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虹虹看著喬亮:“我聽說你們廠也不好好開支了?你怎麼也不想著幹點什麼啊?你也不是沒本事,怎麼就不知道出去幹幹呢?”
喬亮笑道:“我這人沒什麼出息。”
肖虹虹歎了口氣:“我聽說你也離婚了,怎麼還在一起住呢?現在算怎麼回事?”
喬亮陰了臉:“你是不是問得太多了些?”
肖虹虹一愣,就冷笑:“還不讓說了啊!”
喬亮虎地站起來:“我告訴你,肖虹虹,你別以為你現在混得有點臉麵了,就怎麼樣了,我還是看不起你。”
肖虹虹也火了:“我從來就沒用你看得起我。”說著,眼睛裏就轉開了淚花。
喬亮怔了,抽了口煙:“對不起。我這人就是脾氣操蛋。”
肖虹虹聲音軟軟地:“算了。我也許今天不該讓你來的,我是想今天請您去跳舞的。”
喬亮看看肖虹虹:“虹虹,我知道你現在也很苦悶,你家裏的情況我也了解一些。我不是今天不想陪你,我真的廠裏很忙。也許我這人真是沒勁,當了個破車間主任天天跟真事似的。可我就這麼個脾氣。我們廠已經小半年沒開支了,我就是跟你出去玩,也玩不到心裏去。改日吧,好嗎?”喬亮認真地看著肖虹虹。
肖虹虹看著喬亮,突然笑了:“你真是的,我又沒不高興。改日。”
喬亮笑了,看看表:“那我就走了。”他看著肖虹虹,窗外的陽光射進來,照在肖虹虹的臉上,紅撲撲的,喬亮發現肖虹虹還是挺好看的。
今天一上班,喬亮就在車間宣布了給袁和平捐款的事。大家都說該捐。章榮就掏了第一份,一百塊錢。曹誌明掏了五百。人們嚇了一跳:“曹誌明,你小子從哪弄這麼多錢啊?”曹誌明笑罵:“老子省吃儉用來的。”正在說笑,許建國滿頭大汗地跑進車間,嘴裏喊著:“喬亮。”喬亮剛剛要問他怎麼了,許建國就拉著喬亮往外跑。喬亮火了:“你幹什麼啊?你沒看我正忙嗎?”
許建國急急火火地說:“你還忙個屁啊?快去看看吧,黃勇跟小孫動了菜刀了!”
喬亮嚇了一跳:“你說什麼?動菜刀?”
許建國急得跺腳:“菜刀,要殺人!”
喬亮嚇了一跳,就跟著許建國衝出了車間。道上,許建國氣喘籲籲地跟喬亮說了個大概。
今天中午,黃勇的愛人小孫哭哭啼啼回來了。黃勇問她怎麼了,小孫也不說話,就是嗚嗚地哭。黃勇急了:“你倒是說話啊?你讓人強奸了是怎麼的?哭什麼啊!”小孫就哭得更厲害了。黃勇罵道:“你他媽的倒是說話啊?”小孫就哭著講了今天發生的事。今天她去陪舞,是一家鄉鎮企業的。那個“款”喝多了,就抱著她往小黑間裏去,摁倒她就要脫她的衣服。她叫起來,那家夥越發來了勁,酒店老板跑進來,還一個勁罵她不識相。結果,小孫就被那個老板趕出來了。黃勇聽了,氣得蹦起來,就扔了拐,摔倒了。小孫去攙他,被黃勇粗暴地推開了。黃勇罵道:“我操他媽的!”就拄著拐去廚房抓了菜刀,往外就走。小孫嚇得忙拖住他,黃勇就揚手打了小孫一個耳光。小孫嘴就流開了血,還是不肯撒手,一個勁地哭著喊:“你拚不過他們的,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娘倆可怎麼活啊?”有人衝進來,奪過黃勇的菜刀:“你瘋了!”黃勇恨恨地罵道:“我非劈了那個王八蛋不行!”還要往外衝,大家死命攔住他。有人就去喊許建國,許建國知道黃勇聽喬亮的,就慌著來找喬亮。
喬亮跟許建國進了黃勇的家,屋子裏已經滿滿當當的人了。小孫坐在沙發上哭著,黃勇坐在地上無聲地落淚,拐杖就扔在地上。黃勇見喬亮進來,就猛地喊一聲:“喬亮,我不想活了!我得跟那個王八蛋拚了!”喬亮歎口氣:“有事慢慢說。”就對屋裏的人說:“大家都回吧。”眾人就散了。喬亮把門關上,許建國把黃勇扶到床上。喬亮看看沙發上抹淚的小孫,歎口氣:“黃嫂,就別去了,那錢不是什麼好掙的啊!”
小孫點點頭,哭著說:“他們還欠我兩個月的工資呢,說不給我了。一千塊錢的保證金也不給了,可我們家還指著這點錢呢。”
喬亮聽著臉就暗下來了:“你說他們還欠你兩個月的工錢?還有一千塊錢的保證金?”小孫點點頭。
喬亮想了想:“你別管了,我想法給你要回來。你就別去了,想想別的掙錢的路子吧。黃勇,你也別跟小孫打了,她一天到晚也不容易的。”黃勇流著淚點點頭:“我剛才是氣暈了頭了。小孫,我對不住你,這幾年你吃苦了。”小孫怔了一下,就捂著臉哭起來。喬亮給許建國使了個眼色,兩人就輕輕地出來了。
兩人走下樓,許建國見喬亮陰著一張臉,就問:“喬亮,怎麼辦?”
喬亮罵:“一兩天咱們去把小孫的錢要回來,現在怎麼這麼多王八蛋啊!”
晚上下班的時候,章榮掏出那一包錢遞給喬亮:“這都是車間捐的錢,給你拿著吧。”喬亮接過來,想了想:“別我一個人去了,多去幾個人看看袁和平吧。”章榮歎口氣:“這錢真是少了點啊!”喬亮就喊了幾個人去了袁和平家。
到了袁和平家門口,看到大張也騎著一輛摩托車過來了。喬亮喊一聲,大張就下了車。喬亮笑:“你這大晚上的也送菜啊?”
大張苦笑道:“我早就說來看看袁工的愛人,一直找不出空。你們這是去哪?”喬亮笑道:“看看韓影。”
大張笑:“那咱們就一塊上去吧。”
袁和平家正在吃飯,韓影在沙發上躺著。見一幫人進來,韓影就掙著坐起來,袁和平就忙讓座。喬亮苦笑道:“袁工,您就別忙了,我們也呆不住,看看韓影跟你就走。”韓影笑道:“謝謝了。”
人們就看韓影。韓影真是瘦成一把柴了。過去韓影是廠裏的一枝花,這病真是拿人啊!喬亮看著韓影,心裏就一陣酸痛,臉上強笑道:“韓影,我看你氣色好多了啊。”
韓影笑道:“喬亮,你就別哄我了,我現在都不敢照鏡子了。章師傅,您坐啊。”章榮就忙笑道:“我站會兒就行了。”
韓影聲音軟軟地:“章師傅,我記得我們剛剛畢業來廠時,您可真是精神啊。老發脾氣。”說著,就微微笑了。
喬亮心裏讚歎,真是一個要強的女人啊!
袁和平看看韓影:“你累了吧,到裏屋躺著去吧。”
韓影苦笑笑:“真是的,坐一會兒也不行了。那我就躺下了,你們坐著吧。”
袁和平就扶著韓影進屋了。喬亮抬頭看看袁和平的家,已經亂得不能再亂了。能想象到這一家人在一種什麼精神狀態下生存著呢。
袁和平從屋裏出來,輕輕關死了門,苦笑道:“真是麻煩你們了。”
喬亮笑道:“看你說什麼呢。”就從兜裏掏出那一疊子錢,“這是三車間職工的一點心意,讓我們給你送來。”
袁和平愣住,忙說:“不行的。不能總讓大家……”
喬亮噓了一聲,指指裏屋,輕聲說:“小聲些,收下吧。真的。”
大張也掏出一把票子塞給袁和平:“和平,我現在賣點菜,也掙了點,別嫌少,也收下吧。”
袁和平難受地看著大張:“大張,你也……”就哭起來。
大張也落下淚來:“和平,別遭難。咱們人多呢,誰還不能幫上一把啊!”
袁和平歎氣:“大張,你風裏雨裏也不容易啊!”
大張笑道:“我比你容易,我一天怎麼也弄幾張啊。都說我大張摳門,其實我也真是摳門,過苦日子過慣了。但是誰要有事,我大張不會含糊的。”
喬亮笑了:“大張,可沒人說你什麼啊。”
袁和平鼻子一酸,淚就猛淌下來,四下鞠了個躬:“謝謝大家了,我替小韓謝謝大家了。”
章榮歎道:“小袁啊,就別說外道話了,我們也幫不了你什麼啊。現在廠裏不景氣,你就往開裏想啊。”就說不下去,轉過身走了。
屋裏一時有點悶,眾人都覺得壓抑得很。喬亮長長籲了一口氣:“袁工,我們就回去了。”
眾人忙說:“那我們就走了。”
袁和平擦了把眼淚:“我就謝謝了。”眾人就出來了。
袁和平把眾人送到樓下。風低低地吹著,眾人又說了會兒讓袁和平往開裏想的話,就走了。袁和平遠遠地看著大家走了,寒風迎麵吹著,一彎殘月斜斜地勾在了暗暗的天幕上。袁和平又獨自掉了會兒眼淚,就上樓去了。
喬亮回到家裏,方梅和小剛又沒在家,喬亮進屋就躺下了。又想起明天該去給小孫找找工資了。小孫怎麼能去陪舞呢,想到小孫,又想起範愛婷,這女人真是的,腦子亂亂的。剛剛要睡著,就聽到有人敲門,還有哭的聲音。喬亮嚇了一大跳,睡意一下跑了,就去開門,竟是陳大海的老婆楚風芹滿臉的淚進來了。喬亮嚇了一跳,忙問:“陳嫂,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楚風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嗚嗚地哭起來。喬亮嚇得不知道怎麼了,問她出了什麼事?楚風芹就掏出一遝子紙遞給喬亮。喬亮接過一看,是一遝子醫院開的單子。喬亮蒙蒙地看了一遍,腦袋嗡地一下,傻了。這是一遝子陳大海的診斷證明:肺癌晚期。
喬亮怔怔地看著楚風芹,顫顫地問:“大嫂,你在哪看到的?”
楚風芹哭道:“我今天掃屋子,從他床鋪下麵翻出來的。他早就知道自己是這種病了,可就是不說啊。這個死老陳啊,怎麼帶著絕症還出差啊?他真是不要命了啊!”楚風芹又嗚嗚地哭開了。喬亮像被人砸了一棍子,他頭疼欲裂,一陣難受,心痛得緊了,一拳砸在桌子上,長長地咆哮一聲:“陳大海啊!”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淚水刷刷地流下來。
楚風芹站起來,哭道:“喬亮,我不求你別的事,隻求你快讓大海回來吧。他這病有今天沒明天的,我怕是見不到他了啊……”楚風芹滿臉的淚水,“他這些日子咳血啊,怕是……”喬亮滿臉是淚地點頭:“大嫂,我明天就跟秦廠長彙報,讓大海快點回來。”楚風芹搖頭哭著:“大海要是真沒了,我這一家子……”就猛地跑出去了。喬亮愣愣的,一時覺得腦子空空蕩蕩的,就躺在床上,呆呆地想著陳大海的事。他跟陳大海共事幾年了,從來沒有紅過臉。平常覺不出什麼,現在喬亮真覺出陳大海那種寬厚的胸懷了。他越發感覺傷感了。正在悲悲地想著,就聽到樓上一片亂,還有孩子的哭聲,哭得挺駭人。他忙起來,穿上衣服開門出去,就見幾個街坊都跑上樓了。喬亮忙問:“怎麼了?”有人說:“曹誌明這個混蛋,喝醉了又打孩子呢。”喬亮罵道:“怎麼全是事了?”忙奔上樓去了。
今天曹誌明在外麵喝了點酒,回來晚了。一進屋,兒子曹操正在屋裏等著他呢,旁邊是曹操的女班主任王老師。曹誌明一愣,忙笑道:“廠子裏加了會兒班,晚了,讓您久等了。喝水吧。”王老師笑道:“曹師傅,您別忙,我跟您說上兩句話也就得走。我家裏還有一攤子事呢。”曹誌明忙說:“您說您說。”
王老師說:“曹操今天偷同學的錢。”曹誌明一愣,就笑道:“不可能吧。家裏沒少過他的零用啊。”王老師不高興地說:“曹師傅,都抓住他了。您還不相信啊?您問問您兒子吧!”曹誌明就微微笑道:“曹操,你真是拿人家錢了嗎?要做一個誠實的孩子。”曹操抬頭看看曹誌明,怯怯地點點頭:“拿了。”曹誌明尷尬地朝王老師笑道:“這孩子,一定是受了什麼影響。現在社會上的遊藝機啊,電視上的星球大戰啊,真是讓人沒法說,這政府也不采取點措施。不說了,真讓王老師費心了。我一定好好教育他。曹操,向老師認錯。”曹操就給王老師點頭道:“王老師,我錯了,一定改。”王老師笑了:“改了就好。”曹誌明笑道:“曹操,向老師保證。絕不再犯了。”王老師看看表,笑道:“我得回去了,家裏還等著我做飯呢。”曹誌明也笑:“那我就不留您了。”
曹誌明送王老師出來,走到大門口,王老師稱讚道:“曹師傅,想不到您教育孩子還真行,不像有的家長,就知道揍,可不行。我看得出,您是有知識的人,我回去想跟校長彙報,一定讓您到學校介紹一下經驗。”曹誌明謙虛地笑道:“不行不行,趕上‘文革’了,我也沒上過多少學,就是喜歡看些書。對孩子也得講道理啊。現在的孩子,光靠打可不行的。您常來玩啊。”王老師笑道:“咱們說定了啊,我們到時要請您到學校給孩子們上上課。”曹誌明忙笑道:“那可不行。好,再見。”曹誌明一直目送著王老師出了院子,才轉身上了樓。
曹誌明回到家裏,就把門關上了,怒喝一聲:“小王八蛋!跪下!”曹操小臉就嚇黃了。曹誌明抄起一根皮帶,就揮起來。曹操立刻大哭起來。
曹誌明狠狠罵:“老子讓你手賤,敢偷人哩。”說一句打一下,曹操就哭得不是聲了。門外就有人砸門,喊著:“老曹,幹什麼呢?開門,開門。”
門就撞開了,喬亮和幾個鄰居就衝進來,有人一把奪過曹誌明手裏的皮帶,罵道:“你他媽的瘋了,打壞了怎麼辦啊?”曹操就趁機跑出去了。曹誌明就要衝出去追,被喬亮拉住了:“誌明,你別鬧了。”
曹誌明一屁股就坐在沙發上,臉白白地說:“喬亮,不怕你們大家笑話,我曹誌明已經臭了,可是不想這小王八蛋也學壞啊。今天偷同學的錢,明天就敢上街去搶啊,我這是做的什麼孽啊!”眼睛就紅了,淚就刷刷地淌下來。
眾人就勸:“一個小孩子,你好好勸勸他嘛?”“是啊,打壞了怎麼辦啊?”人們就你一嘴我一嘴地勸曹誌明。正在說著,就進來幾個警察。一個胖警察就問:“誰是曹誌明啊?”人們就愣了。
曹誌明看看警察,就站起來:“我是曹誌明。什麼事呀?”
胖警察冷冷地看看曹誌明:“你跟我們走一趟。”曹誌明一瞪眼:“你們是幹什麼的?我就跟你們走一趟?”警察冷笑:“你小子還挺嘴硬啊?你最近從哪弄了一輛摩托車啊,還是日本進口的吧?賣給誰了?”曹誌明愣了一下,笑道:“好吧,別說了,我跟你們走。”就走出去。
喬亮愣了,追出來,大吼一聲:“曹誌明,你幹了什麼了?”
曹誌明站住,緩緩地回過頭來,淒然一笑:“喬亮,算我沒出息,我前些天把吳廠長家的摩托車偷了賣了。”
工人們都愣了。曹誌明恨道:“我就是恨姓吳的。咱們廠窮成什麼樣了?他們家照樣大吃大喝的。我就是偷他的了,讓人抓住了,就算我運氣不好,我認栽了。”
有人低聲歎道:“偷誰的不行啊,偏偏偷吳廠長的呢,那小子財迷著呢。”
喬亮痛苦地說:“誌明,可曹操還小啊?你這樣……”
曹誌明就濕了眼,聲音澀澀地說:“喬亮,我知道姓吳的這次輕饒不了我的。咱們師兄弟一場,我的兒子就靠給你了啊!”說著就撲通給喬亮跪下了。
喬亮一愣,就罵道:“你這是幹什麼啊!至於嗎?快起來。”
曹誌明站起來,轉身大步走了。頭也不回。
寒風淒淒。人們歎息著四下散去了。喬亮孤獨地站在夜裏。
今天廠裏休息,喬亮帶著幾個工人去了歌舞廳。在舞廳外邊存車的時候,喬亮看見女工小吳也跟來了。
喬亮就罵:“你來幹什麼,這不是女人幹的事。”
小吳不高興地說:“這種事分什麼女人男人的,我恨不得撕了姓崔的呢。”
喬亮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咱們不是來打架的,他今天把錢給了就行。實在不行再動手,都記住了。小吳你跟小李去電閘的地方,隻要看我揪住姓崔的,你們就拉閘。”
幾個人就進了歌舞廳。裏邊正在亂亂地跳迪斯科,震得大家耳朵都發顫。喬亮進了經理室,崔老板正在跟一個女孩子摟著親呢。崔老板抬頭見喬亮進來,就瞪起眼睛:“你們找誰啊?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喬亮坐在沙發上:“你就是崔老板吧?我們來要小孫的工資。”
崔老板打量了一下喬亮幾個,揮揮手,讓那個女孩子出去了。崔老板冷笑一聲:“工資?小孫那個娘們還該我的錢呢!”
喬亮皺眉道:“你這人怎麼不講理啊!”
崔老板罵道:“我講什麼理?都滾出去。”就按了電鈴。幾個保安的就衝進來,喬亮沒有動,身旁的幾個工人看著喬亮。崔老板一揮手:“趕他們走。”幾個保安的就過來趕喬亮。
喬亮火了,跳腳起來:“姓崔的,我們不是來打架的,你欠賬還錢。你今天要是來渾的,我們今天就是今天了!”說著,就從懷裏掏出了鐵棍,扔在桌上,幾個工人也都掏出了鐵家夥。
崔老板愣了一下,喬亮就撲過去,掐住了他:“你放明白點,你開的是買賣,開買賣是求財不是求氣。你說是吧?”喬亮惡惡地笑著,目光凶凶地盯著崔老板。
崔老板臉色軟下來,皺眉對幾個保安的說:“把會計喊來,把小孫那娘們的賬結了。”
喬亮說:“慢來,還有小孫一千塊錢的保證金呢。”
喬亮幾個人從崔老板那裏回來,嘻嘻哈哈笑著進了廠生活區,剛剛進去,就發現廠裏氣氛不對頭。廠裏亂亂地站了好多人,他一問,嚇了一跳,原來袁和平的愛人小韓死了,是自殺的。喬亮心裏亂跳,幾個人忙往袁和平家跑。
小韓自殺了,她是吊死在郊區的一片小樹林裏。等到公安局的讓人去認屍,袁和平才傻了。小韓隻留下一盤磁帶。喬亮趕到袁和平的家裏時,屋裏堵滿了人。袁和平和女兒袁圓抱頭哭著。一屋子人誰也不說話,錄音機放著小韓留下的那盤磁帶。人們聽著小韓最後的聲音,她那細細的聲音還是那樣好聽和鎮定:和平、袁圓:我去了。我不是不能忍受苦痛。我不能看著你們為我再難受了。雖然這樣突然走,你們會接受不了,但時間會慢慢衝淡你們的痛苦的。
現在廠裏為我花了四萬多塊錢了。這是一種目前人類尚不能征服的病,我不能再讓廠裏花冤枉錢了,我也不能再讓工友們三番五次地為我捐錢了。現在廠子很難,大家都不容易。我感覺我已經給工友們增加負擔了。我也不能再讓你們父女倆省吃儉用,把錢省下來為我治這根本治不好的病了。現在死亡對我倒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我這樣一個行將死去的廢人,鬧得廠裏和全家沒有一點笑容了。每天想起這些,我的心就疼啊。
你們不要太難受。我既然聽到了死神的呼喚,就去了。不要為我再讓大家受累了。現在廠裏很是困難的,工人們一分分地掙錢,去讓我這樣大把大把地毫無結果地花掉,我的心痛極了。請理解我。
和平,回想起咱們結婚這些年,就好像跟昨天似的。人生真是快啊!別恨我,我不想離開你們,但是我更不想讓你們和廠裏為我遭難了。
屋裏死一般靜,人們呆呆地聽著小韓的遺音。小韓的聲音結束了,屋裏仍是一片死靜。滿臉是淚的袁和平站起來,悲悲地喊一句:“小韓啊,你不該啊!”他突然抓起那個錄音機,高高地舉起,扔在地上。頓時,錄音機碎了。
喬亮撲過來,抱住袁和平哭起來:“和平啊……”
屋裏頓時哭聲大作。
警車開進廠裏的時候,工人們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警車開到三車間的門口時,就看到跳下幾個警察,一個胖警察像是個頭兒,就先進了車間。
車間裏正在幹活。胖警察喊了一聲:“誰是喬亮啊?”
工人們就放下手裏的活,看著胖警察。
喬亮正在幫著車工幹活呢,看著胖警察,心裏一動,就預感要發生什麼事了。他應了一聲,就走過來:“找我幹什麼啊?”
那兩個民警看著喬亮;“你昨天去夢幻歌舞廳幹什麼去了?”
喬亮嘿嘿笑道:“你們幹什麼吧?”
其中一個胖警察看看喬亮:“你帶人把崔經理打了?”
喬亮眼晴一瞪:“誰打他了,我去找他要工錢的。”
胖警察冷笑道:“你跟我們到局裏去說吧。”就掏出一張傳訊證來,讓喬亮簽字。喬亮看看,在上邊簽了字,就跟著兩個警察往外走。
剛剛要上車,工人們就醒過來,喊著跑出來。
章榮看看喬亮,皺眉道:“你犯什麼事了?”
喬亮笑道:“師傅,可能有點誤會,我去說清楚就回來了。”
章榮看看那幾個警察,警察都是一臉冷色。章榮就問:“你到底打人沒有?”
喬亮搖頭:“師傅,我喬亮什麼時候都是敢做敢當的,沒打就是沒打。我當時倒是想打來著。”
胖警察過來催喬亮:“行了行了,到局裏說去吧。反正人家把你告了,還有幾個,你也得說出來呢。”
喬亮說:“沒旁人的事。”
一個警察笑道:“行,還挺英雄的。走吧。”
喬亮看看許建國:“建國,我要是回不來,你就替我帶好曹操。”
許建國含著淚:“你放心吧。”
兩個民警不耐煩道:“快點,有完沒完了?”
章榮怒道:“你們總得讓人有個說話的工夫吧!”
民警不高興地問:“你是幹什麼的?”
章榮火冒冒地吼:“老子是幹活的!”
民警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去呆幾天啊?”
章榮笑了:“我還真是想去呆幾天呢,你們有種就把老子帶走!”
一個民警急了:“操蛋,你跟誰說話呢?”
章榮一把揪住了那個民警:“你罵誰呢?你以為你穿上這身皮就可以隨便罵人了?你他媽的知道是誰養活了你嗎?”那警察就怔住了。
一個歲數大點的民警忙拉開,笑道:“老師傅,我們也是執行公務。我們知道這件事其實不怨喬師傅。可是沒辦法,上邊讓我們抓人啊,我們就抓。吃人家的飯,受人管啊。”
喬亮笑道:“算了,我跟你們走。”就上了警車。
警車嗷嗷叫著,叫得人心裏發慌,空氣中似乎有一種讓人悲憤的聲音在滑動。
警車剛剛要開動,章榮大喊一聲:“等一下。”就跑進車間,一會又跑出來,手裏拿著一件大衣,嚷道:“喬亮,帶上這個,號子裏冷。”
喬亮看看章榮,章榮的眼睛也濕了。旁邊的瘦警察接過了大衣。
許建國幾個看看喬亮,淚水都在眼眶裏打轉轉,都不忍再看,轉過身去了。
警車嗚嗚叫著開走了。
都悶下來了,人們呆呆地站在那裏。
章榮恨恨地一跺腳:“就走了!”
許建國猛地吼了一聲:“咱們不能就這麼讓人家把喬亮抓走啊!總得想想辦法啊!”
鄭小莉猛地罵了起來:“你們還都是男人?眼睜睜看著喬亮讓人家弄走了,都蔫了。平常那機靈勁都哪去了?”
章榮氣呼呼地去找馮書記。馮書記正在辦公室裏看報紙呢,見一臉怒氣的章榮進來了,就笑道:“章師傅,有事啊?”
章榮恨道:“老馮,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啊?喬亮讓派出所的給抓走了。”
馮書記不高興地說:“章師傅,這事是真該開個會了,這兩天的工夫,三車間就讓抓走兩人。偷東西的打人的,再不整整,不得殺人了?像不像話嘛!喬亮還是個車間領導呢……”
章榮咣地火了:“馮書記,我可是把你當成黨委書記才來找你的,你剛剛說什麼?兩天抓走兩個人,你知道喬亮為什麼抓走的嗎?”就說了喬亮為給小孫要錢的事。
馮書記聽了就皺眉道:“這事咱們沒辦法,聽說那個姓崔的是市委誰的小舅子呢。喬亮這個愣小子誰也敢惹啊。”
章榮罵:“我不管他是誰的小舅子,皇上的小舅子也不能隨便強奸人啊,也還有包公管著呢。您要是不管,我可就帶著人去市委門口坐著去。”
馮書記忙說:“老章師傅,可不能胡來啊。您可是當過市裏的勞動模範啊!”
章榮就吼道:“胡來?誰胡來了?我就不相信共產黨就讓這幫小子給弄壞了。真是沒人管了?我可真不是嚇唬你們,如果你們不解決,我就帶著工人告到市委去,沒人去,我章榮一個人去。馮書記,你看著辦吧!”就轉身走了。
馮書記怔了怔,就起身去找吳廠長。
吳廠長聽馮書記說完了情況,就火了:“操蛋。喬亮怎麼敢砸歌舞廳啊,將來廠裏提拔幹部可要慎重了。”馮書記說:“吳廠長,先不說這些吧。現在工人們鬧得挺凶,要是咱們不把喬亮保回來,工人們怕是要鬧事的。現在市委講安定,如果真鬧起來,市委也饒不了咱們啊!”吳廠長冷靜下來,想了想:“你去找找秦誌文,他在公安局有熟人。這事還是通過私人關係解決一下吧。”馮書記知道吳廠長跟秦誌文這幾天不好好說話,就答應一聲去找秦誌文了。
秦誌文聽馮書記說了,就慌慌地去了公安局。他找到他在黨校的同學洪衛東,洪衛東現在是公安局副局長。秦誌文就說了喬亮的事,求洪衛東把喬亮放了。洪衛東苦笑道:“就怕我說不動啊,這事情鬧大了。我也是剛剛聽說,說你們廠有工人去崔老板歌舞廳裏搗亂了。這可是大事啊,市委有領導發話了,讓抓的啊。”
秦誌文激憤起來:“廠裏工人半年多不開支,倒不是大事,一個臭流氓欺侮婦女,讓人看不過要了要錢倒成了大事了?我先想不通。老洪,這事解決不了,我這個副廠長不當了,我跟著工人們一塊去省裏告狀。你把這話轉告市委吧。”就站起身,摔門出來了。
洪衛東忙著起身送秦誌文:“老秦,你別急嘛!你得容我想想辦法嘛。”
秦誌文走出公安局,愣了,見一幫工人站在門口。秦誌文苦笑道:“大家都來了?”
章榮問:“秦廠長,我們聽說您來找人了,您別撒謊,他們到底放不放喬亮?”
秦誌文還沒說話,送他出來的洪衛東先說話了:“師傅們,這件事一定會有個公正處理的。大家先回去吧。”
工人們就散去了。洪衛東感歎地說:“這還真是個事了。我去找找市委王書記。”秦誌文看他一眼:“你也看到了,要是真不放人,工人們就得鬧事。我真不明白,你們是聽一個姓崔的,還是聽這些工人的?”說完,轉身就走了。
喬亮沒想到第二天就被放了。當秦誌文來接他的時候,喬亮還愣著呢。
出了拘留所,喬亮就笑了:“秦廠長,是你保我出來的吧。”
秦誌文瞪他一眼:“你小子天天就惹事吧。為了保你,馮書記都找市委去了。你沒聽說過那個姓崔的是秘書長的小舅子?你連他也敢收拾?”
喬亮笑道:“行了行了,秦廠長,不說這個了。廠裏有什麼事嗎?”
秦誌文說:“還沒什麼事。市裏讓搞生產自救,廠裏正在研究呢。行了,我看看你就行了,方梅來看你了。”
喬亮抬頭一看,果然方梅遠遠地在路邊望著他呢。喬亮苦笑道:“您帶她來幹什麼啊?”秦誌文就笑道:“你這人太絕情,夫妻一場。”就先走了。方梅就走過來,喬亮淡淡道:“你來幹什麼?”方梅笑道:“我來看看你這路見不平的大英雄啊!”喬亮轉身就走,方梅喊住他:“哪那麼大火氣啊!你站住,我有事跟你說。”
喬亮轉過身來。方梅歎口氣說:“我給了袁和平五千塊錢,以你的名義。可是晚了,韓影死了。喬亮你別恨我,前些日子我不是不給你錢,是我的股票都套死了。”喬亮一怔,笑了:“算了,過去的事了,不管怎麼樣,我也謝謝你了。我有了錢就還你。”方梅笑道:“算了吧。你這樣的,永遠不會有錢的。”
喬亮撓撓頭說:“那我把房子給你。”
方梅搖頭道:“我也不住了,我今天是來跟你告別的,我明天就去海南了。”
喬亮一愣:“啥時辦的?”
方梅笑道:“我的一個同學在海南當經理呢,我去他那裏。”
兩人一陣沉默。方梅想了想說:“我想把孩子帶走,曹操我也帶走。到那邊上學,也見見世麵。我也讓人給曹誌明捎信了。”
喬亮想了想:“行。曹操可就托付給你了啊!”
方梅笑笑:“那我走了啊。”就轉身走了。
喬亮突然喊住方梅:“方梅,到那邊自己注點意。”
方梅回過頭笑道:“我知道。”心裏一酸,淚就淌下來。轉身喊住一輛出租車,上去了。出租車開走了。喬亮怔怔地,他明白他和方梅之間真的結束了。
喬亮進了車間,工人們就圍上來,大家嘻嘻哈哈地問喬亮蹲了兩天有什麼體會?喬亮笑道:“你們也不說給我接接風洗洗塵什麼的,不夠意思。”正在說笑,就聽到有人喊:“喬主任,長途。”喬亮罵:“這剛剛出來就有事,還不如裏邊清閑呢。”有人笑:“那你就別出來啊。”喬亮跑進辦公室接電話。
是陳大海打來的長途,陳大海說:“真是虧了秦誌文的條子了,要不然非得罰款一萬塊錢。我和範愛婷一會兒就上火車了,車票也不好買,買的是黑票。”
喬亮聽到陳大海的聲音心裏就發酸,眼淚就落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邊陳大海就嚷著:“喬亮,喬亮你啞巴了?”
喬亮擦了把眼淚忙說:“沒事。廠裏沒事,你路上小心點。”
陳大海說:“我就是告訴你一下,沒旁的事,三天我們……咳咳……”陳大海又咳嗽起來了。
喬亮猛地哭了:“老陳,你……”
陳大海還是咳嗽。喬亮猛然覺得自己失態了,就靜下來。聽陳大海咳嗽著,喬亮就感覺那咳嗽聲像錘子一樣砸得自己心痛,痛得在滴血。
陳大海喘了口氣罵:“媽的,憋死我了。行了,我三天後就到家了。我放了,這電話費可貴著呢,行了。”陳大海沙沙地笑了一聲,就放了電話。
電話裏傳出嗚嗚的空音。喬亮就呆住,仿佛覺得陳大海真的不在了,喬亮淚就淌下來。
喬亮呆呆地放下電話,轉過身,就看到他身邊圍著許多工人。喬亮猛地吼一聲:“走,都幹活去!”他揮手擦了把眼淚,就上了許建國的車床。
車床轟轟地響著。也不知道是誰吼了一嗓子,挺粗猛的聲音。喬亮正在開著車床,回頭罵一句:“誰吼呢?想吼就唱兩句!”
就真有人吼了一句:“天不刮風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