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1 / 3)

早上一上班,廠長丁國強就被山西來的兩個客戶纏住了。其中一個刀條臉丁國強認識,是個副廠長,姓喬。兩隻眼睛熬得通紅,說是剛剛下了火車。又罵火車上人多得像塞滿了的火柴盒。說這火車票還該再漲價。丁國強賠著笑說:“可不是嘛?是該再漲價。”心裏就罵:“你他媽的是什麼心理啊?”

老喬罵完了火車,就扯到正題,氣呼呼地說:“丁廠長,你們出的那叫屁產品啊。我們用著總出毛病。連著壞了幾次了,上個月還炸了一回,差點炸死人。有兩個還住了院。您說這事怎麼辦吧?”說著,兩隻眼就凶凶地盯著丁國強。

丁國強賠著笑臉說:“請多多包涵。喬廠長,我跟你們趙總是同學,有什麼問題,咱們坐下來慢慢商量,好說好說,一切都好說。你們二位坐了一夜的車也累了,先休息先休息。天大的事也得先休息。是吧?”說完,就喊:“俞秘書,俞秘書。”

俞秘書就朝喬副廠長笑道:“喬廠長,咱們走吧。”

這兩個看樣子也是真累了,就滿臉不高興地跟著俞秘書去招待所了。俞秘書去了一下又回來了,把門關上,對丁國強說:“廠長,這兩家夥要打麻將,打不打啊?”

丁國強低聲罵道:“真他媽的操蛋,打,你去陪他們,再找辦公室的小王,從財務上借一千塊錢,輸給他們。”就撕了一張紙,寫了一張借款條子交給俞秘書。

俞秘書接過條子,苦臉說:“一千塊錢夠嘛?我看那姓喬的是個賭棍,沒三千五千的打發不了。”

丁國強罵:“你死心眼啊,你不會半道上想個法開溜啊。”

俞秘書苦笑:“上次跟東北的趙主任打牌,已經開溜了一回了,弄得趙主任罵我是王八蛋。這次姓喬的牌癮大得很,開溜哪容易啊?”

丁國強瞪眼:“那你是笨蛋一個。你看著辦吧,如果你連溜都不會溜,你就別在辦公室呆了。”

俞秘書想了想又說:“還得買副麻將。”

丁國強光地火了:“買什麼買?辦公室去年買了多少麻將,打一回就讓人拿走了,買一個麻將廠來也不夠你們拿的。你去找一副來,對了,你輸多少,回來報個賬,廠裏總有人反映辦公室的陪人打麻將自家也撈油水。”

俞秘書急忙委屈地叫起來:“廠長,天地良心啊。我姓俞的可沒裝進腰包一分錢啊。”

丁國強笑了:“你急個屁啊,我又沒說是你,去吧去吧。”

俞秘書苦著臉走了。

丁國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WT產品項目負責人是副總工成建民,成建民去年鬧情緒,一直不上班,產品有一半不夠質量。丁國強親自上門去探望了成建民好幾回,他家裏都鎖著門,也不知道去哪兒了,看來今年的產品更沒準兒。

成建民泡了半年多的病假了。開始人們還以為他沒要上那套房子又鬧氣呢,後來又傳說他因為沒能當上副廠長鬧情緒,黨委書記曹家興在黨委會上恨恨地講:“有人想伸手要官,就是不能給。”大家都知道成建民跟曹家興死不對眼的。曹家興沒當書記之前,跟成建民住過鄰居。那種筒子樓好幾戶用一個廁所,成建民的老婆連俊英總認為曹家興的老婆白和珍用了廁所不衝水,為這事兩家打了好幾架。後來曹家興當了書記搬走了。連俊英懊喪地說:“早知道她老公能當書記,我還管她衝不衝廁所啊。我給她揩屁眼都行啊。”

丁建民是真想提拔成建民當副廠長來著。廠裏這些年效益不好,產品老掉牙,賣不出去。發工資都有一頓沒一頓的。前年,丁國強一上台,就下決心搞新產品,投了很多錢,還真搞出了太陽牌WT控製器,成了廠裏的王牌產品。這個產品是成建民帶人點燈熬油搞出來的。WT現在國家一直在進口,成建民搞出了國產的WT,在行業裏很是轟動了一下。丁國強就想借這個理由提拔成建民當副廠長。他也跟成建民私下透過這個想法。可是黨委會上沒有通過,第一是因為成建民自己早早就把要當副廠長的口風給嚷嚷出去了,鬧得黨委委員們挺上火,覺得成建民也太猖狂了,也有人懷疑丁國強搞幫夥,氣得丁國強直罵成建民憋不住個響屁。再有一件事弄得丁國強臉上沒光,成建民跟總工辦的越文婷說不清楚。越文婷大學畢業先到車間幹活,不知道怎麼就讓小侯給掛上了,後來就結了婚,結了婚兩個就常常打架。後來越文婷就跟成建民好上了。廠裏都知道兩人好。這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越文婷家裏的戰火就不斷升級。小侯有一回還拿著菜刀要跟成建民拚命。廠裏忙著做工作,好容易才把事情壓下去了。把小越調開了。丁國強在黨委會上,提出讓成建民當副廠長,委員們多數都反對。紀委書記梁衝惡惡地罵:“讓這種雞巴人當副廠長?”曹書記也說:“越是想要官的人,越是不能給。提拔幹部總還要講政治嘛,這是個原則問題。”

於是,丁國強隻好暫時把成建民給原則了。

今天上午開廠長辦公會,研究今年訂貨會的事情。丁國強看看表,覺得差不多了,就端著茶杯去了會議室,一進去,見人都到了。曹家興好像正在說什麼葷笑話呢。人們給逗得亂笑。見丁國強進來了,曹家興就不再講。東副廠長好像正聽到節骨眼上,一個勁追著問:“後來那女的怎麼了?怎麼了?”

曹家興笑道:“下回分解,下回分解。”

趙副廠長笑道:“別分解了,再分解就該脫褲子了。丁廠長來了。”

眾人就看丁國強。丁國強坐下,問總工辦的人:“成建民上班沒有?”

負責總工辦的東副廠長說:“這些天根本就見不到成建民。”

丁國強皺眉說:“馬上就要開訂貨會了,成建民不露麵這算怎麼回事?”

曹家興笑道:“沒有張屠戶,還吃帶毛豬啊。讓盛副廠長主持這個會,咱們的產品好,還怕別人不訂貨嘛?”

副廠長盛鐵林笑道:“我一直在操辦這個會呢。可是總工辦的人都不伸頭。韋總也歇病假了。可是人說他在外邊給一家鄉鎮企業兼職呢。”說著就看看丁國強。丁國強跟韋一民是大學同學,兩家關係好得很。盛鐵林這話是說給丁國強聽的。

丁國強低頭喝茶,假裝沒聽著。盛鐵林就識趣地不再說。

曹家興卻不肯放過這個話頭,盯著丁國強說:“廠長,老盛說得是,這些日子總工辦亂套了。韋一民歇病假,可是人看到他總出門不在家。也許真是幹私活呢?廠長,你跟他是老同學,這事你要跟他講講呢。”

丁國強笑罵:“他幹雞巴什麼私活?你們沒見他那豆芽菜的身體,風一吹就能刮跑了。”話是這麼說,可心裏想,韋一民也許真在外邊幹什麼呢。就忙轉了話題,對盛鐵林說:“老盛,這次訂貨會你可要弄好。咱們別把握太大了,這幾天我眼皮子直跳,真怕出什麼事哩。”

盛鐵林笑:“廠長還迷信啊。”

盛鐵林這幾天全力以赴忙一年一度的訂貨會。會場訂在了市裏最大的時代大酒店。去年前年都是成建民負責這個會,今年成建民泡了,隻好盛鐵林上陣了。丁國強指示,今年的訂貨會一定要開好,廠裏拿出二十萬塊錢來,要把來自全國的三十幾個主要用戶招待好。不能讓人家挑了理去。辦公室的主任秘書方曉蓮帶著幾個幹事跑前跑後的,還聯係了幾家歌舞廳和兩家桑拿浴。丁國強還讓辦公室從市裏的禮儀服務公司雇了十幾個禮儀小姐來,陪著跳舞和導遊。

盛鐵林朝丁國強笑道:“廠長,那十來個禮儀小姐我看都像是幹那種事的,眼神看人都不對啊。現在市裏風頭正緊呢,別讓公安局的給掃了黃啊。”

曹家興笑道:“老盛,掃不掃黃的先放一邊,你可別假公濟私多吃多占就行啊。”

盛鐵林笑道:“曹書記,我這個人幹那種事不行,自己的老婆基本不用,別人的老婆堅持不動。”

曹家興笑笑:“那可不一定,別看自己老婆不用,別人的老婆用起來可跟租來的似的,這種人我見多了。”

丁國強心裏挺煩,他知道曹家興就愛說葷的。一說女人什麼的就來勁。偏偏這種人對男女關係看得最緊,成建民跟小越這事,他鬧得最凶。他自己就跟團委書記小胡說不清楚呢。真是的,隻許自己放火,不許別人點燈。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心理。

丁國強皺眉道:“先說說山西來退貨的事吧。怎麼出了那麼多廢品啊?”

曹家興不高興道:“是啊,我聽說人家還出了事故。問題是不是出在原材料上啊?”

盛鐵林看看副廠長東原:“東副廠長,這事情你該清楚?”

東原罵道:“我清楚個雞巴啊。誰知道成建民那狗日的怎麼設計的啊?操。”

正在說著,辦公室副主任何爽進來了,對丁國強說:“廠長,成建民的老婆回來搬家了,還挺神氣的。”

丁國強一怔,忙問:“看到成建民沒有?”

何爽搖頭:“沒有。就是他老婆帶著一幫人,還開著一輛大車。好像是鄉鎮企業的。”

丁國強一驚,臉上沒露出什麼。

曹家興火了,一拍桌子站起來:“操蛋了。我早就懷疑這個王八蛋跳槽了。老丁,成建民一定拿著咱們的WT到鄉鎮企業去賣身投靠了。這場官司咱們得跟他成建民打。”

盛鐵林也罵起來:“什麼東西,拿著咱們廠的產品去發財。”

會場上一片嚷嚷。丁國強腦子就有點亂了。他想到過成建民會去鄉鎮企業,可沒想到會這麼快。如果真去了,那廠裏明年的任務就會受衝擊。他知道成建民的本事。他有那個能力把電器廠給弄垮了。他抬眼看看會場上的幾個人,心裏直罵,要不是你們幾個擠他走,他能走嘛?一個男女作風問題,就值得那樣整人家嘛?

丁國強就站起身,對曹家興說:“你們先開著,我去看看,怕沒那麼嚴重吧。”

丁國強心裏也覺得成建民運氣不好。成建民原來是車間的技術員,挺能幹的。可是他提過幾回技術革新建議,都被現在的方局長當年的方廠長給否了。不知道為什麼,方局長就是死活看不上成建民。就是不用他。這人跟人若是沒了緣份,真是神鬼也沒治。於是,成建民就窩窩囊囊地在車間瞎混日子。丁國強上任後,把成建民提拔到總工辦,讓他搞開發。成建民常常說丁國強對他有知遇之恩,於是,就加了勁地幹。準知道幹出了這麼個產品,就泡了。丁國強知道曹家興盛鐵林幾個都跟成建民弄不來,叫上勁了。前些日子,丁國強最擔心的是成建民調走或者不辭而別,拿著WT給別人去幹。看來這回真是走了。丁國強心裏一陣不好受。恨自己,也恨成建民。

丁國強走進生活區,遠遠地就看到一輛黃河車停在那裏,還圍著好多人。

成建民的老婆連俊英挺神氣地叉著腰,站在樓下指揮著。幾個小夥子從樓上往下搬東西,往汽車上裝呢。

圍了一幫看熱鬧的職工家屬,有人就問連俊英:“這是調走啊?”

連俊英酸不巴幾地說:“廠裏不用我們,我們還不伺候了呢。”

有人就順著說:“可不是嘛,成工有技術,到哪還吃不上口飯啊。”

連俊英眉毛一揚:“我們家建民要不是顧全大局,早就不在廠裏幹了,海南一家廠子給建民一月一萬塊呢。我們建民都沒去。廠裏怎麼對待我們的啊?先說這一間半的破房子,有什麼住頭啊?廠裏那兩室一廳還不想給,人家那邊上來就給了三室一廳,有百多平米啊。工資一個月一萬塊。”

人們都知道連俊英一向敢吹,你要是順杆子爬,她敢說她家能造原子彈。就有人起著哄嚷嚷:“那怎麼還不去啊。在這兒幹,每月讓老婆當婊子也掙不了一萬塊啊。”

有人笑:“你說得好聽,當婊子?你得有條件。你看咱們廠都黑不溜秋的,有幾個能當婊子的,還不得餓死啊。”

丁國強擠進來,看看連俊英:“成建民去哪了?他怎麼不回來?”

連俊英看看丁國強,帶答不理地說:“丁廠長啊,建民沒本事,今後就不上班了。您看著辦吧,是開除還是辭職。”

丁國強不高興地說:“你不能這麼說話,有意見可以交換,你告訴他,就說我找他。”

連俊英笑道:“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啊?”說著就跳上了汽車,跟丁國強擺擺手:“丁廠長,建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啊。您對建民的好,我們都記著呢。可是姓曹的對我們一百個不放心,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嘛?”說完,就對司機喊:“開車。”汽車就一道煙開出了廠區。

丁國強愣了愣,就泄氣地往回走。迎麵正碰上跑來的技術處的大高來找他。

大高說:“丁廠長,我正找您呢。郊區的黃瑞泉來了,問您那掛靠的事怎麼著呢?行不行的,您得快點給個話啊。”

丁國強皺眉:“廠裏還沒有最後定呢。”

郊區有一家個體電器廠,跟廠裏搞了好幾年技術合作了。那個黃瑞泉是個勞改釋放人員,出來後貸款搞了電器廠,那貸款還好貸。這幾年黃瑞泉幹得不錯,就想把廠子掛靠在電器廠下邊,算做是廠裏辦的集體企業。條件是一年給廠裏交點管理費,再解決幾十個廠裏職工子女的工作。這事一直沒說死。丁國強怕日後控製不住黃瑞泉,要出事的,就沒敢答應。可是曹家興對這事挺上心,因為黃瑞泉講好了,事情辦成了,每月給廠領導開五百塊錢的辛苦費。這幾天黃瑞泉往曹家興家跑得挺歡勢,有人對丁國強說總見黃瑞泉開的車停在曹書記家樓下。還看見黃瑞泉成箱成箱地往樓上扛飲料,還跟著一個妖裏妖氣的小女人。人們說,那是黃瑞泉給曹書記使美人計呢。丁國強知道了就罵:“幾箱飲料值雞巴幾個錢?老曹就是天生愛小便宜。”

丁國強想了想:“大高,這事辦成了咱們廠能占多大便宜啊?這賬可得算清楚。”

大高搖頭苦笑:“其實占便宜的還不是黃瑞泉嘛?他生產的那點破玩意,咱們三車間都能幹。現在隻要劉誌軍能幹出來,還用什麼黃瑞泉啊,他就是敢行賄罷了,還有什麼新鮮的啊?”

提到劉誌軍,丁國強突然想起劉誌軍昨天跑到辦公室跟曹家興吵架的事,兩個都罵得挺難聽。就問:“昨天劉誌軍跟曹書記吵什麼啊?”

大高皺眉:“吵什麼?還不是為那套房子的事情。曹書記答應了方曉蓮。劉誌軍也在下邊給小馮許了願,現在下不了台階了。劉誌軍放出話來,要是這次不給小馮解決房子,他就不幹了。”

丁國強生氣了:“他拿不幹嚇誰啊!”說完又歎口氣:“沒完沒了,都是這些扯蛋的事。”

廠裏的韓工程師調到南方去了,就騰出一套房子來,這一下,廠裏一下子冒出來十多個要房子的。房管科長老吳把房子許給了成建民。誰知道方曉蓮也申請要這套房子。這一下,許多要房子的就覺得爭不過方曉蓮,就都撤勁了,成建民後來看著自己也不是方曉蓮的對手,也就撤了。誰知道三車間劉誌軍反而來勁,非要給他們車間小馮爭這套房子。劉誌軍已經找了丁國強好幾回。丁國強知道劉誌軍是跟方曉蓮叫上了勁,兩個過去是同學,很要好,還談過戀愛,後來不知道怎麼就翻了臉,見麵也不說話。這戀人要是翻了臉,真比仇人還仇人呢。

方曉蓮跟方局長要好,丁國強幾次推薦方曉蓮到局裏去。丁國強的意思是你老方願意玩這隻破鞋,你就調她走,留在我們廠算什麼啊?可是方局長不調,方局長的老婆為方曉蓮到局裏鬧了好幾回了,方局長避嫌。

方曉蓮是廠裏的大美人,當圖書管理員。她愛人小何原來是黨委秘書。那年小何在街上騎摩托車給撞了,沒送到醫院就咽了氣。方廠長常常去方曉蓮家裏深入群眾,搞點小安慰,安慰來安慰去,方曉蓮就跟方局長安慰到一起了。方局長還公開地說:“一筆難寫兩個方字,我就認了這個幹妹妹了。”後來,方曉蓮調到辦公室當秘書,其實方曉蓮什麼也寫不了。寫一個簡報,還淨是錯別字。廠裏的人暗地裏叫方曉蓮“小學二冊”。

大高看看丁國強:“廠長,這事您還是跟劉誌軍說說,他那個牛脾氣,真要是亂來,就敢把生產耽誤了。他跟方曉蓮過不去,也不能拿生產撒氣啊。”

丁國強想了想,罵道:“沒雞巴省心的事。你去對那個黃瑞泉說,讓他先跟盛副廠長弄出個可行的方案來,頭兩次弄得那叫屁啊。雙方的職責權利都沒分清楚,光寫了些虛話,頂屁用啊。”說完,就去了三車間。

大高在後邊喊:“廠長,黃瑞泉今天中午還要請廠領導吃飯呢。”

丁國強頭也不回,不耐煩地擺擺手:“就說我有事,去不了。”

今年WT控製器外麵訂貨的很多,三車間成了廠裏的重點車間。如果三車間弄不出來,那就得拉全廠的後腿了。劉誌軍跟廠裏要了幾回人。廠裏也抽不出來,各車間都強調自己的事多。劉誌軍一生氣,就要雇臨時工。丁國強也生氣地說:“雇。”於是,三車間就雇進了五十多個臨時工。等這五十多個臨時工進了廠,丁國強又後悔,怕各車間都這麼幹,那廠裏的開支就更大了。現在廠裏的人就多,沒活幹的有的是呢。

丁國強一進三車間,迎麵碰上了車間支部書記老路。老路就笑:“丁老板來了。”

丁國強正在沒好氣:“你胡說八道什麼?”

老路笑道:“現在時興啊。現在可是都管企業領導人叫老板啊。你這家夥一點也跟不上形勢。”老路跟丁國強在車間裏做過搭檔,說話一直很隨便。

丁國強就笑:“你這家夥倒是挺有理論,你幹啥不寫篇文章給《人民日報》啊?”

老路笑道:“咱不是沒那點水嘛。廠長您寫一篇嘛。”

丁國強說:“我也沒那點水。”

老路板著臉說:“讓方曉蓮寫,她可是秘書啊。”

丁國強罵:“操蛋,她有球的水啊?”

老路笑道:“方局長有水哩。”

丁國強不高興了:“老路,你別胡說八道。”

正在說著,瘦瘦的車間主任劉誌軍過來了,皺眉道:“廠長來了。我正要找您呢。”

老路笑道:“你們談。”就拔腿要走。

劉誌軍忙喊住他:“老路,你別走,跟廠長一塊說說。”

老路笑道:“我說也沒用,丁老板也不敢得罪那個娘們,那房子就得給那娘們了。”就轉身走了。

劉誌軍看著丁國強說:“廠長,小馮的老爹老媽都從河南投奔他來了,都一年了,一家五口就擠在那間小破屋裏,廠裏那套房子不是閑著嘛。幹嘛不能給小馮啊?曹書記說是給引進人才留著的,我聽說就是許給了方曉蓮。方曉蓮又不是沒房子。”

丁國強瞪了劉誌軍一眼:“那你也不該跟曹書記亂罵啊。這樣搞不是越搞越亂了嘛?我聽說還一口一個操,不讓人笑話嘛?”

劉誌軍不服氣地說:“那也是他曹書記先操的,他那個態度,一點也不關心職工死活,操蛋嘛。”

丁國強惱了:“誰死了誰活了?操什麼操?話幹嘛講得那麼難聽?”

劉誌軍火了:“難聽?成建民當初要這房子,你們就不給,你們要是給了成建民他能走嘛?再這樣,我也不幹了。”

丁國強也火了:“你威脅誰啊?”

劉誌軍不吭氣了。

丁國強呆了呆,就軟下來,掏出煙遞給劉誌軍一支,又給他點著了:“你跟曹書記吵,他還以為我在你後邊給你撐腰呢。你這不是找我的難看嘛?”

劉誌軍歎口氣:“廠長,這房子的事你無論如何也得給我解決了。小馮實在是太困難。他愛人都找我哭了好幾回,人家好幾次想找你吵,都讓我攔下了。再要是……”說著,眼睛就濕了。

丁國強說:“我知道你給我擋了不少事。我心裏有數。我也知道你關心你車間的工人,大家都擁護你。可是誌軍啊,廠裏今年難過啊,你今年無論如何也得給我咬住。今天成建民的老婆搬家了,我問你,成建民現在在哪幹呢?”

劉誌軍皺眉說:“我也好些日子沒見他了。不過廠長,我也不瞞你,建民可能要去鄉鎮企業幹。他給我通過電話,讓我也去呢。”

丁國強嚇了一跳,正要問成建民要去哪,辦公室秘書小俞跑來了,氣喘籲籲地說:“廠長,你讓我好找,北京的長途。”

丁國強一怔:“誰的?”

俞秘書笑道:“說是您的同學。是個女的。”

丁國強心裏一動,忙笑道:“又是聯係產品的事。我得去接一下了。誌軍,那件事咱們下來再說啊。你別再亂鬧了啊!”就轉身和俞秘書出了車間。

丁國強邊走邊問俞秘書:“你怎麼沒陪他們打麻將啊?”

俞秘書說:“正在打,有個女人來找那個喬副廠長,喬副廠長就罷了手,說晚上再說。我看那個女人不地道,妖妖的,像個雞。”

丁國強一瞪眼:“你別管人家是不是雞。”

丁國強的心咚咚跳著,跑到辦公室接電話。進了辦公室,他有點虛地把門關了。拿起話筒,喂了一聲。那邊就笑了:“好難找啊。”

丁國強就笑道:“好些日子沒聯係了。你到北京幹什麼事去了?”

來電話的是丁國強的大學同學孫景梅。現在丁國強在跟孫景梅暗暗戀著呢。

丁國強跟孫景梅的事,是去年春天在秦皇島開會發生的。丁國強自己事先也沒有想到,自己五十歲了還有了花花心。那陣子丁國強天天跟老婆許嶺玉幹仗。許嶺玉是個醋罐子,天天懷疑丁國強跟方曉蓮好。丁國強氣得不行,又不能說方曉蓮是方局長的專用品,別人染指不得。曹家興知道了就笑:“老丁啊,你得跟方局長要回扣,你不能白白替他背黑鍋啊。”那天,許嶺玉又跟丁國強幹起來了,還把丁國強的臉抓了個陽光燦爛。正好秦皇島開產品開發會,曹家興說:“那你就去躲躲吧。”丁國強就去開會了,沒想到在會上碰到了孫景梅。

孫景梅跟丁國強在大學就有點那個意思,後來因為丁國強出身成分高,就沒成事,孫景梅就嫁了一個軍官。丁國強後來才找了離過婚的許嶺玉。這事丁國強至今後悔,當初自己昏了頭非找這麼一個母老虎似的女人?於是,總愛在半夜睡不著的時候,偷偷地想著孫景梅。兩個人見麵,感慨了一番。孫景梅從丁國強那張滿是血道的臉上就看出了些什麼,丁國強也知道了孫景梅剛剛離了婚。孫景梅現在一家合資企業做事,這次也帶來了幾件新產品。

孫景梅一點也不顯老,五十歲的人了,一點也不像。舉手投足,更增加了好多成熟女人的魅力。會上,丁國強幾乎就沒好好聽會,心思都攪在孫景梅身上了。到會議結束的時候,丁國強發現自己已經跟孫景梅分不開了,他從孫景梅的目光裏讀懂了那種意思,可他沒敢造次,他知道,男女一旦突破那道防線,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因為他目前還不想跟許嶺玉離婚。倒不是他多麼舍不得那個母老虎似的女人,他感覺自己將無法麵對女兒那目光。女兒已經讀高中,到了什麼都明白的年齡了。

從秦皇島回來之後,孫景梅打過幾次電話來,想邀他出去走走。丁國強心裏實在是想去,可他沒有答應。一是廠裏忙得脫不開身,二是他實在不敢想這一腳如果邁出是一種什麼結局。這次孫景梅打電話來,別又是要他去北京玩吧。

兩個講了幾句笑話。孫景梅就說:“我想在北京搞一個企業,現在有人投資。我想讓你來當這個頭頭,你同意嘛?”

丁國強一愣,笑道:“你說什麼呢?什麼企業,非得讓我去。”

孫景梅笑道:“你別弄擰了,不是非得讓你來,是我想讓你來。一年薪水六萬美金。你在那個破廠子還有什麼幹頭啊。再說你不是說想躲開你夫人一段時間嘛。怎麼樣?”

丁國強一時有點怔,就說:“有點突然了,你讓我考慮行不?”

孫景梅笑道:“你這人怎麼越活越回去了。這種好事你還考慮什麼啊?我跟我們老板說了,他基本同意了。機不可失啊。”

丁國強想想,就說:“你讓我考慮幾天行不?”

孫景梅就笑了:“行。”

兩個人又玩笑了幾句,丁國強就放了電話。他心裏一時挺亂,就坐在桌前拿起筆,想寫點什麼,可也不知道寫什麼,就在一張紙上亂畫。他在這個廠實在是呆膩了。他跟曹家興弄不來,目前還算沒抓破臉,局裏也裝糊塗。方局長本來講好要調他去局裏當副局長的,可是上個月市委又派下來個吳副局長,據說是省委秘書長的同學,這一下去局裏算是沒戲了。可是這廠一天不如一天,現在要走,還能算是功成身退。一旦企業效益真滑了坡,真成了敗軍之將了,到哪也是灰灰的抬不起頭的。可是現在就這麼走,他又一時下不了決心。為什麼?他也說不大清楚,隻是覺得這麼拍拍屁股就走人,有點不對勁,臉上實在掛不住。

正在亂想著,桌上的電話響了。丁國強接了,是財務科打來的,財務科長老李火急火燎地嚷:“廠長,銀行把款都扣了。這月的工資又不能發了。”

丁國強光地火了:“不是請他們吃飯了嘛?怎麼白吃了?”

李科長惡惡地罵道:“我操他媽的,現在是吃飯管一會,喝酒管一陣,不送紅包不管事。”

丁國強心裏亂亂的:“先別嚷嚷呢,讓人知道了廠裏又該亂了。我一會去托人找銀行。”

李科長又問:“廠長,動力車間又來要修鍋爐的錢呢,大老張一個勁跟我橫。給不給啊?職工也有意見。”

丁國強罵道:“不給,就按會上訂的,每月每人發十塊錢,愛上哪洗上哪洗。”

李科長苦笑道:“那家屬多的可要罵街了。”

丁國強也苦笑:“愛誰罵誰罵吧。”就把電話放了。

上個月廠裏鍋爐壞了。職工洗不了澡,丁國強跟幾個副廠長碰了碰,就沒讓修。廠區的浴池一個星期開四天,左鄰右舍的都來沾光。聽說在路邊賣油條的小販都有廠裏的澡票,據說都是職工們拿澡票換了油條。光洗澡,廠裏一個月的水電費就得消耗十多萬。丁國強想了個主意,每月發給職工十塊錢,每月也就是三萬多塊錢,水電費就省老鼻子了。

丁國強想了想,就去了開發組。成建民不上班了之後,開發組就讓閻惠民負責了。閻惠民帶著十幾個人,研製WT的換代產品,閻惠民幹得挺賣力氣,說是不能成建民走了,就把WT控製器停了產。那天閻惠民暈倒在辦公室裏,丁國強很感動。

閻惠民正在開發組裏發脾氣呢。十幾個人都耷拉著腦袋聽閻惠民訓話。見丁國強進來,閻惠民就說:“就到這兒吧。下來都上點心。我告訴你們,咱們廠兩千多口子人都指著WT吃飯呢。”眾人就散了。

丁國強問閻惠民怎麼樣了?閻惠民歎口氣:“沒效果。圖紙都讓成建民這個王八蛋帶走了。廠長,咱們不能告他嘛?”

丁國強苦笑道:“告?咱們現在有什麼證據?”

閻惠民苦臉說:“廠長,不行您就另換旁人吧。我真怕給廠裏耽誤了事啊。我壓力太大,晚上總睡不著覺,還說夢話。”

丁國強看他一眼,果然閻惠民眼眶子都發黑了。他心裏有點過意不去,就笑道:“別那麼沒出息。惠民,你一個睡不著不行,得讓全組都睡不著,就有戲了。”

閻惠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丁國強又問了幾句開發的情況。就說:“不行你們就北京上海的去走走看看,開闊一下眼界嘛。”

閻惠民瞪大眼睛:“廠長,您說得輕巧,現在廠裏哪有錢啊。人家還得說我們去遊山玩水啊。”

丁國強笑道:“你去幹正事,還怕誰說啊?你先搞個預算,看得花多少錢,回頭給我。”

盛鐵林生氣得不行,他跟方曉蓮張羅訂貨會,到了開會的這天,來參加訂貨會的稀稀拉拉地才來了七八家。這七八家都告訴盛鐵林,說D縣給他們寫信,讓他們去D縣開訂貨會,也是WT產品。問這是怎麼回事啊?盛鐵林正在蒙著,東北的老謝來了,進門就罵:“操蛋不?你們是雞巴怎麼回事啊?又讓上D縣,又讓上這裏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說著就把兩封電報拍在桌上了。

盛鐵林拿起來一看,其中有一封是從D縣發出的,說是今年WT控製器訂貨會在D縣招待所召開。盛鐵林腦袋嗡嗡的一下大了。

方曉蓮在旁邊笑:“盛副廠長,這事跟成建民有沒有關係啊?咱們可別讓人當猴耍了啊。”說完就轉身出去了,她要去方局長那裏談她的房子的事情。

盛鐵林被點醒了,火就撞上來,惡聲惡氣地罵:“操他媽,跑不了是成建民那個王八蛋幹的了。”也回廠了,要去報告丁國強。

丁國強正在跟東原副廠長和總工辦的大高商量找韋一民談談的事,盛鐵林就火火地闖進來了。

東原一愣,就笑道:“老盛,怎麼了?跟張飛似的。”

盛鐵林罵道:“D縣另搞了一攤子,也搞WT,開會的人都讓他們拉走了。我懷疑有人在裏邊跟咱們玩花活。”

丁國強聽盛鐵林彙報了,就皺眉問:“你是懷疑成建民?你有證據嘛?”

盛鐵林把桌子拍得山響:“操他娘,要不是成建民幹的,我把腦袋當球踢。”

東原皺眉說:“看著成建民不像是那種人啊。”

大高說:“你看著誰也不像。現在的人,眼睛都看著錢呢?就一個錢字,治得現在中國沒什麼好人了。我老婆對我說,現在社會上除了壞人,就是一些正在學壞的。還剩下少數怎麼學壞也學不壞的,就是咱們這種舊觀念的。”大高的老婆在供電局當秘書,每月獎金足足的。上個月廠裏申請增加容量,辦不下來,廠裏讓大高去辦,大高一下子要走了五千塊錢,說是去送禮,也不知道是不是送了。有人說都讓大高給黑了。反正把事情辦了。

東原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入木三分。不過,我看你老高就是正在學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