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九日。

莫恩夫婦忙碌了大半天。

首先,要把廳子空出來,讓客人有走動的地方。他們合力把書桌沙發椅等全推近牆,騰出空間,擺放了折椅。當然,如果全體住客一同出現,不會有足夠的椅子供他們坐下來,至少有一半人需要站著,“像園遊會那麼樣!”莫恩笑說。在廳子一旁,他們放下飯桌,鋪了一張華麗的天虹色彩的台布,桌上放滿各式飲品,有果汁、紅酒,也有自製的雞尾酒;碟子和碗子裏,盛著小吃:花生、餅幹、蛋糕、糖果……莫恩夫婦沒有忘記在飲品和食品中放下一個大花瓶,瓶中插著開得燦爛的紅玫瑰。他們的露台上,也有一株玫瑰花樹呢,六月,是花開的季節。今晨,妻子把一束玫瑰剪下來,心想:“要是一個人也不出現……”

妻子的天性是悲觀的,原因是她認為自己洞察世情,相信人性本惡。莫恩笑著問她:“那麼,我既是人,我的本性一定是惡,你嫁了一個惡人,不害怕嗎?”妻子不知道怎樣回答,胡亂地解釋:“後天的修養,可以把惡性減少或消除。”莫恩便很快樂了,他倒沒想過原來自己是一個有修養的人。他搔搔頭,問妻子:“我真的是有修養?”妻子哭笑不得,便不和他研究下去了。

在六月九日這一天的黃昏,莫恩的妻子擔心的是有否鄰居應約前來,她不願意看到莫恩失望的臉色。她把玫瑰花插好了,再沒有其他事情可做。夫妻相看一眼,像是互相鼓勵和安慰,各自挑了一張椅子坐下來,各人打開一本書閱讀,開始等待。

半小時過去了。露台上,偶然飛來一兩隻灰鴿子,大概是累了,在欄杆上歇歇腳,不久又飛開。

一小時過去了,西方的天色,雖仍晴亮,但已隱隱地透著一點兒金黃。難道黃昏真的要抽身離開,讓莫恩夫婦度過一個寂寞的、難堪的晚上?

妻子不敢開口說什麼。再等一會兒?等至晚上七點鍾?她已不相信會有鄰居出現,邀請卡上,寫的是下午五時。她再看一眼掛鍾(怎麼掛鍾的滴答聲音比平時來得高響?)六時三十分。她想:再等上半小時,她便要把所有飲品、小吃等拿回廚房,把家具重新調動,使客廳恢複本來的樣子,然後……?她可有做晚飯的心情?還是向丈夫提議:兩人出外,度過這一個晚上?丈夫能接受現實,不太傷心嗎?

快七時了,妻子偷眼看莫恩,他平靜地站在露台上,看著遠山:西方的天際,掛上一片輕巧的紅霞。

突然,門鈴響了,妻子給嚇了一跳,她來不及通知露台上的丈夫,趕去開門,像害怕走遲一步,門外的人便會消失。是哪一個鄰居?真的有人赴約,不會是推銷員吧?她把門打開,一個和氣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是她從沒見過的一張臉孔。她想:我當然不認識住在這樓宇內的每一個人……但他真是應約前來嗎?對方像猜中她的疑惑,微笑著先開口了:“我是剛搬來的新鄰居,謝謝你們的邀請。我可以進來,和你們喝一杯茶嗎?”

女人幾乎是感激涕零了:“請進來啊,請進來啊!”

來客踏步進門,莫恩妻子把門帶上,一轉身,看到來客的背,她呆了。

來客的背上,發著光,她清楚地看到一雙小小的、白色的翅膀。她失聲說:“你……?”

對方“噢”了一聲,“我忘了!”以手輕拍肩膀,翅膀消失了。

莫恩妻子掩著口,“你是……?”

對方把右手的食指放到唇間,“噓……”再輕聲地說:“告訴莫恩:客人來了!”

⊙文學短評

現代都市人情冷漠是文學的一個老話題。這篇作品角度獨特,以請鄰居喝茶為由頭,經營了一個戲劇性的故事。從接到匿名的活動宣傳,到熱情高漲地為鄰居們做準備,再到計劃落空,這個計劃流產的框架,具備了強烈的戲劇效果。小說沒有太多枝蔓。幹淨,利索,把一個故事講下去,主題自然呈現,可能是短篇小說最經典的路子。以如此短的篇幅,揭示如此深刻的主題,敘述如此委婉別致,作者蓬草的短篇功夫值得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