。

“轉著玩呢。”肖惠萍笑笑,“我家就在附近,去坐會?”

“坐會就坐會,認認門。”

拐了兩個胡同,就到了肖惠萍住的樓。

“這是哪兒的宿舍?”陳浩問。

“商品樓。買的。三室一廳,六萬。”

“你可真有錢。”

“琳琳她爸買的。離婚紀念。”

“不要白不要。”

“就是。”

進了肖惠萍的家,陳浩各屋看了看。

“你怎麼像個收電費的,我可沒偷電。”肖惠萍笑著說。

“挺好住。亂的夠章法,像藝術家公寓。”

“你為什麼不直說像豬窩。”

“那樣說透著我審美趣味不高似的。”

“喝茶吧。琳琳你到那屋去看電視,媽媽和叔叔說會兒話。”

兩人說了會兒話、肖惠萍看看表:“天不早了,你在這兒吃飯吧。”

陳浩笑:“我這人實在。吃。”

肖惠萍就進廚房炒了幾個菜,又做了米飯,喊看電視的琳琳出來。三個人吃飯。

肖惠萍說:“我這有香檳,你喝不?”

陳浩說:“我有白酒。”就打開一瓶“洋河大曲”,自斟自飲。

琳琳吃了幾口,不再吃。又去看電視。

肖惠萍抓過酒瓶,又給陳浩滿了一杯。

“我喝醉了可走不了。”陳浩笑。

“沒事。樓下拐彎就有聯防的。”

陳浩嘿嘿笑,又幹了一杯,盯著肖惠萍:“這幾年過得怎樣?”

“你看不出來?還問。”

“沒再找一個?”

“總怕孩子受治。”

“還想那個美籍華人?”

“別再提他。惡心。”

一陣沉默。窗外的鞭炮聲激烈起來。

“混吧。把琳琳帶大。來,我也喝點白的。”肖惠萍倒滿一杯白酒,一口幹了。抿抿嘴,臉漲紅了,笑,“你看,我就是喝不了白酒。”說著,就含了淚。

“怪我,不該提他。”陳浩有些窘。

“別說了,挺沒意思的,你喝酒吧。”

兩人悶悶地吃著喝著。

吃完了,陳浩看看表:“喲,我該走了。”

肖惠萍看看窗外,天徹底黑了,就笑:“過得真快。”

陳浩穿上大衣,往外走。

肖惠萍去替他開門。過道挺黑,肖惠萍苦笑:“燈早壞了,也沒修。”

陳浩心裏衝動了一下,伸手攬住了肖惠萍的肩。

肖惠萍開門的手鬆開了,試圖掙脫陳浩,但就軟在了陳浩的肩上……好一陣,肖惠萍推開陳浩:“走吧。”

陳浩說:“我會常來看你。”

“還是少來好。”

陳浩歎口氣,就出了門,在樓梯上轉了兩個彎,就聽到肖惠萍關門的聲音。

初四

陳浩剛剛把陶立踢倒,就被菊推醒了。也就聽到門鈴在唱歌。

“開門去,來人了。”菊說。

陳浩不耐煩地說:“甭理他,假裝沒在家,摁一會兒就走了。”就又睡。找那個精彩的夢。

門鈴繼續唱歌。不屈不撓。門外就有人喊:“陳浩,別睡了。”

陳浩聽出是郝振龍的大嗓門,便罵:“這個兔崽子,難纏。”就忙著坐起來抓衣服穿。

菊說:“別讓他進來,就說我感冒了。”

陳浩趿著鞋開門,果然是郝振龍。

“我就知道你在家。”郝振龍嘻嘻哈哈進了屋,坐在沙發上。

陳浩罵:“你小子,大過年的也不讓人睡安穩覺。抽煙自己拿。”就到廚房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