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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聖俞詩集序

【題解】

梅聖俞即北宋著名詩人梅堯臣,他的詩清新質樸,開一代之詩風,但是他一生窮困,懷才不遇,未能施展自己的抱負。歐陽修與梅堯臣同時代,而且兩人又是知交好友,梅堯臣死後,歐陽修為他的詩集作了這篇序,以示紀念。此文寫梅堯臣人窮而詩工,表達了作者對梅堯臣才能的欣賞,以及對他一生不遇的同情和感慨。

【原文】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1],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多喜自放於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有憂思感憤之鬱積,其興於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歎[2],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

予友梅聖俞,少以蔭補為吏,累舉進士,輒抑於有司[3],困於州縣,凡十餘年。年今五十,猶從辟書[4],為人之佐,鬱其所蓄不得奮見於事業。其家宛陵[5],幼習於詩。自為童子,出語已驚其長老。既長,學乎六經仁義之說。其為文章,簡古純粹,不求苟說於世[6],世之人徒知其詩而已。然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聖俞。聖俞亦自以其不得誌者,樂於詩而發之。故其平生所作,於詩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薦於上者。昔王文康公嚐見而歎曰[7]:“二百年無此作矣!”雖知之深,亦不果薦也。若使其幸得用於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8],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豈不偉歟?奈何使其老不得誌而為窮者之詩,乃徒發於蟲魚物類、羈愁感歎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

聖俞詩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謝景初,懼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陽至於吳興以來所作,次為十卷。予嚐嗜聖俞詩,而患不能盡得之,遽喜謝氏之能類次也[9],輒序而藏之。其後十五年,聖俞以疾卒於京師,餘既哭而銘之,因索於其家,得其遺稿千餘篇,並舊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10],為一十五卷。嗚呼!吾於聖俞詩,論之詳矣,故不複雲。

【注釋】

[1]窮:不得誌。[2]羈臣:在異鄉做官的人。[3]輒(zhé):總是。[4]辟書:聘書。[5]宛陵:今安徽宣城。[6]說:通“悅”取悅。[7]王文康公:即王曙,字晦叔,宋仁宗時宰相。“文康”是他的諡號。[8]清廟:宗廟。[9]遽:立即。[10]掇:選取。

【譯文】

我聽到世人常說,詩人顯達的少,困厄的多。難道真是這樣嗎?大概是由於世上所流傳的詩歌,很多都是出自古代困厄之士的筆下的緣故吧。大凡胸懷才能抱負而不能施展於當世的人,大都喜歡放任自適於山顛水邊,看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等事物,往往探究它們的怪異之處。內心鬱積著憂思、感慨和憤懣,因而產生了怨恨和譏諷,道出了逐臣寡婦的哀歎,寫出了人所難於訴說的情感。詩人越是困厄,寫出來的詩就越是技巧高明。如此說來,並非寫詩使人困厄,原來是困厄之後才能寫出好詩來。

我的朋友梅聖俞,年輕時憑借著祖先的蔭庇做了官,但屢次去參加進士考試,總是不為主考官所賞識,困厄在州縣上,已經十多年了。今年他已經五十歲了,還要靠別人下聘書,去做別人的幕僚,他胸中懷藏的本領受到壓抑,不能在事業上充分地展現出來。他的家鄉在宛陵縣,幼年時就學習寫詩。當他還是個孩童的時候,作的詩就已經讓父老長輩們驚奇了。等到長大,學習了六經仁義的學問。他作文章,簡約、古樸而純正,不求苟且取悅於世人,因此世人隻知道他的詩罷了。然而當時的人們不論賢愚,談論詩歌必然會向聖俞請教。聖俞也喜歡把自己不得誌的心情通過詩歌抒發出來,因此他平生所寫的東西,詩歌尤其多。世人雖然知道他善於詩賦,卻沒有人向朝廷推薦他。從前王文康公曾看到他的作品,慨歎說:“二百年沒有這樣的作品了!”但雖然知道他的可貴,可還是沒有加以舉薦。假若使他有幸被朝廷任用,寫出《雅》、《頌》那樣的作品,來歌頌大宋的功業恩德,獻於宗廟之上,上追《商頌》、《周頌》、《魯頌》等作者,難道不是偉大的貢獻嗎?為什麼他到老也不能得誌,寫的是困厄者的詩歌,隻能徒然地寫些描述蟲魚物類的詩,再不就是抒發羈旅、愁悶之情的作品呢?世人隻喜歡他作詩的技巧,卻不知道他困厄已久並且將要老死了,怎能讓人不覺得可惜呢?

梅聖俞

聖俞的詩很多,自己卻不收拾整理。他的妻子的兄弟謝景初,擔心詩篇眾多而容易散失,於是選取他從洛陽到吳興這段時間的作品,編為十卷。我曾經酷愛聖俞的詩作,擔心不能全部得到,十分高興謝氏能為它分類排序,就為之作序並且珍藏起來。從那以後過了十五年,聖俞因病在京城去世,我痛哭著為他寫了墓誌銘,又向他家索求他的作品,得到他的遺稿一千多篇,連同以前所收藏的,選取其中特別好的共六百七十七篇,編成了十五卷。唉!我對聖俞的詩歌已經評論得很多了,因此就不再重複了。

【寫作方法】

此文以“窮而後工”旨意統領全文。開頭高屋建瓴,闡發“窮而後工”的創作思想,並始終扣住“窮”、“工”二字,將序中其他內容貫穿起來。然後寫梅聖俞的生平和創作,寫生平著眼“窮”,寫創作著眼“工”,因窮而後工,句句照應篇首。感歎梅聖俞終不得誌,久而將老,令人悲從中來,這是大抑大落。此文一虛一實,一起一落,不僅正反對舉,事理昭彰,而且情致跌宕,感人備至。歐陽修對韓愈之言體悟良深,所以有了“愈窮則愈工”的感慨。

送楊寘序

【題解】

楊寘是歐陽修的好友,他雖有一身才華,卻鬱鬱不得誌,多次參加進士考試卻沒能考中,隻是蒙受恩蔭才補了一個劍浦縣尉這樣的小官。楊寘身體孱弱,歐陽修擔心他到了劍浦後不適應那裏的水土,遂送他一把古琴,還寫下此文作為贈言。在此文中,歐陽修寫自己隱居時彈琴修身,以致自己的心靈得到了淨化,說明送給楊寘琴的緣由,即以琴音陶冶性情。

【原文】

予嚐有幽憂之疾,退而閑居,不能治也。既而學琴於友人孫道滋,受宮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其疾之在體也。

夫琴之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為宮[1],細者為羽,操弦驟作,忽然變之,急者淒然以促,緩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風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婦之歎息,雌雄雍雍之相鳴也[2]。其憂深思遠,則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悲愁感憤,則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歎也[3]。

喜怒哀樂,動人必深,而純古淡泊,與夫堯舜三代之言語、孔子之文章、《易》之憂患、《詩》之怨刺無以異[4]。其能聽之以耳,應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鬱,寫其幽思[5],則感人之際,亦有至者焉。

予友楊君,好學有文,累以進士舉,不得誌。及從蔭調,為尉於劍浦[6],區區在東南數千裏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醫藥,風俗飲食異宜。以多疾之體,有不平之心,居異宜之俗,其能鬱鬱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養其疾,於琴亦將有得焉。故予作琴說以贈其行,且邀道滋酌酒,進琴以為別。

【注釋】

[1]宮:五聲之一。五聲為宮、商、角、徵、羽。[2]雍雍:鳥和鳴聲。[3]伯奇:周宣王大臣尹吉甫的兒子,尹吉甫聽信後妻的讒言將他驅逐,他因悲憤投河自盡。[4]三代:指夏、商、周三代。[5]寫:通“瀉”,抒發。[6]劍浦:縣名,在今福建南平一帶。

【譯文】

我曾經患了憂鬱的病症,因而退職閑居,也沒能治好。後來向友人孫道滋學琴,他向我傳授了幾支曲子,久而久之我便愛上了撫琴,不覺得自己身上還有病。

調琴可以愈疾

琴藝不過是小技,但有了很高的造詣以後,聲音宏亮的是宮聲,聲音尖細的是羽聲,驟然撥動琴弦,忽而又變化聲調,聲急的時候淒楚而緊促,聲緩的時候舒展而柔和,像山崩石裂,高山上噴湧出泉水,深夜風雨大作,像怨夫寡婦的歎息,雌雄鳥兒的合鳴。琴聲中的那份深遠的憂思,如同是舜與周文王、孔子的遺音;琴聲中的悲愁感憤,就像是孤兒伯奇、忠臣屈原的歎息。

琴聲中所蘊含的喜怒哀樂,感人至深;琴意的純粹、淡泊和古雅,與堯、舜三代的言語、孔子的文章、《周易》中的憂患、《詩經》裏的怨刺沒什麼兩樣。如果能用耳去聽,用手相應,采取那些平和的聲調,疏導心中的鬱結,抒發自己的幽情,那麼它感動人的時候,就會達到這種境界。

我的朋友楊君,好學而有才,多次去考進士,都未能考中。等到由於祖先的恩庇而得到補缺的機會,才做了劍浦的縣尉。小小的劍浦在東南數千裏地之外,因此他的心中固然會感到不平。何況他自幼多病,南方又缺醫少藥,風俗飲食也不能讓他適應。以他多病的身體,所懷的不平的心情,居住在風俗習慣不能適應的地方,能這樣鬱悶憂愁地長久支持下去嗎?然而,要想平靜他的心境,養好他的疾病,那麼從琴中也許可以得到益處。因此,我寫了這篇談琴的文章來為他送行,還邀請道滋一同飲酒,送上瑤琴一張以為道別。

【寫作方法】

本文可分為四段。首段寫自己患病閑居時學琴自娛,這段作為文章開頭,並沒有直抒己意,而是以自己的經曆做伏筆,構思十分巧妙。第二段、第三段順接上文,說及琴聲的妙處,也就是琴音不但可以使自己審美上得到享受,還能通過它感化世情,提高自己人生境界。第四段才切入正題,說明寫序的用意,並對照上文。本篇題目是《贈楊寘序》,但前三段並未提到楊寘,這似乎有離題之嫌,但恰恰體現了作者的高明,這裏運用了蓄勢待發的技巧。

五代史伶官傳序

【題解】

五代後唐時期,莊宗李存勖寵幸優伶,這些伶人參與朝政,敗壞朝綱,還發動叛亂,使後唐由盛轉衰。這篇文章就是對伶人亂政作的一番評論,它節選自《新五代史·伶官傳》。歐陽修在文中除了敘說這段史事之外,還總結出“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的曆史教訓。

【原文】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1],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2],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3],吾仇也。燕王[4],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誌!”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方其係燕父子以組[5],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已滅[6],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發,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7],而皆自於人歟?

《書》曰:“滿招損,謙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8],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注釋】

[1]原:推究。莊宗:即五代時後唐莊宗李存勖。[2]晉王:即後唐太祖李克用。他本姓朱邪氏,祖先是唐時我國西北沙陀人,因為幫助唐朝鎮壓黃巢起義有功,封晉王。[3]梁:指後梁。後梁太祖朱溫,原本參加黃巢起義,後出賣起義軍,成為唐朝封疆大吏,後殺唐昭帝,廢唐哀帝自立,建立後梁。[4]燕王:即劉守光,深州樂壽人。[5]組:指繩索。[6]仇讎(chóu):仇敵。[7]本:考察。[8]逸豫:安逸享樂。

【譯文】

唉!盛衰的規律,雖說是天命決定的,難道不是也與人事有關嗎?探究後唐莊宗所以得天下及其後來失天下的原因,就可以知道了。

世間傳說晉王將要去世的時候,把三枝箭賜給莊宗,並且告訴他說:“梁國,是我的仇家。燕王,是我幫他成就了今天的事業;契丹同我曾約為兄弟。可是他們都背叛了晉國而歸附了梁。這三者,是我的遺恨!現在給你三枝箭,你千萬不要忘記你父親未了的心願!”莊宗接受了這三枝箭並把它們保存在宗廟裏。其後每逢出征作戰,就派手下的官員用一豬一羊去宗廟祭告,並請出那些箭,用錦囊裝了,讓人背著,走在隊伍的前麵。等到凱旋歸來後,再把箭放回原處。

當他用繩索捆綁起燕王父子,用匣子盛了梁國君臣的首級,獻入宗廟,把箭放在先王的靈位前,向先王的在天之靈稟報得勝的消息的時候,可謂是意氣風發,雄壯得很了。等到仇敵已經消滅,天下已經平定,然而一個軍士在夜間一聲呼喊,叛亂者就四處響應,以致自己倉皇向東逃出,沒見到賊寇而軍隊已經離散了。君臣們互相看著,不知該向何處去,逼得自己剪斷頭發,對天發誓,眼淚沾濕了衣裳,這是何等的衰敗啊!難道是因為取得天下艱難而失去容易嗎?還是成敗的轉換,都出自人為的原因呢?

李存勖三矢承遺命

《尚書》上說:“自滿招致災禍,謙虛得到益處。”憂慮和勤勞可以振興國家,安逸和享樂可以使自身滅亡,這是當然的道理啊。因此當莊宗興盛的時候,全天下的豪傑,沒有能與他爭雄的;到他衰敗的時候,幾十個優伶來圍困他,就使他身死國滅,被天下所譏笑。禍患常常是從細微小事上積聚起來的,而聰明勇敢的人又常常是被自己所溺愛的人逼入困境,難道僅是優伶能造成禍患嗎?

【寫作方法】

這篇文章用語十分精妙,如寫莊宗每逢打仗,都要去太廟祭祀取箭,文章用了“遣”、“告”、“請”、“盛”、“負”、“納”等動詞,生動刻畫了莊宗的“無忘乃父之誌”;大仇得報後,又用了“係”、“入”、“還矢”、“告”等詞,呈現了後唐的興盛情狀。以幾個動詞串起故事情節,不但把文章寫活,將人物寫得血肉豐滿,還增強了文章的感染力。

寫莊宗的得意之狀,也與後麵的“衰”形成鮮明對比,突出盛衰無常的主題。文末的議論也很精彩,“憂勞可以興國”及“禍患常積於忽微”二句,可謂鞭辟入裏,它告誡後世統治者要居安思危,不要貪圖安逸。

清人過珙點評此文說:“說出宦豎之隱,計深慮長。始失於習近而莫知,終成乎親昵而難圖,最中隱弊,故人主貴慎之於早。”(《詳訂古文評注全集》卷八)

五代史宦者傳論

【題解】

這篇文章是《新五代史·宦官傳》評論中的一部分,此文以唐昭宗被宦官幽禁的史事,告誡人君要警惕宦官,不要漸積養禍。

【原文】

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蓋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專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親之。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雖有忠臣碩士列於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己疏遠,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疏[1],而人主之勢日益孤。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2],則向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

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疏遠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3],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內,而疏忠臣碩士於外,蓋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4]。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5]。故曰“深於女禍”者,謂此也。可不戒哉?

【注釋】

[1]碩士:指學問淵博的人士。[2]闥(tà):指門內。[3]抉(jué):挖出。[4]捽(zuó):揪出。[5]唐昭宗之事:唐昭宗李曄是被宦官楊複恭等擁立為帝的,昭宗即位後曾想削弱宦官的勢力,於是招來了宦官劉季述、王彥範等人在光化三年(900)借機幽禁了他。

【譯文】

自古以來,宦官擾亂國家,比女人造成的禍患還要嚴重。女人,隻不過是使君主沉溺於美色罷了,而宦官的危害可不止一條。

宦官所擔當的職責就是侍奉在君主身邊,容易與君主形成親密關係,他們的用心專一並且毒辣,他們能用微小的好處來迎合別人的心意,能用小忠小信獲得君主的信任,使人君必然信任、親近他們。等到獲得了君主的完全信任,然後就用禍福來恐嚇他、挾製他。這時候雖然有忠臣賢士在朝中,但君主認為他們和自己關係疏遠,不如侍奉他起居飲食,成天在自己左右侍奉自己的親隨那樣可靠。所以君主與成天在左右侍奉自己的人日益親密,而對忠臣賢士們則日益疏遠,君主便會日益地變得勢單力孤。勢單力孤,則懼怕發生禍患的心理就更加嚴重。而挾持自己的人的地位就會更加牢固。君主的安危,決定於這些人的喜怒;而禍患就潛伏在他的內廷之中。於是過去認為可以依靠的人,正是現在為患的根源。

當發覺禍患已深的時候,想要和平日裏疏遠的大臣們一起除掉左右的親隨,行動慢了就會使禍患日益嚴重;操之過急,又會使那些親隨挾持自己作為人質。這時候即使是智慧再高的人,也不能與他共商對策了。就算是能夠商議對策,也很難實際著手去做。即使做了,也有可能不成功,到了最嚴重的時候,很可能發生兩敗俱傷的後果。禍患大的可以亡國,次一點的會讓自己喪命,並且會使世上的奸雄們以此為借口乘機而起,把宦官與其同黨盡皆除掉,大快天下人心後才算完。過去曆史上記載的宦官之禍往往如此,而且不止一代。

作為君主,並不是故意要在宮中養虎成患,在朝堂之上疏遠忠臣賢士,這是日積月累逐步發展而成的,是形勢發展使他自然而然地走入此途的。所以沉迷於女色,如果不幸一直執迷不悟,那麼禍患就要隨之降臨了;但是一旦醒悟,把她們攆出去就行了。而宦者造成的禍患,雖然有所悔悟,但已經形成的形勢使得自己沒有辦法把他們除掉;唐昭宗的事就是這樣。所以說“比女人造成的禍患還要嚴重”,就是指這些,怎能不有所戒懼呢?

【寫作方法】

此文雖寫宦官之禍,卻時時拿出女色與宦官作比較。中國曆史上因貪色誤國、亡國的君主不少,宋以前的如夏桀、商紂皆因酒色亡國,周幽王寵褒姒而烽火戲諸侯以致西周滅亡,近者則有陳後主、唐明皇,前車之鑒,不一而足。人們稱之為“女禍”,曆來引以為戒。而宦官之禍的危害大於女禍,卻常常被人君忽視。歐陽修拿女色跟宦官對舉,意在襯托宦官的禍害,體現了作者對宦官之害的深刻見解。此文通篇說理明白透辟,邏輯嚴密,議論如瀉水銀於地,百孔千竅無所不入,將宦官之禍形容透徹,使人讀來不寒而栗。文中寫宦官之禍,共有八九處轉筆,層層轉入,無一字不曲盡。然而層層說來,卻似一氣嗬成,筆力雄大,可為千古龜鑒。

五代宦官

相州晝錦堂記

【題解】

北宋名臣韓琦官至宰相,可謂榮耀之至,當他因病回故鄉做知州的時候,建起了一座晝錦堂,意在告誡自己不要計較個人榮辱得失。歐陽修聞聽此事,寫了這篇文章。此文寫世俗人以“榮華富貴,衣錦還鄉”為榮,並用蘇秦、朱買臣等炫耀富貴的庸俗行為,烘托出韓琦不以此為榮而以此為戒,誌在“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的高尚德行。

【原文】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蓋士方窮時,困厄閭裏[1],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於其嫂[2],買臣見棄於其妻[3]。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跡[4],瞻望谘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誌於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為時名卿。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士。海內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蓋亦有年矣。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厄之人,僥幸得誌於一時,出於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誇耀之也。然則高牙大纛[5],不足為公榮;桓圭袞裳[6],不足為公貴。惟德被生民[7],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誌,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豈止誇一時而榮一鄉哉?

公在至和中[8],嚐以武康之節[9],來治於相,乃作晝錦之堂於後圃。既又刻詩於石,以遺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譽為可薄,蓋不以昔人所誇者為榮,而以為戒。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為何如,而其誌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10],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裏之榮也。

餘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嚐竊誦公之詩,樂公之誌有成,而喜為天下道也。於是乎書。

【注釋】

[1]閭(lǘ):鄉裏。[2]季子:即蘇秦。他遊說秦國失敗以後回到家中,遭到家人的冷遇。[3]買臣:朱買臣,漢武帝大臣。他出身貧寒,不治產業,隻知刻苦讀書,妻子因忍不住貧困而離開了他。後來他官拜會稽太守。[4]駢:並。[5]高牙:牙旗(軍前的大旗)。大纛(dào):古時軍隊或儀仗隊的大旗。[6]桓圭:古時帝王、三公祭祀朝聘時所執玉器。袞裳:古時帝王或三公穿的禮服。[7]被:施加。[8]至和:宋仁宗年號。[9]武康之節:韓琦曾任武康軍節度使。[10]垂紳正笏:形容穩定沉著。紳,士大夫束在衣外的大帶。笏,古代朝見時大臣所執的手板,用以記錄要奏明的事情。

【譯文】

做官做到出將入相,富貴顯達之後返回故鄉,這是人情上覺得榮耀的事情,從古到今都是如此。大概士人在仕途不順暢的時候,困居鄉裏,那些庸人甚至小孩,都能輕易地欺侮他。就像蘇秦不被他的嫂嫂尊敬,朱買臣被他的妻子拋棄了一樣。可是一旦坐上了四匹馬拉的高大車子,旌旗在前麵開道,騎著馬和徒步行走的隨從在後麵簇擁著,道路兩旁的人比肩接踵,都伸著脖子觀看並且讚歎;而那些庸夫愚婦們,驚恐地奔跑,汗水淋漓,羞愧地跪在地上,在車輪馬蹄揚起的塵土中悔過謝罪。這麼個普通的士人,一時得了誌,那趾高氣揚的樣子,前人將其比作穿著錦繡衣裳一樣的榮耀。

隻有大丞相魏國公不是如此。魏國公,相州人士。世代有美德,都是當時有名的公卿。魏國公在年輕時就已考中了科舉中的高等科目,擔任了顯要的職務。全國的士人們,聽聞他的風貌,仰望他的高風亮節,大概也有好多年了。所謂出將入相,富貴榮耀,都是魏國公早就應該有的。並不像那些困厄的士人,僥幸得誌於一時,出乎庸夫愚婦的意料之外,使他們驚駭而向他們誇耀自己。如此說來,威嚴的儀仗,不足以成為魏國公的光榮;三公的地位,不足以顯示魏國公的高貴。隻有將恩德施於百姓,有功於社稷,在金石上刻下自己的功業,讓詩歌將自己的事跡傳播於四方,功德照耀後世而無窮無盡,這才是魏國公的大誌所在,而士人們也是以此來寄希望於魏國公的。豈止是為了誇耀於一時,榮耀於一鄉呢?

魏國公在至和年間,曾經以武康節度使的身份來治理過相州,在官邸的後花園建造了晝錦堂。後來又在石碑上刻詩,把它留給了相州百姓。詩裏認為那些恩仇得報而後快、誇耀名譽以為樂的人和事是鄙陋淺薄的,這大概是因為魏國公不把以前人們對自己的誇耀當作光榮,卻以此為鑒戒。從這裏就可以看出魏國公視富貴為何物了,而他的誌向又怎能輕易地丈量呢?因此能夠出將入相,辛勤勞苦地侍奉皇家;不論平安危險,氣節始終如一。至於遇到重大事件,裁決重大問題的時候,他總是垂著衣帶,拿著玉笏,不動聲色,而將國家安排得如泰山一樣的安穩,真可稱得上是安邦定國之臣啊。他的豐功偉績被銘刻在鍾鼎之上,流傳於弦歌之中,這是國家的光榮,而不隻是一鄉的光榮啊。

我雖然沒有獲得登上晝錦堂的機會,卻有幸讀了他的詩歌,為他的誌向能夠實現而高興,並且樂於講給天下人聽,於是寫了這篇文章。

【寫作方法】

本篇雖是為堂作記,但通篇並沒有一處描寫晝錦堂的建築、裝設以及景致,而是重點寫韓琦的誌向和德業,並讚賞韓琦不以“晝錦”為榮反而以之為戒的行為。表麵上看,這似乎跟“晝錦”這一主題不符。其實不然,作者寫韓琦的德業,彰顯他的誌德風範,目的是針砭那種以“榮華富貴,衣錦還鄉”為榮的庸俗思想,暗中切合了“晝錦”之意,這種寫法曲折隱晦,實為一種高明的寫作技巧。

豐樂亭記

【題解】

本篇是歐陽修任滁州刺史時所作。文中生動描繪了滁州的山水景致,並由滁州在五代時為用武之地追述到宋王朝統一天下的功業,繼而稱揚有宋以來與民休養生息的政策,描寫承平世道自己與民同遊山水的快樂,言說為亭起名“豐樂”的原由。

【原文】

修既治滁之明年[1],夏,始飲滁水而甘。問諸滁人,得於州南百步之近。其上則豐山,聳然而特立;下則幽穀,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2]。俯仰左右,顧而樂之。於是疏泉鑿石,辟地以為亭,而與滁人往遊其間。

滁於五代幹戈之際,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嚐以周師破李璟兵十五萬於清流山下[3],生擒其將皇甫暉、姚鳳於滁東門之外[4],遂以平滁。修嚐考其山川,按其圖記,升高以望清流之關,欲求暉、鳳就擒之所。而故老皆無在者,蓋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內分裂,豪傑並起而爭,所在為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受天命,聖人出而四海一。向之憑恃險阻,鏟削消磨,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高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盡矣。今滁介江淮之間,舟車商賈、四方賓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見外事,而安於畎畝衣食[5],以樂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養生息,涵煦於百年之深也。

修之來此,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閑。既得斯泉於山穀之間,乃日與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聽泉,掇幽芳而蔭喬木[6],風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時之景無不可愛。又幸其民樂其歲物之豐成,而喜與予遊也。因為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

夫宣上恩德,以與民共樂,刺史之事也。遂書以名其亭焉。

歐陽修於豐樂亭賞景

【注釋】

[1]滁:即滁州,治所在今安徽滁縣。[2]滃(wēnɡ)然:形容水盛而湧出的樣子。[3]太祖皇帝:宋太祖趙匡胤。後周太祖郭威稱帝後,他任禁軍軍官。後郭威死,周世宗即位,他升為殿前都點檢。世宗死,恭帝即位,他便發動了“陳橋兵變”,於公元960年稱帝,建立宋朝,定都開封。李璟:南唐元宗。[4]皇甫暉:南唐江州節度使、充行營應援使皇甫暉。姚鳳:常州團練使、充應援都監姚鳳。[5]畎(quǎn)畝:田地。[6]掇(duō):采取。

【譯文】

我到滁州任知州的第二年夏天,才飲到滁州甘甜的泉水。向滁州人打聽泉水的出處,在州城南百步遠近的地方找到了泉源。上有豐山高聳而挺立,下有溪穀幽冥而深邃,其中一道清冽的泉水,水勢盛大,向上噴湧。我上下左右觀看,很喜歡這個地方。於是鑿開岩石,疏通泉水,開辟出一塊地方修建亭子,與滁州的人們一道在這裏遊賞。

滁州在五代戰亂的時候,是一個經常用兵的地方。當年,太祖皇帝曾率領周朝的軍隊在清流山下大破李璟的十五萬兵馬,在活捉南唐將領皇甫暉、姚鳳,於是平定了滁州。我曾經考察過當地的山川,按照地圖的記載,登上高處瞭望清流關,想找到皇甫暉、姚鳳被活捉的地方。但當年親曆戰事的人都不在了,或許是因為天下平定已經很久了吧。唐代政治昏亂,天下四分五裂,英雄豪傑並起而相互爭鬥。互相對峙、成為敵國的國家,數也數不清。到了大宋承受天命,聖人出世,而後四海才歸於統一。以前在戰爭中憑借險阻獲勝的國家,都逐漸地被鏟除削平了。百年之間,太平無事,所見的景象隻是山高水清。想問問當年的戰事,而經曆過的人都已經死去了。今天的滁州位於江淮之間,是一個船隻車輛、商賈遊客都很少到的地方。百姓生下來就不接觸外界的事情,安心於耕田種地,穿衣吃飯,無憂無慮地度過一生。而有誰能知道是皇上的功德,才使得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如雨露滋潤、陽光普照般地哺育了他們達百年之久呢!

歐陽修作《豐樂亭記》

我來到這裏,喜歡它地處偏僻而政事簡明,又愛它民風的恬淡悠閑。既已在山穀間找到這樣的甘泉,便每天同滁州的人們仰望高山,低首聽泉,春天采摘幽香的花草,夏天在大樹下休息,等到風霜冰雪來臨的時候,山川則更加顯得輪廓清晰、明麗秀美;一年四季的景色無一不令人喜愛。又因為民眾也為年年穀物豐收而高興,願意與我同遊。於是我本著這裏的山形地貌,敘述這裏風俗的美好。使民眾知道能夠安享豐年的歡樂,是因為有幸生於這太平的聖朝。

宣揚皇上的恩德,和民眾共享歡樂,這本是刺史的職責。於是便寫了這篇文章,並給亭子起名為“豐樂”。

【寫作方法】

首段從眼前之事入手,寫自己得泉建亭的經過。次段舉出五代十國時滁州的戰亂格局,並與今日滁州的太平盛世形成對比,以闊大之筆、今昔之慨襯托自己治所的太平之象。第三段回到現實,對應首段“而與滁人往遊其間”。末兩句說明寫下這篇記的目的,即“宣上恩德”,對應前麵“上之功德,休養生息,涵煦於百年之深也”一句。本篇的旨意遙深,從建亭遊賞這一平凡小事,引出隻有讓天下太平、五穀豐登,才能使百姓安居樂業的大道理,這是典型的以小見大的寫法。

醉翁亭記

【題解】

歐陽修因支持範仲淹的新政,被貶為滁州太守,這篇文章是他在滁州任上寫的一篇山水遊記。本文主要寫了醉翁亭名字的由來、醉翁亭附近的景色、滁州百姓遊山玩水,還有自己與賓客宴飲時的場景,表達了作者與民同樂的情懷。作者雖然是被貶謫到滁州的,卻沒有意誌消沉,而是樂觀豁達、坦蕩自若,這是難能可貴的。

【原文】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1]。山行六七裏,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開[2],雲歸而岩穴暝[3],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

至於負者歌於塗[4],行者休於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5],滁人遊也。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6]。山肴野蔌[7],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8],弈者勝[9],觥籌交錯[10],起坐而喧嘩者,眾賓歡也。蒼顏白發,頹乎其中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11],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注釋】

[1]琅(lánɡ)琊:即琅琊山,在滁縣西南十裏。[2]霏(fēi):彌漫的雲氣。[3]暝(mínɡ):昏暗。[4]塗:通“途”。[5]傴(yǔ)僂(lǚ):腰背彎曲,這裏指老人。[6]洌(liè):清澄。[7]蔌(sù):菜。[8]射:投壺。[9]弈(yì):下圍棋。[10]觥(ɡōnɡ):古代的一種酒器。[11]翳(yì):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