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風(2 / 3)

陳大海長出一口氣:“沒事就好。”

喬亮就轉過話題說:“你到了海南就打個電話回來。”

陳大海點頭說:“那是。”說著,就收拾好了行裝,喬亮幫他拎著包,走出來。

太陽溫吞吞地掛在西天上。風漸漸地小了。一輛公共汽車悠悠地擠著行人開過來了。陳大海剛剛要上車,又想起一件事:“喬亮,你得去袁和平家看看,誰知道他老婆現在怎麼樣了?”

喬亮忙說:“行了,你就上路吧。”

陳大海傻傻地一笑:“我可走了。”說著,就咳咳著跳上汽車,回頭朝喬亮擺擺手:“你回吧。”

喬亮看著公共汽車開遠了,才蔫頭蔫腦地往回走。心想是得到袁和平家看看了。

袁和平是三車間的工程師。老婆韓影得了尿毒症,一星期就得透析一回。韓影的廠子早就不開支了,這醫藥費就全得自己掏。袁和平可算是慘了,一年多就把家底全掏幹淨了。去年廠裏還捐過一回款,可能頂多大的事啊!現在袁和平已經拉了一屁股的債。喬亮想起來就窩心。一路瞎想著,就到了袁和平住的十三號樓,見樓底下圍了一幫人正在吵架。喬亮忙過去,見有兩個戴大蓋帽的正推著車子往外走,嘴裏嚷著:“你們等著,這事不算完。”

兩個工人也罵:“不算完怎麼樣?你們還能把我們的蛋子咬下來啊?”

人們哄笑起來。兩個戴大蓋帽的罵罵嘰嘰地走了。大劉的老婆倒沒怎麼樣呢,大劉卻一個勁掉眼淚。喬亮過去問了幾句,才弄明白了,兩個大蓋帽是來收大劉家的管理費的。

六車間停產三個多月了,大劉兩口子就為難了,兩口子都臉皮薄,想幹這個,又想幹那個,可什麼也幹不了,都不想上街。大劉的愛人胡蘭會織毛衣,於是就買了一架織毛衣的機器,貼了幾張廣告出去,沒想到,活一分還沒攬來呢,今天倒招來兩個戴大蓋帽的。人家按照地址找到大劉家來了,非說胡蘭偷稅漏稅,要罰款。就吵起來。幾個路過的工友就火了:“還他媽的讓人不讓人活了?買賣還沒開張呢,漏的球的稅啊?那些歌星大腕什麼的,你們逮住幾個了?就會收拾我們這些窮工人。”還有兩個脾氣急的工人,跟兩個戴大蓋帽的呼呼地吵了幾句就火了,就一個勁往前湊,想動手。兩個戴大蓋帽的見這幫人挺野,就趕緊走了。氣得大劉淚就掉下來了。

大劉正在哭,秦誌文來了。秦誌文問怎麼回事?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說了,秦誌文皺眉道:“甭理他們。大劉,你也是,哭個什麼啊?行了行了,都回去做飯吧。”大劉兩口子就進樓去了,人們就散了。

秦誌文看到喬亮:“哎,陳大海找到你了嗎?”

喬亮說:“陳主任去了,讓我看家,車間裏的這點破事,我正想找你呢。”

秦誌文看看喬亮:“什麼事?”

喬亮皺眉說:“哪個車間的不幹私活啊?為什麼偏偏收拾我們?”

秦誌文瞪他一眼:“你們車間有人多嘴,誰有辦法?有本事你管住你們的人啊!現在廠裏不開支,廠裏也是睜隻眼閉隻眼!你們隻要別讓廠裏知道,就幹嘛。”

喬亮生氣道:“要幹就都讓幹,要不幹都別幹。”

秦誌文火了:“你不讓人家幹,你給人家發錢啊?”

喬亮抬頭看看秦誌文,見秦誌文眼睛好像濕了。喬亮就不想再說,轉身就走。

秦誌文喊住喬亮:“你也別跟章榮師傅鬧,章師傅是個本份人,他看不慣你就背著他點。你可別跟他鬧啊!”

喬亮點點頭,苦笑道:“他是我師傅呢,我敢鬧他啊?”就轉身走了。走了幾步,想起應該跟秦誌文說說袁和平的事,忙回頭,秦誌文已經走遠了。就罵了一聲自己快成豬腦子了,去了袁和平家。

曹誌明慌慌地吃了幾口晚飯,就來找許建國,去夜市賣魚。在樓門口見許建國出來了,許建國抬頭看了一眼曹誌明,悶悶著也沒說話。

曹誌明笑道:“建國,怎麼了,又挨老婆罵了吧?看來這有老婆就不如我這沒老婆的。”

許建國沒好氣地說:“算了算了,弄完這批不能再幹了。天天弄得臭烘烘的,我老婆都不讓我上床了。”

曹誌明眼睛一瞪:“屁話,你老婆敢情在電廠一月一千多塊,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要是不願幹,就把你那股撤了,我另找人了。”

許建國看曹誌明真生氣了,就笑:“你這人還讓不讓人說話了?對了,我還忘記告訴你了,喬亮通知我明天去保衛科了。我晚上就可以多賣會兒了。”

曹誌明高興了:“這下好了,你小子值夜班,我可以放心大膽地順點什麼出去了。”

許建國瞪了曹誌明一眼:“行了行了,你別再從廠裏順東西了。遲早要找難看的。”

曹誌明一愣,尷尬地笑了:“嗬嗬,這還沒當上保衛科長呢,就跟哥們玩開這套了。行行。在許同誌在保衛科任職期間,曹爺收山了。”許建國罵:“你小子遲早要出事的。”就開開樓下的小倉庫,兩人進去推出兩輛三輪車。

許建國剛剛跟老婆鬧了個半翻臉,他老婆李迎春不願意讓他去弄魚。他老婆愛幹淨,說自從許建國開始賣魚,家裏一天到晚有一股子腥臭,說你要是想掙錢,我跟電廠說說,你去幹個臨時工,也比幹這個強。李迎春在電廠機關,當個小頭頭,有點小權力。每月工資獎金高高的,許建國就覺得在老婆麵前抬不起頭來。許建國心想,讓我去你手底下幹活,人家怎麼看我?這還覺得你一個機關幹部嫁給我這一個工人虧了似的呢!臉上就笑道:“那總得把這批魚賣了再說啊,再說我跟曹誌明搭夥呢,我要是半道撤了,他不得罵死我啊!”李迎春不高興,“曹誌明?曹誌明是你爹是你媽啊?你怕他個什麼勁啊?我看你們過去跟王強好著呢,不是也翻了嗎?”這一句揭了許建國的傷疤,許建國火了:“你他媽的少說幾句好不好!”李迎春也上來了邪火,一拍桌子:“我就說了怎麼著吧?”許建國不願嚷,就摔門出來了。

許建國在車間有兩個莫逆之交,一個是曹誌明,另一個是王強。最早許建國是跟王強、曹誌明一塊弄魚。每人入了一股,許建國看王強家裏困難,就讓王強少掏了本錢。王強腦子快,就弄賬。弄了半年多了,也算掙了點。可是上個月曹誌明跟王強鬧翻了,那天,曹誌明氣呼呼地來找許建國,說王強在賬上弄假,許建國不信,曹誌明就火了,說:“他要是沒有鬧假,我把腦袋揪給你。”許建國知道曹誌明平常心細,就腦袋蒙蒙地跟著曹誌明去找王強。那天王強正在吃飯,王強不認賬,許建國不說話,曹誌明就跟王強吵了起來。曹誌明從懷裏掏出個小本本摔在王強的飯桌上:“你小子別覺得別人傻,我都給你記著呢!你對我沒事,建國對你多好啊,你他媽的就忍心蒙他?”掉頭就走了。王強接過一看,就傻了,賬上一筆筆曹誌明勾得清清楚楚。許建國氣得眼睛都紅了,他沒想到他能把心都掏給王強,王強竟敢騙他。許建國吼道:“你小子還敢賴?”王強一句話也沒有了。許建國當胸給了王強一拳。還想打,王強的兒子王小龍撲過來,狠狠咬了許建國一口。許建國一看王小龍,心就軟了。苦笑道:“小龍,你別管大人的事好不好?”小龍眼淚花花地說:“不準你打我爸爸。”許建國看看小龍,歎了口氣,掉頭出來了。從此,許建國和曹誌明不再與王強來往了。

兩人就一人蹬著一輛三輪往冷庫去了。他們的魚就放在那裏,是曹誌明一個同學給他們找的地方。沒交錢,就是給冷庫的頭送了兩條煙。正是迎頭風,呼呼地挺嗆人的。路上,許建國看到曹誌明那幾乎趴在車把上的架式就苦笑:“看你那倒黴樣子,就像個天生拉三輪的,要不咱們不順呢。”

曹誌明正冷得沒好氣,就罵:“你的樣子好看,你現在就發一個我看看啊!”

從冷庫出來,月亮已經白在了天上。兩人把兩車魚拉到夜市,開始叫賣了。今天挺順當,一下子賣了好幾份,這買賣就是越賣越好賣。許建國低聲對曹誌明道:“行情看好。”就扯著嗓子更可著勁嚷起來:“魚啦,真正黃魚了!”

一個女人走過來,笑道:“又是你們倆啊!”

曹誌明和許建國抬頭一看,是工商局的肖虹虹。許建國笑了笑,含含糊糊地打個招呼,就又跟別的顧客搭訕去了。曹誌明也不愛理肖虹虹。這女人還跟喬亮是同學呢,一點麵子也不給,總白吃魚了,從來不給錢。

肖虹虹笑道:“正好,我去串門,給我來兩條大點的。”

許建國愣愣地說一句:“你自己拿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哪一條?”

曹誌明白了肖虹虹一眼:“你還吃這破魚啊?”

肖虹虹聽著話不是味,就不高興道:“怎麼了,怕我少給你們錢啊?”

曹誌明火就壓不住了:“我說肖虹虹女士,你什麼時候給過錢啊?我們這可做的是買賣,總這樣……”

肖虹虹也火了,眼睛一瞪:“幹什麼?我不要了還不行嗎?這就是看著喬亮的麵子,才讓你們在這賣的。真是的。”甩手就走了。

看著肖虹虹屁股挺好看的一扭一扭地走遠了,許建國就埋怨道:“兩條破魚給她就完了,你也是。”

曹誌明火火地:“操,我就恨這種總想占便宜的人。喬亮怎麼跟這種人是同學呢!”

許建國說:“算了算了。”突然說一句,“壞了!”

曹誌明也抬頭看到了,遠遠地兩個戴大蓋帽的男的走過來了。後麵肖虹虹還跟著呢。

喬亮悶頭悶腦地從袁和平家裏出來,天都黑透了。剛剛袁和平跟他哭了半天,喬亮一句話也講不出。現在袁和平就是缺錢,韓影說什麼也不治了,說不能再給袁和平和孩子找麻煩了。袁和平的女兒袁圓就在一旁哭,一家三口就放了聲,鬧得喬亮心裏酸酸的。他坐不住了,就告辭出來。袁和平送喬亮下樓,兩人在暗地裏悶悶地呆了一會。喬亮歎口氣:“和平,你別急,我們再想想辦法。”

袁和平淒然地說:“喬亮,你的一片心意我領了,還能有什麼辦法。我是過一天說一天吧。”

天黑黑的,喬亮看不清袁和平的臉,他感覺袁和平已經滿臉是淚了。路上,喬亮就想起方梅最近炒股票可能賺了點錢,就想著回家跟方梅借點。回到家,方梅正在家裏跟兒子吃飯呢。方梅抬頭看看喬亮,沒理他。

喬亮看看兒子,就說:“小剛,作業做完了嗎?”

兒子看看他:“爸,你吃飯吧。”就放下飯碗進屋去了。

喬亮看看方梅,就說:“跟你商量件事。”

方梅看看他,沒理他,繼續埋頭吃飯。

喬亮硬著頭皮說:“借點錢用用,過些日子我還你。”

方梅瞪他一眼,沒吭氣。

喬亮說:“袁和平的愛人透析,正在等著花錢。”

方梅冷笑:“沒錢。”

喬亮火了,罵道:“你這人,心他媽的真夠狠的。”

方梅惡笑:“我就是狠,你有本事自己去掙啊?”

喬亮氣得臉通紅,火冒冒地:“老子今天非得……”

裏屋門就開了,兒子走出來,手裏拿著一根棍子,凶凶地瞪著喬亮。喬亮一下軟下來,苦笑道:“你們娘倆可真是一心一意跟我對著幹了啊!”就摔門出來了。

他下了樓。心裏亂亂的,不知道上哪去。就聽到腳步響,接著就是秦誌文急急的聲音:“是喬亮吧?”

喬亮忙說:“秦廠長啊,有事啊?”就迎過去。

秦誌文罵:“你得去一趟夜市,你們車間的許建國和曹誌明讓人家給扣了,剛剛總機把電話轉到我家去了。你們車間怎麼淨是事啊?”

喬亮一愣:“他倆怎麼了?”

秦誌文罵:“說是無照經營?我也沒聽大清。對了,你不是有個同學在夜市嘛?”

喬亮慌慌著跑到夜市。見到了市場管理所的幾個人,正在打撲克,一個大胡子嘴裏嚷著:“掏錢掏錢。”喬亮心裏罵:“一幫王八蛋。”他看看裏邊沒有肖虹虹,就問:“我們廠的兩個賣魚的在你們這裏嗎?”

大胡子看看喬亮,問喬亮是幹什麼的?喬亮忙說自己是這兩個人的領導。大胡子就扔下牌:“你們別偷牌啊?”把喬亮帶到裏屋。喬亮一進門,就看到許建國和曹誌明正在長條椅子上傻坐著呢。喬亮恨道:“你們倆是怎麼回事?”

曹誌明就罵起來:“喬亮,你那個肖虹虹是狗屁同學啊?你跟她到底有麵子沒有啊?怎麼收拾開我們了?”

大胡子一旁火了:“你小子怎麼說話呢?你們無照經營,還有理了?肖所長……”

喬亮賠笑道:“您別生氣,我們廠的職工,我們一定嚴肅教育。”就掏出煙來遞給大胡子。

大胡子接過煙,點頭,吸了一口,就對喬亮說:“你們先談談吧。”就轉身出來了。

喬亮壓住火,問了問情況,許建國就說了肖虹虹想白吃魚的事。喬亮聽了就罵:“你們死心眼啊?不就兩條魚嗎?至於心疼成什麼了?”

曹誌明恨道:“喬亮,是兩條魚的事嗎?那姓肖的是欺侮人。我得告她去。”

喬亮瞪了他一眼,低聲說:“行了行了,別添亂了。跟他們說個軟話,先回去再說。都犯到人家手上了,還凍死不下驢啊?”就帶著許建國和曹誌明出來了。

外屋的人把牌收了。大胡子看看喬亮:“你是他們的領導,這事得罰款。你把罰款交了吧。”就拿出一本票來,準備寫票。

喬亮笑道:“師傅先別開呢,我跟你們肖所長認識。”

大胡子看看喬亮,嘿嘿笑了:“你認識肖所長?認識肖所長的多了,肖所長認識你嗎?掏錢吧,甭說廢話了。”

喬亮忍住氣,笑道:“罰多少?”

旁邊一個胖子瞪了喬亮一眼:“一千。這是因為你來了,不然就是兩千,你們認便宜吧。”

喬亮有點急,臉上沒顯出來:“怎麼上千的罰啊?”

大胡子哈哈笑道:“他兩人是無照經營。一千?一千不多。”

喬亮笑道:“幾位,我可真認識你們肖所長,你們今天就算是真罰了我一千,我明天就得跟肖虹虹要回來。你們信不信?”

大胡子和另外幾個人愣了,沒想到喬亮說這樣的硬話。僵了一下,大胡子口氣緩和下來,問喬亮:“你跟我們肖所長什麼關係?”

喬亮笑道:“這得問你們肖所長。她一定不知道是我來了,她要知道,她不會躲著不見我。你們給她家打個電話。”

大胡子跟那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目光,就抓起電話,剛剛要撥號,旁邊的胖子忙過來,低聲說:“這麼晚了,肖所長一定睡了。”

大胡子就放了電話,對喬亮笑道:“要是這樣,就少罰點吧,你們掏一百塊錢吧。再不能少了。”

曹誌明就要掏錢,喬亮給他使個眼色,沒讓掏。喬亮笑著說:“今天沒帶錢,明天我來找肖虹虹,我和肖虹虹是同學。沒事,跑不了的。”大胡子就說:“也行,就這樣吧。真不知道你跟我們肖所長是朋友。”

胖子說:“可兩輛三輪車你們今天推不走了,都鎖了,鑰匙都在肖所長那呢。明天你再來取車。”

喬亮隻好泄氣地說:“那好吧。”就帶著許建國和曹誌明出來了。大胡子挺客氣地送他們三個人出了門。喬亮也客氣地笑道:“回吧,回吧。”

回來的路上,喬亮把曹誌明許建國罵了個狗血噴頭:“你們財迷瘋了,為什麼不辦個執照啊?還不交管理費啊?”曹誌明跟喬亮叫屈:“喬亮,你那同學真不是玩意,沒讓拿魚,就整人啊?我非告她不行!”

喬亮罵道:“你告個屁啊,你這點屁事往哪告?你們先違法的。操蛋透了。我先走了,你們倆慢慢溜達吧。”就不再理他們倆,騎著車子先走了。騎出好遠,就聽到許建國扯著嗓子唱開了:“喬亮你大膽地朝前走哇,朝前走,別回頭,別回啊頭……”然後就是曹誌明放肆的笑聲。

喬亮笑著回頭罵了句:“兩個王八蛋。”

早上一睜眼,都快八點了。喬亮趕緊爬起來。方梅和兒子早都走了。

喬亮亂七八糟地擦了把臉,就去了廠裏。吳廠長為車間幹私活的事找他呢。

進了廠辦公樓,喬亮先去了辦公室,推門跟辦公室秘書小嶽笑道:“吳廠長找我,請給通報一聲。”

小嶽笑:“快去吧,吳廠長正在等你呢。你們膽子真大,敢幹私活?”

吳廠長的辦公室的門半開著,喬亮也忘了敲一下門,就推門進去了。吳廠長正靠在沙發上看什麼文件呢,樣子挺嚴肅的。今天吳廠長情緒也不好,他兒子剛剛買的一輛日本原裝摩托車,放在樓下,屁大的工夫,就丟了。剛剛給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長老關跟吳廠長交情挺好,說這案我肯定給你破了,就要來廠裏查。吳廠長還不敢太聲張,這錢有許多都是隱性收入。他讓老關偷著調查一下就行了。吳廠長認定是廠裏的工人幹的。他心裏恨得不行,老子給你們想盡辦法開工資,你們倒偷到老子頭上。他正窩著一肚子氣,文件也看不到心裏去,皺著眉頭。

喬亮也忙嚴肅起來,叫了聲:“吳廠長。”吳廠長抬頭看看喬亮:“坐吧。”喬亮就坐在吳廠長對麵的沙發上。吳廠長把文件扔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紅塔山,抽出一支扔給喬亮。喬亮點著。

吳廠長說:“喬亮,你是怎麼回事?車間幹私活?你和陳大海倒是挺團結的啊?我過去跟你講的你都就著酒喝了吧?”

喬亮忙說:“廠長,可不是私活,還沒跟廠生產科說呢,這幾天是忙嘛!”

吳廠長冷笑一聲:“別跟我玩花花腸子。章榮都講了。”喬亮苦笑:“章師傅弄錯了,廠長,您說我長了幾個腦袋?我這人天生膽小。”

吳廠長笑了:“你膽小?你小子除了殺人,什麼不敢幹啊?我今天找你就是要說說你。別跟著陳大海那小子瞎鬧,你可是我提起來的。別看你沒學曆,我這人不看重學曆。今後我還想送你到黨校什麼的去學學呢,弄個文憑出來。你別讓我失望啊!”

喬亮心說我操你媽了,你他媽的可是讓工人失望了。臉上就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喬亮知道廠領導班子一直不團結,吳廠長跟秦廠長尿不到一個壺裏,吳廠長把陳大海看死了,認定陳大海是秦誌文的人。提拔喬亮當車間副主任的時候,吳廠長就暗示過喬亮,日後有機會,讓喬亮頂替了陳大海。可吳廠長沒想到喬亮跟陳大海弄到一塊去了。

吳廠長嗯嗯了兩聲,一時沒找到話頭。喬亮忙說那我先回去了。就退出來。

喬亮從吳廠長辦公室出來,想了想,就去了章榮家。

章榮這個人脾氣太倔,還憋著氣呢。喬亮跟章榮感情挺深的。喬亮一入廠就在章榮手底下幹活,喬亮腦子好用,章榮教得認真,喬亮很快就能上床子自己幹活了。喬亮父親死得早,一直拿章榮當長輩看待。這次章榮把車間幹私活的事給報告了,喬亮氣得一點辦法也沒有。可他知道師傅的性子,昨天章榮就不上班了,別真生了氣啊。

喬亮一進生活區,見許建國戴著一隻紅袖標站在生活區門口,正在往外轟小販們呢。小販們求著想進來,許建國罵:“都快走,不走我一會喊派出所的來啊!”

喬亮就下了車笑道:“建國,上任了。”

許建國看見喬亮,就笑:“喬主任啊,去哪啊?”

喬亮說:“我去看看章師傅。對了,下午你找我一下,咱們去把你們的魚弄回來。”就笑著走了。許建國想起魚的事,又來了氣:“要不要的吧,給你那個叫肖什麼的同學都吃了算球的了。”喬亮走得快,沒有聽到。

許建國看看小販們都失望地走了,覺得無事可幹了,就跑回家來喝酒。老婆這些日子幹部參加勞動上夜班,正在睡覺呢,兒子也不知道跑到哪玩去了。他炒了兩菜,啟開一瓶酒,一杯一杯地喝著挺帶勁。昨天晚上在夜市上讓肖虹虹鬧了一場,許建國心裏就上火了。回來的路上,許建國說:“不幹了,錢掙多掙少的這氣難受。”曹誌明問:“魚怎麼辦?”許建國想了想說:“讓冷庫的同學處理了就完了。”曹誌明也上了火:“真是的,不幹就不幹了。”許建國想起這事,心裏就不痛快,就喝酒。正喝得暢快,就聽到有人砸門。許建國罵:“誰他媽的啊?砸什麼砸?等著。”就趿著鞋去開門,鄭小莉滿臉是淚地跑進來。許建國嚇了一跳:“怎麼了?”

鄭小莉哭道:“於二水給我使壞,他把我灌醉了,給我脫褲子。”

許建國心裏就躥了火,臉就紫了,揚手摔了酒碗:“他怎麼著你了沒有?”

鄭小莉哭道:“倒沒有怎麼著了。”

許建國鬆了口氣,又問:“他狗日的在哪?”

鄭小莉哭著說:“他現在去菜市場了。”

許建國恨恨地吼著:“你就在家等著吧,我找他去。”就拔腳衝出門去。

許建國的老婆醒了,追出來:“許建國,你別跟人家動手啊。”

鄭小莉給許建國當過徒弟。許建國跟鄭小莉的爸爸是酒友,對鄭小莉看得格外緊。鄭小莉去給於二水打工,許建國就不樂意。他總覺得於二水色迷迷的,怕於二水打小莉的主意,今天還真是出事了。許建國老婆拿塊毛巾,讓鄭小莉擦了把臉,就歎口氣:“許建國不讓你跟於二水幹,你還不聽。你啊。”

許建國跑到菜市場,出了一身汗,風一吹,酒全醒了。就看到菜市場正亂著呢,圍了一幫人。許建國擠進去,看大張正在給人架著往外走,頭上還流著血,於二水在一旁罵。許建國嚇了一跳,也忘了鄭小莉的事,忙問怎麼了?大張的老婆就慌慌著一張黃臉跟許建國說,剛剛大張跟兩個賣菜的打起來了。因為大張賣菜總是把價錢定得低,惹惱了旁邊兩個攤位。人家早就憋著找大張的碴,今天大張賣的西紅柿比別人便宜一角錢,就弄得那兩人沒了生意,就吵起來。吵著吵著就動了手。大張力氣大,沒把那兩個人放在眼裏,可是沒承想那兩個人已經瞄上他好幾天了。他腦袋讓那個瘦子用磚頭砸了一家夥,就暈倒了,一攤子西紅柿也給砸得稀爛。正趕上於二水押著車來送菜,就帶著人找那兩個打人的。兩個打人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屁的了。於二水一邊罵,一邊讓人把大張送到醫院去包紮。於二水還跳腳罵著:“欺侮老子,老子要給他們放血!”

許建國看到於二水,想起鄭小莉的事,就過來,吼一句:“於二水!”

於二水見是許建國,忙笑道:“許哥,您也來了,這兩個小子我饒不了他們,我遲早得要了他們的腦袋。”

許建國一把揪住於二水的脖領子:“我他媽的先要你的腦袋!”說著,就一拳打過去。於二水怪叫一聲躺倒了,臉上就冒了紅。

幾個人就擁上來,大張老婆急了,嚷著:“今天這是演什麼呢?別打了別打了。許建國你今天怎麼了?”

許建國凶凶地罵道:“誰也別過來,誰過來我今天就放平誰!今天我非砸斷這兔崽子的腿不可。”

於二水從地上爬起來,抓起地上一塊磚,就往許建國頭上砸。

許建國笑道:“你他媽的還敢跟老子動手啊?”說著,還沒容於二水把磚砸下來,就一拳又把於二水放倒了。於二水恨恨地抬起頭:“姓許的,你他媽的瘋了!”

許建國罵:“我他媽的讓你把我氣瘋了,今天不是看著大張的麵子,我非弄死你小子不可。你說,你把小莉怎麼樣了?”

於二水一下軟下來了,忙說:“許哥,別誤會啊。”

許建國罵:“誤會個球,跟我去廠裏。”就從地上拖起於二水。人們眼睜睜地看著凶神似的許建國把於二水拖狗似地拖走了,誰也不敢上前去攔。見許建國都走遠了,大張老婆急道:“這事得告訴我們家爺們了,許建國是個愣小子,什麼也敢幹呢。”就騎上車跑了。

許建國把於二水弄到了家門口,關進了他裝魚的小倉庫,狠狠揍了幾下子,打得於二水直學鬼叫。許建國看看於二水已經被收拾得夠嗆了,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了,就怕打壞了,又踢了於二水一腳,關上門出來了。

於二水嚇壞了,拍著門直嚷:“許哥,你這是幹什麼嘛?你這倉庫都裝什麼了?什麼味啊?”

許建國罵:“你湊合著呆著吧,等我跟廠裏彙報了,就把你交派出所,按流氓判你小子。”就把門鎖了,回去接著喝酒去了。

喬亮從章榮家出來,就來了車間。剛剛他跟章榮說了半天好話,章榮指著喬亮臭罵了一通,才說明天就去上班。章榮又說該給袁和平捐點錢了,錢多錢少的是個意思。喬亮說行,說這事陳大海過去就提過。章榮說他明天上班就捐,喬亮答應了。喬亮進了車間,見人們正在幹活呢。曹誌明見他進來,就問:“喬亮,你什麼時候把我們的魚弄回來啊?”

喬亮剛想說一會兒就去,大張就嚷嚷著進了車間,眾人看著就嚇了一跳。大張頭上纏著紗布,往外洇著血。工人們就圍上來。

喬亮忙問:“大張你怎麼了?”

大張生氣地說:“先別說我呢。喬亮,你們許建國也太不給我麵子了,他把我表弟給抓了,他憑什麼抓人啊?”

曹誌明聽了嚇了一跳:“許建國抓誰了?”

大張說:“他抓了我表弟於二水了。”

喬亮聽著大張話裏有躲躲閃閃的成分,就問:“大張,你表弟怎麼了,許建國現在在保衛科,你表弟是不是犯什麼事了?”

大張臉一紅:“二水喝多了,跟鄭小莉動手動腳來著,可也沒怎麼著,也沒發生什麼啊?”

曹誌明聽著就火了:“大張,這事你跟保衛科說去吧,我們管不著。”大張火火地說:“喬亮,許建國可是你們車間的人啊,我大張當司機的時候,可沒少幫了你們車間啊!你們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大張不開車了,用不著我了,就一點麵子也不講了?”

喬亮看大張挺激動,就笑道:“大張,許建國那個狗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現在也許正在火頭上呢。鄭小莉她爸爸跟許建國關係好著呢,你表弟欺侮鄭小莉,那不是正往許建國槍口上撞嘛?你也去跟許建國說說好話,下來我們也找找許建國。我看沒事的,許建國怎麼著也不敢把你表弟打死的。”大張想了想:“那我就去找許建國,可喬亮你得幫我找許建國說說啊。”就轉身走了。

車間裏的工人亂笑起來。有的說,這下許建國可饒不了於二水了。也有的說,大張這是怕於二水真關起來,他那菜攤子就散了。曹誌明想了想,對喬亮說:“你真得去看看,許建國是個愣貨,弄不好別把於二水弄殘了,就不好收拾了。”喬亮說:“我一會兒去看看。”車間有人喊:“喬主任,工商局的一個姓肖的讓你去呢。”喬亮就笑罵道:“曹誌明,跟我找許建國去拿你們的車。”

大張來找許建國,他從心裏怵許建國。進了許建國家門,許建國正在喝酒。許建國看看大張,就說:“我還沒找你呢。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吧?”

大張賠著笑臉:“許建國,你小子也太不義氣了,怎麼把我表弟給關起來了?給我個麵子,我給點錢不就完了嘛。”

許建國罵道:“屁話,大張你別賺錢賺得昏了頭,你妹子也是讓人隨便搞得嗎?滾蛋。”

許建國老婆從屋裏出來,瞪許建國一眼:“你怎麼說話呢!大張,你坐吧。甭跟他一樣的,他今天喝多了,不說人話。大張不過我得說說你了,你那個表弟也太不像話,怎麼打小莉的主意啊?人家小莉還沒結婚呢。小莉是相信你才去給你表弟幫忙的,這事弄的。剛剛小莉走了,哭得眼睛都腫了,這姑娘要是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麼好?”

許建國吼道:“真要是出點事,大張,我非得掐死於二水不可。”

大張臉紅紅地看看許建國,許建國扭過頭不理他了。

大張愣了愣,歎口氣:“許建國,我是想讓表弟出點錢,幫幫和平啊。”

許建國不耐煩地搖頭說:“兩碼事兩碼事,你快走吧。”

大張泄氣地說:“許建國,你就放他一馬吧。再說,他也沒把小莉怎麼著嘛?”

許建國罵:“沒怎麼著?怎麼著就晚了。老子今天就得收拾收拾你這個王八蛋表弟,掙了幾個臭錢,就跑到城裏來使壞了?大張,我平常看你也是個血性漢子,怎麼事情轉到自己表弟頭上就轉不開了?要說看你麵子,我還真是看你的麵子了,如果不是你大張的表弟,我今天要不把他打殘了,我姓你的姓。你信不信啊?你剛剛說給袁和平捐點錢,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捐就捐,不想捐就別捐。別跟這件事摻和。”

正在說著,喬亮就進來了,後邊跟著曹誌明。大張忙說:“喬主任,你可幫幫忙吧。”

喬亮看看許建國:“許建國,你把於二水關在哪兒了?”

許建國瞪喬亮一眼,不吭氣。喬亮火了:“把人放了,有什麼事,回頭再說,聽到沒有?”

許建國抬頭看看喬亮,泄氣地說:“在我放魚的小屋裏呢。”就把鑰匙掏出來,扔給了喬亮。

喬亮揀起鑰匙給了大張:“你去吧。”

大張接過鑰匙苦笑:“許建國。我謝謝你了。”就走了。

喬亮看看曹誌明和許建國:“走吧。”

許建國納悶:“去哪兒?”

喬亮苦笑道:“我給你們兩個去要車啊!”喬亮就走出門去了。喬亮實在不願見肖虹虹,他明白肖虹虹為什麼偏偏讓他去。他知道肖虹虹去年也離了婚,也許是那種意思。

喬亮帶著許建國曹誌明去了市場管理所。一進院子,就看到兩輛三輪車還在院子裏放著呢。上邊的魚讓太陽曬著,散發著腥氣。許建國恨恨地低聲說:“魚少了。”

一進辦公室,肖虹虹正等著他們呢。喬亮笑道:“老同學。你可真是的,非得再罰我一趟。”

肖虹虹笑道:“我昨天忙著串了個門,就把這事給忘了。”就掏出鑰匙給了喬亮。

喬亮笑道:“還罰嗎?”肖虹虹笑笑:“你還當真了啊?”喬亮就把鑰匙給了許建國:“你們兩個先走吧,我再呆會。”許建國和曹誌明就出去了。

肖虹虹起身給喬亮倒了杯水。喬亮笑道:“我不渴,你別忙了。”

肖虹虹笑道:“老沒見你了。”說著目光就挺複雜地看著喬亮。

喬亮被他看得有點不自然,就笑道:“瞎忙呢。”

肖虹虹跟喬亮有一段經曆。兩個人在學校都是籃球隊的,後來畢了業,肖虹虹就上了大學,喬亮進廠當了工人,兩個人就分手了。肖虹虹上學時跟喬亮通過信,可是後來喬亮覺得肖虹虹身上那種傲氣太足,就不再寫信了。肖虹虹畢了業,就分配到工商局。兩人偶爾在街上見了麵,也就是客氣幾句。上次為給許建國和曹誌明跑夜市的執照,喬亮來找過肖虹虹一回。喬亮總覺得肖虹虹身上那種市民氣濃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