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啪——”
第一響“二踢腳”在天空開花了。
它向全河灘報告喜日的來臨。
其實,這個報信的“二踢腳”已經晚了,入夜的井兒峪早被吵聲和笑語聲撕裂了。
在社辦公室,放著光亮的大汽燈上,寫著大紅的喜字,把全屋都照得通紅。滿祥、霍泉、桂花、朱四和擠得水泄不通的滿屋社員正圍著一張桌子。犯了寒腿病的魯慶堂,正握著筆杆,想著大紅對聯的詞兒,全屋的人都屏著氣,等著魯慶堂張嘴。盡管誰也不說話,喜氣還是從每個社員臉上流露出來。
滿祥看見屋裏的人太多了,站在板凳上興奮地喊:
“社員們到街道去集合吧!大慶祝開始啦!”
人們一動也不動。
“不!我們要聽聽喜聯哪!”
“對啦!聽聽慶堂叔起什麼好詞兒!”
魯慶堂對著紅紙想了會兒,風箱嘴咧開就合攏不上,他高聲地喊道:“聽著啊!我念啦!”
屋裏立刻靜下來,幾十雙眼睛都盯在魯慶堂的臉上。魯慶堂為了嗓門豁亮,先輕輕咳嗽兩聲,眉飛色舞地大聲念了:“上聯叫‘慶祝全村合作化’,下聯叫‘拔掉窮根栽富苗’!”
像轟鳴在屋子裏的春雷,一片喊好的聲音仿佛要掀去屋頂。
“真是秀才文哪!”
“好個巧把式!”
“橫批叫什麼呀?”
“我想一個橫批吧!”滿祥揮動著一條胳膊,“全村就剩下福貴一戶還沒正式報名,橫批幹脆叫‘隻剩一戶’。”
魯慶堂立刻在紅紙上寫起來,正在這時,從院子裏傳來一個老太婆的聲音:“慶堂停手!”屋裏人向兩旁一閃,滿祥娘顫巍巍地走到桌子跟前,一手把福貴的土地證交給霍泉,“福貴讓我來的,他決心朝社會主義道上走啦!收下吧!”
“歡迎!”
“最後一戶也沒有啦!”
“快改橫批吧!”
魯慶堂把“隻剩一戶”的橫批,改成“百分之百”。
大紅對聯貼出去了,對聯旁邊掛上兩隻大紅燈籠,真是比過春節還隆重。
孩子們的大燈籠、小燈籠,綠的、紅的,出現在村頭上了;哇啦哇啦的吹鼓手,吹起了《百鳥朝鳳》《萬戶歡騰》的調子。旱船扭起來了;龍燈耍起來了;福貴狠狠心,不再想他心疼的事兒,在滿祥的安慰下穿起了古裝,領起了一隊高蹺,繞著全村大遊行。
沸騰歡呼的人群經過霍玉山的門口,不知怎麼就呼喊起來:
“霍——玉——山——”
霍玉山四方臉上掛著慚愧的微笑走出門來。
“爹!你看看!跟我們繞全莊吧!”
“不!不!我腿疼!”他把門關上。當他把脊梁靠在門上時,他感到呼吸的短促。他的心裏激起多麼高的浪花啊!他,早被這動人心扉的場麵感動了,但是,他沒有去,偷偷地爬上牆頭,用躊躇和悵惘的眼神,看著這流水般、海潮般的行列,通過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