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辦主任吳中傑一上班,就到招待所去跟那幾個來催賬的客戶瞎泡。這是他近些日子的主要工作。這些日子來了一幫要賬的,有幾個是老客戶了,住在廠招待所裏不走,賴著要見黃廠長,要錢。廠領導誰也不敢來看人家,隻讓吳中傑陪著他們吃啊喝的,反正就是不給錢。有一個山西的姓劉的客戶都住了一個多月了,挖苦吳中傑:吳主任,你們這麼天天吃啊喝啊的有錢,怎麼該我們的錢就不給啊?還哭窮呢。弄得吳中傑臉紅著哈哈笑:這叫再窮不能窮了嘴,再苦不能苦了胃。其中有個吉林的大胡子天天見著吳中傑就罵大街,張嘴就是媽了個巴子的。吳中傑就裝聾作啞,今天說廠長回老家了,明天說廠長出差了。順嘴瞎說八道。
這兩年真是要命,外邊欠的錢要不回來,欠別人的廠裏也不給。前兩個月,吳中傑到山東要過一回賬,那廠長根本就不照麵。吳中傑在那個廠長家門口,每天晚上都蹲到半夜,就像電影上的特務盯地下黨似的。可那個廠長根本就不回家,弄得吳中傑兩手空空地回來複命。現在黃廠長也常常不敢回家,怕讓那幾個催錢的客戶給抓住。
廠裏去年把廠招待所改造了。招待所原來是一座破舊的三層小樓,原先是廠職工第三單身宿舍。改成招待所之後,條件不行,黃廠長上台後,下狠心投資裝修了一下,花了幾十萬,弄得亭亭玉立的挺像回事了。二樓三樓都弄成了高級房間,有空調有洗澡間。廠裏來了要緊的客人,才讓住,平常對外不開放。招待所的收入也不入賬。都弄到辦公室,當了小金庫。
那幾個要賬的都在睡懶覺呢,一定是昨天晚上打麻將來著。吳中傑就溜到服務室去找薑小麗。招待所就是薑小麗還有一個值夜班的老王。薑小麗當所長兼服務員。一進門,見薑小麗正織毛衣呢,吳中傑就問:那幾個要賬的沒說要走?薑小麗抬頭看看吳中傑:昨天有幾個嘀嘀咕咕地說想回去,還有四個沒說走,這四個都是老油子了,看樣子是要在沙家濱紮下去了。咱們廠也是,有錢就給人家得了,省得在這賴著,每天還得好吃好喝的,一個個都跟爺似的。
吳中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笑道:有錢也不能給啊,別人還欠咱們的呢,給了他們,咱們就別開支了。又織毛衣啊,別給我織了,我身上這件還沒穿壞呢。薑小麗就笑:還美死你了呢。吳中傑和薑小麗是電大同學,兩人關係挺鐵,說話就沒深沒淺地亂說。吳中傑就笑:又給趙誌海織哪?你真是瞎心啊,那天我看見趙誌海跟一個女人在舞廳裏摟得緊緊的,就跟摟著你那樣理直氣壯。
薑小麗人長得挺漂亮,原來是車間裏的一個統計員。這兩年車間沒效益,獎金一個毛毛都見不到了,工資勉強瞎發著。薑小麗幹得沒勁,就找黃廠長,他男人趙誌海在外貿當經理,也認識黃廠長,就說了說到招待所來當所長了。
薑小麗滿臉不在乎地笑道:愛摟誰摟誰,我才不管呢。吳中傑驚訝地張大嘴巴:天喲,你可是真開放到家了,現在可是流行性病呢,你別不在乎,那東西著上了可是沒辦法治的。你可別讓趙誌海開放進來艾滋病啊。薑小麗笑道:現在得性病是一種身份,更別說得艾滋病這種洋病了,你要沒幾個錢能得那種病嘛。起碼得有點美元外彙什麼的才行。吳中傑也笑:你說得有理,我們樓下一個小子,到南方出了一趟差,回來就鬧肚子疼,天天拉稀,還拉血……薑小麗皺眉:別說了別說了,聽著真惡心。吳中傑笑道:更惡心的在後邊呢,天天拉血不止,到醫院一查啊,你猜怎麼了?
正說著,瘦巴巴的辦公室副主任老伊推門進來了,見著吳中傑就嚷;你怎麼跑到這兒侃大山呢,黃廠長正在找你呢。吳中傑就笑:你說夢話呢,黃廠長這幾天讓人追得恨不得水缸裏邊把身藏呢。老伊急道:真事哩,快去吧,你別在這扯閑天了。吳中傑忙站起來,對老伊笑道:我可沒有扯閑天啊,這不我正在跟薑所長談工作呢。老伊笑罵道:談個屁,你快去吧,一會黃廠長要發脾氣了。吳中傑站起來伸個懶腰:走。走到門口又轉身問老伊:廠長找我幹什麼?
老伊說:東北來了一男一女,說是跟咱們搞聯營。是百貨公司林經理介紹來的。挺氣派的,像個款。那女的,長得挺妖的。吳中傑就笑:這年頭有錢沒錢都裝得跟款似的。娘們兒也都裝富婆啊。老伊說:你快去吧,你中午又不能跟太太團圓了。陪著那個小姐去喝吧。薑小麗就笑道:吳中傑啊,你這個職業真不錯,天天除了吃就是喝的還陪小姐,沒治了。你們家可是省錢了,連老婆都省了。吳中傑就罵:你們以為是什麼球的好事呢。天天喝得跟醉棗似的,我老婆為這個都跟我分居了,這損失可太大了。說著拔腿就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一臉鄭重其事地說:薑小麗,我跟你說的你可別往外說啊,要是讓趙誌海知道是我告訴你的,他非跟我動刀子不行。就笑著走了。薑小麗笑道:他殺了你才好呢。
老伊問薑小麗:你們剛剛說什麼呢?拉血不拉血的,這麼熱鬧。薑小麗笑道:開玩笑呢,吳中傑嘴裏能說出什麼好話啊。老伊就笑:老吳天天沒正經的。說著就湊過去:小薑,這毛線可真不錯,在哪買的?就伸過手,不摸毛線,卻在薑小麗的胳膊上摸了一把,色迷迷地看著薑小麗。薑小麗就笑:我說伊主任啊,你可是第三次誇我這毛線了啊。老伊不在乎地笑道:是嗎?我真是忘記了。不過你是長出身條來了,穿什麼都好看。給誰織呢?薑小麗說:反正不是給你織。就不再理老伊,埋頭織毛衣。老伊有疾,總愛跟女人們鬧,不是摸一下,就是掐一下的,不知道過什麼癮呢,嚇得機關的女的見到他就耗子見了貓似的。私下傳說老伊有性變態。
老伊呆得沒趣,也轉身出來了。
吳中傑進了黃廠長的辦公室,見屋裏坐著方書記等好幾個廠領導。黃廠長身邊坐著老姚和百貨公司的林經理。老姚和林經理都是方書記的大學同學,跟方書記關係很好,常常來找方書記。方書記旁邊坐著一個瘦巴巴的男人和一個年輕女子,大概就是東北的兩個大款了。黃廠長瞪了吳中傑一眼:你去哪了?我讓老伊找你呢。吳中傑忙笑道:我這幾天肚子不好,上廁所了。
方書記笑道:中傑,你認識一下,這位是東北沈陽萬達公司的陳斌老板,這位是馮雪小姐,這是我們的副廠長兼廠辦公室主任吳中傑。那個瘦巴巴的漢子就站起來,朝吳中傑點頭笑笑,那個叫馮雪的女人也站起來。吳中傑忙朝這一男一女點頭笑笑,覺得這麼個獐頭鼠目的陳斌不像個正經八百的人,預感著要在這個瘦猴身上發生點什麼事兒。一個月之後,吳中傑跟黃廠長說了這種感覺,黃廠長眼睛一瞪:你怎麼早不說?吳中傑心裏就罵自己,以後少他媽的在領導麵前賣弄小聰明。
陳斌微微笑著跟吳中傑握了握手。吳中傑覺得這個陳斌老板的手就跟幹柴棍似的硬。陳斌遞給吳中傑一張名片,吳中傑忙接過來。那個叫馮雪的女人也遞過一張名片,吳中傑也忙接過了。特意留意了馮雪的名片,知道了馮雪是陳斌的助理。馮小姐嘴上抹得鮮豔欲滴,跟剛剛生吃了什麼動物似的。一張臉塗得白白的,剛剛刷了房似的。吳中傑本想再跟這個馮小姐也握握手,可是人家沒伸出來,吳中傑就有些遺憾地也笑著點點頭坐下了。盯著馮小姐細看,覺得馮小姐挺像一個人,可一時想不起像誰了。
黃廠長對吳中傑說:陳老板是林經理和姚先生介紹來的,是沈陽萬達公司的副總。想在東南市搞一個建材供銷公司,剛剛跟咱們廠談了給咱們推銷四百萬的鋼坯鋼錠的合同意向。今天中午,你陪陳老板好好喝喝,喝完了就把合同簽了。陳斌忙笑道:吳主任是海量吧?這年頭辦公室主任都挺能喝的。吳中傑也笑道:談不上談不上,我就是瞎喝,喝不好。黃廠長就看看表:陳老板,上午就到這裏?你和馮小姐先到招待所休息,一會咱們吃飯。林經理姚先生還有什麼事情嗎?林經理忙笑道:我沒事,你們談。老姚也笑道:我們就是給你們搭個橋,沒我們什麼事了。方書記也笑道:老林老姚,今天真得謝謝你們倆了。老姚哈哈笑道:老方,咱們還用說這個嗎?
黃廠長站起來:吳中傑,你陪陳老板到招待所去吧,然後到豪華餐廳去訂一桌。吳中傑點點頭,就朝陳斌和馮小姐笑道:陳老板,馮小姐,我送二位去休息。
吳中傑帶著陳老板馮小姐去了招待所。到了二樓,見薑小麗迎過來朝吳中傑笑道:又來了客人了?吳中傑說:來了大客戶,開兩個一等房間。陳斌就朝薑小麗笑道:還請多關照。就趴在桌子上登記。吳中傑斜了一眼,見陳斌那字蜘蛛爬似的。薑小麗看了登記就笑:你們是沈陽的啊,我舅舅就在沈陽呢。陳斌笑道:太巧了,您舅舅幹什麼的啊?薑小麗笑道:他是公安局的,不過早退休了。陳斌笑道:那咱們就更近了。我爸爸過去就是市委管政法的書記,他跟您舅舅肯定認識。薑小麗笑道:那咱們算是世交了,有什麼事,就跟我說一聲就是了,跟我來吧。就屁股一扭一扭地去開房間了。
陳斌和馮雪一人一個房間,吳中傑先跟陳斌進了房間,薑小麗提起暖水瓶去打開水。陳斌誇獎道:這房間還真不錯啊。伸手就把電視打開了,就出來一個女歌星唱歌呢。吳中傑笑道:差得遠差得遠。陳老板您先休息會兒,中午吃飯我來叫您。陳斌就忙說:謝謝,謝謝了。
吳中傑又到了馮小姐的房間。馮小姐剛剛換了拖鞋,看樣子正想洗一洗。吳中傑看到馮小姐腳上塗著紅油,挺惡心的。馮小姐見吳中傑進來,就笑道:吳主任,這房間很好的。您坐嘛。吳中傑笑道:我不坐了,您有什麼事,就跟剛才的薑同誌說一聲就行了,我就先走了。
吳中傑下樓的時候碰到剛剛提了兩壺開水上來的薑小麗。薑小麗低聲笑道:這兩人是一對啊?我看不像。吳中傑也笑:你管人家像不像呢,這都什麼年代了啊。再說人家跟你舅舅不也認識嘛?薑小麗嘴一撇:狗屁。我舅舅能認識這種土鱉?吳中傑就笑:人家可是高幹子弟啊。笑著下樓去了。
豪華餐廳就在鋼廠的馬路對麵,吳中傑進了餐廳,見胖胖的於經理點頭哈腰送一個男人出來。吳中傑走過去一看,就笑了,上去一拍那個男人的肩膀:老呂,是你小子啊。老呂回過頭來笑:老吳啊,我正想找你呢,那事辦得怎麼樣了啊?一旁的於經理就笑笑,知趣地進門去了。
老呂是自來水公司的辦公室主任,兩人是高中同學。吳中傑前些日子跟老呂說想把廠裏範鐵民的兒子範剛調到自來水公司呢。這事是黃廠長讓吳中傑辦的。範鐵民是廠裏的老工人,現在在家裏癱著。兒子範剛在紡織廠上班,已經一年多開不出工資來了。年前黃廠長去家訪,看到老範的老伴也癱了,範剛的媳婦又鬧離婚。黃廠長當時就落了淚,回來就想把範剛調進來,好歹能開支啊。方書記不同意,說現在好多工人都想讓自己的子女進廠呢,給老範一開這個頭,別人怎麼辦?方書記說:不行就讓範剛做點買賣嘛。黃廠長搖頭:老方你說的盡是廢話,你以為是人就能做買賣啊?範剛那個老實蛋,跟他爹一樣,別讓人家把他賣了就不錯。黃廠長覺得跟方書記說不通,就讓吳中傑找自來水公司的同學,把範剛調進去。可是自來水公司更不好進,想調進去的人比廁所裏的蒼蠅還多。上次吳中傑已經跟老呂講過了,老呂答應辦辦這事,可現在還沒給信。
老呂說: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我們經理說可以辦進來,不過有件事也想請你們辦辦呢。我們張經理有個外甥女在你們廠,張經理說讓你們廠長給提拔一下,轉了幹,將來好按幹部身份調出來。吳中傑皺眉道:真操蛋了,還是個事呢。那個外甥女是幹什麼的?老呂說:你們廠三車間的,叫王莉,你想辦法給她調進辦公室就是了。現在哪有白盡義務的啊。我給你辦,你也給我辦吧。吳中傑笑道:行,這事辦成了,我請你喝酒,非把你小子灌得尿了褲子不行。老呂哈哈笑:不一定誰尿褲子呢。就這樣吧。你記住,三車間的王莉。擺擺手,就騎著摩托車跑了。
吳中傑罵了一句:操蛋。轉身進了餐廳,於經理趴在櫃台上笑道:有飯局啊?吳中傑就把中午請客的事說了,讓於經理留出一個雅間來。於經理笑道:還用您跑一趟嗎?您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吳中傑說:這幾個月我們廠經我的手吃了多少了,你把賬過過,我先給你結點,現在廠裏有點錢。於經理立刻眉開眼笑了: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就從櫃裏掏出一堆飯條子,在計算器上摁了會,就說:一共四萬六千多塊錢。吳中傑笑道:操,真有點呢。行了。那我走了。於經理忙拿出一條煙:沒煙了吧。吳中傑看看牌子笑道:萬寶路?算了,你還是給我一條石林吧。現在我們廠窮得都快不開支了,我要是當著工人的麵抽萬寶路,工人不得罵我娘啊?於經理感歎:吳主任真是黨風正啊。就換了一條石林給了吳中傑。吳中傑苦笑道:我聽不出你這是罵我呢,還是誇我呢?就揣起煙走了。
中午飯是廠領導們陪著陳老板馮小姐去吃的。吃得很熱鬧也很愉快。老姚沒來,說有急事脫不開,都跟人家約好了,不敢不去。林經理硬讓黃廠長方書記給留下了。林經理喝醉了,話特別多,就講了他和方書記老姚在大學裏的一些事兒,說方書記在大學的時候跟一個校花搞得挺熱鬧的。弄得方書記挺不好意思。大家就哈哈笑。吳中傑忙陪著大家一起笑,還忙著在飯桌上給大家敬酒。這裏邊就數他官小,他就成了大家的小使喚了。一會出去臨時找服務員要求加菜,一會又陪著林經理上廁所去吐酒(林經理還吐了他一褲子,他用衛生巾擦了半天也沒弄下去)。一會又去給陳斌馮小姐換熱毛巾。喝著酒就當場簽了協議:鋼廠跟陳斌代表的東南市世界三新公司聯營鋼坯鋼錠,雙方共同派員在東南市建立鋼廠沈陽辦事處,負責代購鋼廠生產所用的原材料,並代銷鋼廠生產的鋼材。由陳斌即日回東南市辦理一切開辦手續。簽了協議,廠領導們先後與陳斌老板幹杯,那個馮小姐真是海量,白酒啤酒飲料一起灌。於是,越喝越熱鬧了。一地的酒瓶子和飲料筒亂滾亂響。
喝完了,黃廠長方書記派車先把打著晃的林經理送走了。然後黃廠長就讓吳中傑攙著陳老板和馮小姐回招待所。說他和幾個廠領導還有點事,就不去招待所了。吳中傑知道廠領導們不敢去招待所,怕被那幾家催帳的看到纏住走不脫。吳中傑過去攙臉上已經桃花燦爛的馮小姐,誰知道馮小姐笑道:這點酒算什麼啊,不用你們扶我。就屁股一擰一擰地前邊走了。扭得幾個廠領導眼睛發直。陳斌在後邊笑道:馮小姐一個人能幹兩斤白的,啤酒她能喝一整箱,臉不變色心不跳。還不帶上廁所的。方書記嚇得張大了嘴:真看不出,她今天一定沒喝好,改日一定跟她好好喝喝。今天太照顧她了。
吳中傑跟著陳斌去招待所,到了招待所,馮小姐關上門就去睡了。吳中傑就陪著陳斌瞎聊,陳斌吹他老子是長征老幹部,在“文化大革命”時怎麼坐土飛機,吹他當年怎樣在街上搶軍帽的事。正說得熱鬧,桌上的電話響了,吳中傑接了電話,是黃廠長打來的。說陳老板一定困了,你讓人家睡會吧,別在那聊起來沒完沒了的,你到我辦公室來,我有話跟你說。吳中傑不知道黃廠長找自己說什麼事,忙放下電話對陳斌笑笑:您睡會吧,廠長找我訓話。陳斌笑道:您忙。吳中傑就忙著走了。
吳中傑知道黃廠長今天中午又不回家了。他或者是躲著那幫要錢的客戶,或者就是讓他老婆徐大梅中午睡覺。徐大梅晚上打麻將,白天睡覺。黃廠長要是有飯局,就在辦公室呆著,怕回去吵醒了老婆。黃廠長在廠裏亂喊亂叫的,可在家裏跟貓似的,怕老婆。據說,當年黃廠長追徐大梅的時候,徐大梅是全廠的一枝花。那時黃廠長當技術員,也是挫敗好多對手才被徐大梅提拔到丈夫的崗位上的。於是,從那時候開始,黃廠長就服服帖帖地在徐大梅手下當丈夫。當了廠長之後,也是懼內的本色沒有丟。
黃廠長正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躺著呢,襪子也扒了丟在辦公桌上了,兩隻大腳片子就朝著門。吳中傑推門進來,就聞到了黃廠長的腳臭。就笑:廠長,您這是練什麼功夫呢?當赤腳大仙啊。黃廠長哈哈笑了,忙坐起來穿上了鞋,就問:範剛的事辦得怎麼樣了啊?吳中傑笑道:基本上差不多了,但出了個岔。就把老呂提的條件說了。
黃廠長皺眉說:操蛋的,現在沒有白辦事的。王莉?我怎麼沒一點印象啊?把她調上來放哪啊?吳中傑笑道:我想過了,就先放在辦公室打雜。黃廠長想了想:回頭我跟方書記商量商量再說,這事別讓方書記有什麼想法。吳中傑笑道:多餘了,調個破人,方書記有球的想法啊。黃廠長長歎一聲:老方這個人,知識分子,對工人感情差點,老範師傅在廠裏幹了一輩子,現在這麼困難,咱怎麼也得解決啊。範師傅老實,不說,咱們不能裝傻啊。說著,就不耐煩地揮揮手:先不說這種操蛋事了。你今天看姓陳的怎麼樣啊?吳中傑笑道:林經理和姚先生帶來的人,還行吧。黃廠長就笑道:你小子就會說好聽的,說說你的看法。吳中傑就懷疑地說:廠長,這事情有把握嘛?我總覺得有點懸啊。可是又是林經理姚先生介紹來的,我就不敢說什麼了。
黃廠長想了想,也笑道:照理說是姚先生跟林經理介紹來的,應該說錯不到哪裏去了。可是……操,忘記從餐廳拿包牙簽了,你裝著火柴沒有,給我一根,我這破牙……卟,卟,你接著說接著說吧。黃廠長拿著根火柴棍在嘴裏亂挖亂掏開了。
吳中傑想說,是不是方書記這裏邊有什麼貓貓事啊?可是話到嘴邊上,又咽了回去。吳中傑跟黃廠長關係好得很,黃廠長有什麼大事,都愛跟他商量商量。可是吳中傑還是件件事情上跟黃廠長暗暗保持著距離。他知道,誰要是覺得跟頂頭上司是朋友,就什麼話也敢說的人是大傻蛋。這句話是他從一篇外國小說裏看來的。吳中傑皺眉說:這事,我也說不大好的。
黃廠長就笑道:你倒是說啊,吞吞吐吐的,要不人家說你心眼跟篩子似的呢。吳中傑就笑道:廠長別取笑我,還篩子呢,我簡直就是漏勺。我這人腦子笨,有些事轉不過彎來。不過嘛,我怎麼看這個陳老板也沒什麼水平,拿腔做調的,不像是個搞大生意的啊。那個女的,也看著沒什麼層次。
黃廠長笑道:我看那個陳斌也像是個暴發戶。管他呢,咱們掙了錢就行啊。弄上一筆,咱們廠下半年的工資就有譜了。我想了想,你跟著他們去一趟東南市,摸摸虛實,回來咱們再看。怎麼樣啊?別人去我不大放心。吳中傑笑道:行,我去一趟。黃廠長笑道:你是不是跟家裏商量一下,這一走就得一個多月啊。吳中傑笑道:沒事,我老婆恨不得我天天出差。黃廠長笑道:是不是你老婆有外心了?你可得小心點,別一走就弄頂綠帽子戴戴,可真是光榮了。吳中傑笑:我巴不得她有外心呢,我也好光榮光榮。可惜沒有能看上她的。黃廠長笑罵道:你小子別說便宜話了,你那個媳婦可是全廠出了名的賢惠。那你就跟陳老板到東北去一趟吧,讓老伊也去一下。
一大早,老伊就在樓下喊吳中傑。吳中傑忙起來,跟老伊去了招待所,他和老伊今天跟陳斌去東南市籌備采購辦事處。
到了火車站,四個人上了軟臥。馮小姐躺在了鋪上,嘴裏喊著:這車上的味道真不好。吳中傑就猛地想起馮小姐像自己中學同學劉美玉。劉美玉在班裏一直是很拔尖的一個,還是團支部書記呢。參加工作聽說也幹得不錯,後來就聽說她參加一個拐賣婦女的組織,被判了刑。吳中傑就瞅著馮小姐發呆。馮小姐被吳中傑看得臉上不自在起來,就笑:吳主任,你看什麼呢?吳中傑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看馮小姐挺像一個人的。馮小姐就笑:您看我像誰啊?吳中傑笑道:你挺像一個歌星。馮小姐就笑了:您可真會誇我。老伊就笑道:馮小姐可注意了,我們吳主任最大的優點就是好色了,廠裏許多女士都跟他有那個意思。馮小姐就笑:那吳主任一定是個情種了。
陳斌在一旁聽他們亂說亂笑,就說:這坐火車真不是個事啊。摸一把吧,提提神。我帶著家夥呢。就看看老伊和吳中傑。吳中傑搖頭笑道:我可是真不行,從來不玩這個。馮小姐就笑道:吳主任說瞎話呢,現在哪有不會幹這個的啊。過去是全國一盤棋,現在是全國一桌牌嘛。伊主任,你說呢。誰要是不會那真是見鬼了呢。老伊笑道:就是,老吳,摸一把嘛。吳中傑還是一個勁搖頭:我真是不會,我就是馮小姐說的見鬼了的那個。說著就爬到上鋪去睡了。
半夜,吳中傑就聽到那邊鋪上哼哼嘰嘰地亂響了起來,睜開眼一看,見陳斌和那個馮小姐已經滾到一張鋪上去了。吳中傑就心裏起火,暗暗罵道:什麼玩意。就咳嗽一聲,那邊小了些動靜。聽到馮小姐小聲說:你怎麼這麼猴急啊,也不怕人家笑你啊。陳斌就罵了幾句什麼,回到自己鋪上來了。
吳中傑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見老伊正跟馮小姐趴在桌上談得興致勃勃呢。陳斌躺在鋪上正呼嚕如雷。睡相很糟糕,嘴咧著,還不時地咬牙。吳中傑就笑:陳老板做夢吃什麼呢?
又坐了幾個小時的車,就到了東南市。
幾個人下了車。小風吹著挺涼快。出了站,陳斌在站上東張西望,挺著急的樣子,不住地看表,罵道:說好了的,怎麼沒車來接咱們呢?老伊說問:離你們單位多遠。馮小姐說:不遠,坐出租車十分鍾就到了。陳斌接過話來:那就打的。就招手喊出租車。過來一輛桑塔納。開車的是個小胡子,探出頭來笑道:幾位,去哪兒?陳斌說了一個地名,跟小胡子講了講價錢,小胡子就笑:都是東北人,我還能唬你們啊?上車吧。
四個人上了車,吳中傑就看窗外,見這座城市是一個新興的城市,許多建築都是剛剛蓋起來的。滿街矗立著大樓,一個個都像大男人似的,神氣得不行,好像暴發戶似的表情,讓人看著眼熱。
出租車七拐八拐到了郊外,建築就稀少了。吳中傑看看表,大概走了四十多分鍾。陳斌坐在小胡子旁邊指點著,車就在一條小街上停下來。幾個人下了車,陳斌掏出一張五十塊錢的票子遞給小胡子,小胡子開車跑了。老伊嚷:陳老板,你們公司就在這兒啊?陳斌笑笑:這兒馬上就要開發了,是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啊。吳中傑四下看看,也看不出怎樣的寸土寸金的模樣來,倒是看見前邊有一個炸油條的攤子,就笑道:你們幾位餓不餓,我可是有點餓了。陳斌笑道:走,咱們去飯館,到我這兒了,我得請客。吳中傑笑道:算了算了,去什麼飯館兒,就吃油條吧,我最愛吃油條了。就奔那個油條攤去了。陳斌嚷道:吳主任,你是怕我請不起你啊。幾個人就跟了過去。
是兩張單人床板拚起來的案子,上邊油膩膩的。幾隻蒼蠅在上邊叭著,嘀嘀咕咕的好像商量什麼事。四周擺著幾隻髒兮兮的小木凳。吳中傑揀了一張幹淨些的木凳坐下了,不住地揮趕著蒼蠅。陳斌就朝老板喊:老板,你這有衛生合格證嘛?一身油乎乎的老板笑道:這話說的,沒證敢擺攤啊?陳斌就讓幾個人坐下,要了一大紮油條和四碗老豆腐,笑道:吳主任夠不夠?吳中傑抓起油條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老豆腐,嘴裏亂七八糟地說:吃著看吃著看嘛。
都吃完了,吳中傑去算賬,被陳斌攔住了,陳斌搶著把賬結了,笑道:到了我的地麵上了,我管飯了。算了賬,陳斌帶著大家往一家小巷去了。老伊就笑:陳老板,你這公司是遊擊隊啊?陳斌就笑:沒辦法,剛剛開業不久,先在這兒找了個地方。到了,陳斌停住腳。
是一個小院,院子門口掛著好幾處長短不一的木頭牌子,分別寫著什麼開發公司啦,貿易公司啦什麼的。字都寫得不成樣子。吳中傑掃了兩眼,沒興趣細看,隨著陳斌走進院子。裏麵有十幾間房子,好像是剛剛蓋的,院子裏還有一堆破磚和廢水泥堆在院子角上,像是還沒來得及運走。陳斌對吳中傑笑道:剛剛在這立腳,條件差了點,好幾家都在這兒,挺亂的。正在說著,南屋就跑出一個年輕女人來,朝陳斌笑道:陳總,你回來了。吳中傑就看這個臉蛋子上有兩塊蘋果紅的年輕女人,覺得這個女人還不如馮小姐長得順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