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無望的等待與瑣碎的幸福(2 / 3)

一自由的雙刃劍

新世紀的愛情,渴望從任何責任性的話語中解脫出來,愛情不再充當自我解放的馬前卒,也不再承擔起宏大的民族國家話語,甚至也不願意承擔起由愛情孕育的婚姻責任。愛情與婚姻、家庭責任的分離,一方麵,意味著現代人已經開始享受百年來愛情革命帶給個體的“成果”——“絕對”的個體自由。這時的愛情,仿佛比任何時期的愛情都純粹;另一方麵,這純粹的愛情同時帶給個體無所依恃的空虛。新世紀之初,作家們便敏銳地捕捉到了人們麵對愛情的這種彷徨心態。作家潘軍在2002年發表的中篇小說《合同婚姻》,就對這種張揚純粹的愛情的價值觀進行了探討。小說的男主人公蘇秦,與女友陳娟簽訂了別出心裁的“婚姻合同”。從表麵上看,“合同”體現了男女雙方的自願自主原則,是對兩位成年人的愛情意願的最大尊重。但是,愛情的自由,並不意味著人類複雜情感的全部。小說中蘇秦對前妻的情感牽掛、陳娟對“合同婚姻”之外的另一名男子的微妙情愫,都預示了愛情上本質上是一種情感的守候,即使簽訂“合同”,也難以約束個體的情感歸宿。這深刻地體現人在愛情麵前的兩難。

進入新的世紀,普通的中國人在日常生活中,麵對的不再是一個世紀以前的悲情的民族情懷,而更多的是市場經濟帶來的緊張的個體之間的競爭。擺脫了宏偉的政治話語籠罩的個體,在激烈的社會競爭身心疲憊,以至於再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談論愛情和經營婚姻。在這種情況下,個體追求自由的心理,有時會在愛情的領域無限放大。人們希望在愛情領域完全擺脫社會曆史的羈絆,讓個體的自由完全展現。曉航的《當情人已成往事》就展現了愛情帶給生命的無比自由和最終的毀滅。美麗的女性龍麗詭異地與酒融為一體。對於龍麗而言,酒帶給生命以無比的自由感,超越了俗世的的一切羈絆。與前男友固執己見地對龍麗的嗜酒進行改造相比,新男友劉星卻顯出對愛人個性的完全包容,讓她順應生命的自由得到社會的尊重。嗜酒的龍麗生命早逝,但是活著的人卻能深刻地感覺到她那奇特的生命綻放出來的、如鳳凰一樣耀眼的光芒。

個體在愛情的領域對自由的強烈追尋,包含了對個性的尊重、對生命獨特性的成全、對世俗社會的挑戰與超越,但這份自由是如此的短暫和神秘。盡管人們期待著這份絕對的自由在愛情中顯現,但是,這份自由所帶來的毀滅性的能量,注定了它在現實生活中的不可實踐性。這自然為愛情蒙上了幻滅的陰影。

二婚姻的經濟學

婚姻的經濟屬性,是新世紀以來眾多步入婚姻殿堂的男女不得不麵對的一個日益清晰的現實。80年代“新時期”文學所建構的婚姻關係中,合乎道德的婚姻唯一的條件,就是神聖的愛情。物質條件在婚姻敘事學中被摒棄不見。90年代以來,市場經濟中物質的堅硬內核逐漸露出水麵,愛情在物質的緊逼下節節敗退,婚姻的經濟學終於大行其道。阿袁的《顧博士的婚姻經濟學》,把婚姻的主角瞄向了高校中文係的教授們。在中文係顧言博士眼中,婚姻,恰恰不是愛情的聖地,而是最需要經濟學理論來維護的一種社會關係。這樣的安排,充滿了反諷的意味。它讓我們感覺到經濟力量在這個時代的大行其道,似乎已經橫掃一切領域。在器宇軒昂的顧言博士看來,談婚論嫁首先要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考慮。過多的物質要求和單純精神生活的浪漫,都會葬送愛情。按照他的婚姻經濟學,不結婚的人不道德、婚外情也因完全不符合經濟學原理而不可行。從經濟學的理論來核算婚姻的得與失,讓我們看到經濟對情感領域入侵的勝利。在婚姻的經濟學麵前,一切情感的糾纏都是無謂的:既浪費時間,又不創造新的價值。但是,人們仍舊會質疑:個體的情感真的會完全接受經濟學的管束嗎?

三對世俗的認同與展現

陳然的《戀愛的王經理》是難得的描摹關於愛情的喜劇情態的短篇小說。這個時代的愛情附帶的多是灰色的沉重,而陳然筆下的成功商人王經理,卻以自己對愛情執著的追求和真誠的表白,讓英語教師馮可娜真切地感受到生活原汁原味的趣味。王經理對愛情的虎虎生氣確實讓人鼓舞,戲劇性的結尾增添了人們對這個時代的愛情的信心,也讓人們感受到世俗生活中的趣味。馮驥才的短篇《抬頭老婆低頭漢》,是作者發表於上一世紀80年代的小說《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的姊妹篇。這篇小說中的愛情,同樣讓人們感受來自世俗生活的堅實力量。同時,對比作者相隔二十四年發表的姊妹篇,人們可以體會到兩個時代之間愛情微妙的差異。張抗抗的小說《幹涸》中,作為桶名的“畏得羅”其實是一個象征,因而打撈的過程,也就是尋找並試圖重新給它命名的過程。對於敘述者“我”而言,這一打撈的行為本身,其意義早已超過打撈物——水桶的存在。打撈的過程,其實也就是自我命名和確認的過程:這是一種自我相關的豐盈。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至今,人與人之間雖如潮洶湧但其實已如“枯井”般隔閡,這才是真正的大悲哀;小說之取名“幹涸”其真正的含義或許就在於此吧。

在魯敏的小說《男人是水,女人是油》中,如水的女人不見了。三個家庭中的女人,相互攀比,房子、車子、官職……三個男人在妻子的攀比中,惟有不斷地向物質的頂峰攀登。在這個消費主義時代,沉溺於物質和消費的女人們由水變成了油:虛榮、貪心,喜歡攀比,逼迫著男人向世俗妥協。這標誌著愛情和婚姻對世俗的完全認同。與其說女人如油般的貪婪推動了男人的質變,倒不如說消費主義帶來的物質欲望消滅了一切詩意的理想之光。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在消費主義的車輪上,無法停歇。這是時代帶給愛情和婚姻的病症。當愛情和婚姻走下精神的祭壇,就不得不滑向物質的漩渦。婚姻中的物質主義,是整個時代缺乏精神性追求的縮影。當我們從精神的教條中迫不及待地逃脫後,又被物質的車輪趕得喘不過氣來。在房子、車子和各種各樣高檔的會所中,就可以安放我們的愛情和精神嗎?人們在認同世俗的同時,卻找不到合適的場所來安放自己勞累的靈魂。這是現代性的發展帶給人類的永遠的兩難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