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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李金貴的幾句話把大家鼓動得興奮起來了。於是大家相繼發言,我一句,你一句;有的問,動作是不成問題的,但應當怎麼樣進行呢?有的問,各工會都能夠一致動作麼?有的問,軍事的情形是怎樣呢?……坐在地板上的史兆炎一條一條的將大家所發的問題用鉛筆在小紙本上記下,預備好一條一條地回答。

“還有什麼問題麼?沒有了?現在請史兆炎同誌做個總解答。”主席說。

肺病的史兆炎又從地板上站立起來了。他這一次沒脫帽子,手拿著記著問題的小紙本,一條一條地回答。他說著說著忽然很厲害地咳嗽起來了。唉!好討厭的咳嗽!唉!萬惡的肺病!他這時想道,倘若不是這討厭的咳嗽,我將更多說些話,我將更解釋得清楚些。唉!肺病真是萬惡的啊!……大家看著他咳嗽的樣子,都不禁表現出憐惜的神情,意欲不教他再說話罷,喂!這是不可以的!他的見識高,他是一個指導者,倘若他不將這次重大的行動說得清清楚楚地,那麼,事情將有不好的結果,不可以,絕對地不可以!……就使大家勸他不要說話,他自己能同意麼?不會的!個人的病算什麼?全上海無數萬工人的命運係於這一次的舉動,如何能因為我個人的小病而誤及大事呢?……如此,史兆炎等到咳嗽完了,還是繼續說將下去。

大家聽了史兆炎詳細的解釋之後,都沒有疑義了。

決定了:各人回到自己的支部,工會,機關裏去活動!

明天上午六時起實行總同盟大罷工!

明天遊行,散傳單,演講!

啊!明天……

在會議的時候,邢翠英完全沒有說話。她與華月娟坐在床上,一邊聽著同誌們說話,一邊幻想著,幻想著種種事情。往日裏開會時,她發言的次數比男同誌還要多些,但是這一次為什麼不說話?暴動,總同盟罷工,這是很危險的事情,她有點懼怕麼?為什麼好說話的人不說話了?她是絲廠女工的組織員,她的責任很重大呀,她這時應當發表點意見才是!但是她一點兒意見也不發表,這豈不是奇怪麼?

真的,邢翠英在這一次會議上,可以算是第一次例外!她靠著華月娟的身上,睜著兩隻圓而大的眼睛,隻向著發言的同誌們望,似乎她也很注意聽他們的說話,但是她的腦筋卻幻想著種種別的事情。她不是不願意說話,而是因為在幻想中,她沒有說話的機會。她起初聽到主席的報告,說北伐軍已到了鬆江了,她滿身即刻鼓動著愉快的波浪。難道說北伐軍真正到了鬆江了?哼!千刀萬剮的沈船舫李普璋倒黴的時期到了!這真是我們工人伸伸頭的時期!唉!想起來絲廠的女工真是苦,真是不是人過的日子!廠主,工頭,真是一個一個地都該捉著殺頭!北伐軍到了上海時,那時我將絲廠女工好好地組織起來,好好地與資本家奮鬥。唉!女工賊穆芝瑛真可惡!這個不要臉的惡娼婦,一定要教她吃一吃生活才好!……

邢翠英等到聽了李金貴的話之後,心中的愉快更加了十倍!啊!還是我的黑子好!這幾句話說得多痛快,多勇敢!哎喲!我的好黑子,我的親愛的丈夫!……你看,同誌們哪一個不佩服他有膽量?哪一個有他這樣勇敢?我的親愛的……邢翠英想到這裏,暗暗地驕矜起來:哼!隻有我邢翠英才有這樣的丈夫啊!

最後,邢翠英又想起自己在絲廠中所經受過的痛苦,那工頭的強奸,打罵,那種不公道的扣工資,那種一切非人的生活……唉!現在的世界真是不成世界!窮人簡直連牛馬都不如!這不革一革命還可以嗎?革命!革命!一定要革命!不革命簡直不成啊!……

“那麼,就是這樣決定了:明天早晨六時宣布總同盟大罷工!”

邢翠英被主席這一句話驚醒了:就是這樣決定了?明晨六時宣布總同盟大罷工?我現在回去預備還來得及罷?好!大罷工!我們教狗沈船舫看一看我們的力量!……邢翠英忽然覺著有幾句話要說,但是主席已經宣布散會了。

邢翠英總是與華月娟在一塊兒的。散會時邢翠英與華月娟一陣出來。清瘦的華月娟身穿著自由布的旗袍,頭發已經剪去了;照她的態度,她的年紀,她的麵色看來,她是一個很可愛的,活潑的,具有熱情的姑娘。邢翠英是一個中年的女工的模樣。她倆非常地要好:邢翠英在平民夜校裏受過華月娟的課,因之,邢翠英很尊敬她。邢翠英時常想道:

“好一個可愛的,有學問的姑娘!她什麼事都曉得!”

散會出門時,華月娟向邢翠英問道:

“你是一個好說話的人,為什麼今天一句話也不說呢?”“我忘記說話了。”邢翠英這樣笑著說。

“說話也會忘記了嗎?”

“…………”

“明天我們教軍閥和帝國主義看看我們的力量!”

“是的,明天我們教軍閥和帝國主義看看我們的力量!”

已經是七點多鍾了。討厭的雨還是沙沙地下。沒曾帶雨具的她倆,餓著肚子,光著頭在T路頭鵠立著,等待往閘北去的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