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我門，為我人，斷是非，寫他文。
這是個被遺忘的職業，是在黑夜中匍匐求生的職業，若是要找一個通俗點的說法，這便是一個江湖。這裏波瀾不驚，卻又生生不息；這裏的人各懷絕技，卻為了生計，甘心放下自己。何為文字？何為文學？這裏的人不會在意；何為情欲？何為是非？他們相信金主自會解決這個問題。他們要做的很簡單，隻要斬斷自己的是非情欲，把自己變成金主手中的筆。活著，才是他們唯一的目的。
“經過三個月的選拔，恭喜留下的四位，你們將正式成為我的弟子，接受我的訓練，成為一名真正的槍手。”電腦前，青澀的身影在看到臨時QQ群中的這條信息之後，長長舒了口氣，一種難以抑製的喜悅與成就感將他緊緊包圍。三個月，六十四人，幾十萬字的考驗。最終他，一個普通的初中生和其他三人入圍。
“耶！”他高舉雙手，喊得忘乎所以。
“小鬼，網吧你家開的？他丫的小點聲！”隔壁電腦前一聲嘶啞的煙嗓打斷了他。他頻頻點頭賠笑，以示抱歉，對方白了他一眼便繼續敲擊鍵盤。這時，一聲急促的提示音又將他的注意力拉回到了電腦屏幕上。
“入我門，為我人，斷是非，寫他文。”他照著屏幕，小聲念叨著這幾句話，心生疑惑。
“這什麼意思？”他的麵前似是出現了一道質地古樸，高大威嚴的門。透過門縫，他觀察著，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帶著好奇，他使盡力氣推開了大門，走向了未知的黑暗中。
2.
這是三天前的事。
良子一直覺得這事很蹊蹺，究竟是誰可以不通過中介找到自己？難道是中介把自己的消息告訴他了？這也不合規矩啊！按正常的交易流程來說，金主與槍手之間聯係隻能通過中介來進行，私下交際可是大忌啊。但對於現在的良子來說，所謂的大忌也並沒什麼意義。早在四年前，良子退出槍手圈的時候，就已經脫離了老崔的槍手圈子。隻是老崔不願意放良子退出罷了，所以一直說是暫時脫離，還保有聯係。因此就算良子去與金主見麵也無所謂，大不了直接退出圈子，還合了良子的心意，更何況老崔竟然不介意，這就讓良子越發好奇，究竟是什麼人物能讓老崔做到這個地步。
嗯，法院附近的“每時”咖啡館，在哪裏呢？良子一字一句地讀著微信上陌生金主發來的地址，數著街上的招牌搜尋目的地。盡管良子在這個小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對咖啡館這類地方也是與小婉談戀愛之後才開始注意的，所以家鄉小城裏某個咖啡館對於良子而言可以說極其陌生。
這時，一個木製的招牌進入了良子的視線。在這裏！良子邁過高高的台階，低著頭側身跨進門，一米八的身高差點讓他和風鈴打了個照麵。還真小啊！這時，一個身著深紅色砍袖製服的女服務員踩著高跟鞋迎麵走來。
“歡迎光臨！先生，請問您幾位？包間還是雅座？”
“之前有人定了房間，好像叫大正書房。”
“哦，請跟我來。”
說罷，在服務員的帶領下，良子走進了一條幽深的走廊。環顧四周，淡紫色的螺旋圖案洋溢在整個牆麵之上，油畫的風景在這近乎妖豔的背景下，似乎多了一種詭秘的廣遠。偶然遇見木質高腳台上陳列的青花瓷瓶，便為這異國的情調添了些許含蓄的莊重。
約定的大正書房就在前方，良子跟著女招待站定在門口，映入良子眼簾的是門上醒目的“大正”兩字。女招待緩緩拉開日式隔門，禮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良子點了點頭，踏進了門。
屋內的陳設極其簡單。榻榻米上一張方桌占據了屋子的中央，正對門方向的書架整齊的碼放著各色書籍。長頸的歐式花瓶中幾朵玫瑰嬌豔芬芳，搭配著純白色的高腳台靜靜佇立在書架身旁，為這濃重的日式風格添了一絲西洋格調。良子這才明白，難怪這裏叫大正書房，這“大正”的風格真是恰如其分。
“你來了，坐！”突然的男中音將良子的目光轉移到了方桌的一麵，隻見一個身著黑色T恤的青年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墨色食盒，伸手示意良子坐下。
良子應聲做到了男子的對麵，細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良子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微信中與他對話的人。他曾根據微信中的對話推測這個人的大體樣貌，微信中，對方言語周密細致，考慮得當，不像是個年輕人的說話方式。因此良子推測，對方的年紀起碼應該是四、五十歲，可現實，卻狠狠打了良子一個響亮的巴掌。
“真是抱歉，我剛下飛機，實在是有些餓，就點了一份日式新年食盒，你來嗎？”說話間，眼前的青年男子夾起一個雞蛋卷咀嚼起來。
“不了，我不是很餓。”說罷，良子坐在了男子的對麵，他細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仍舊沒有從語言與外貌的巨大落差中緩過來。
“想喝點什麼嗎？”說話間，男子示意女招待將菜單遞給良子，女招待將手中的菜單遞到了良子的麵前。
“隨便吧。”良子將菜單遞回女招待的手中，比起喝什麼，他更在意眼前這個人。
“那就來兩杯金桔檸檬茶吧。”
“好的，請二位稍等。”女招待拿起菜單離開了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你是誰？怎麼找到我的？”良子死死盯著男子的一舉一動，急切地想知道有關這個男子的一切。
“不用緊張，在我身上動用能力可是很不劃算的，神筆馬良。”男子又夾起了鱈魚子，小心翼翼放進了嘴裏，一臉滿足地咀嚼，絲毫不像是良子想象中正襟危坐的嚴肅場麵。但這看似輕描淡寫的話，卻是直接翻開了良子的底牌。
“你究竟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良子的眼神如刀一般鋒利，但這刀鋒隻是掩飾，背後卻是滿滿的震驚與糾結。不可能！絕不可能！如果說他可以弄到聯係方式，那隻有可能是老崔給了他，畢竟良子不像其他槍手，隻有老崔這一個中介負責。但就算是老崔，也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上還有著一種異於常人的觀察分析能力，他怎麼會知道呢？
“還記得四年前金海小區的那場自殺事件嗎？”男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良子心頭一緊，微微皺起眉頭，唯以沉默相對，畢竟那是良子的痛處。這場對話進行到現在，良子的處境越來越被動。
“神筆馬良，十四歲進入槍手圈，之後以筆法淩厲，直擊人心而聞名。可自從那次事件開始，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世人隻知道這起自殺案件之後，神筆馬良金盆洗手，卻不知這場案件與你手中筆之間的關係······”
“看來你做了很多功課啊，你到底想怎樣？”良子警惕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火藥味瞬間彌漫在狹小的書房之間。但男子卻絲毫不為所動，又一次拿起筷子，夾起紫菜卷嚼了起來。
“我想和你合作。”
“合作？”正在良子疑惑之際，檸檬茶端了上來。冰塊兒的涼意由淡藍色的玻璃杯四散而出，稍稍緩解了緊張的氣氛。
“沒錯，畢竟能殺人的筆，可不是那麼好找的。”
“如果我拒絕的話，你會拿四年前那場自殺事件和我之間的關係大做文章對嗎？”良子心裏清楚，自己在對方麵前幾乎是赤身裸體，對方極有可能用這些來脅迫他就範。
“怎麼可能，我還沒傻到這個地步，用這些個死無對證的事情脅迫你，根本沒有意義，既達不成目的，還會遭你記恨。”
“談合作，卻隱姓埋名，我可是很難信任這樣的人啊。”
“哦，失禮，我還沒介紹自己呢。”如同出門忘記帶鑰匙一般，眼前的男子咽下了嘴裏的雞蛋卷，放下筷子，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海嘉文化公司的總經理，當然我不太喜歡別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別人都叫我吳公子，你就叫我吳公子吧。”
“古裝片看多了？這名字可是夠俗的。”良子實在無法將公子這個詞，和眼前的這個吃貨聯係到一起。
“俗不俗倒是無所謂。”說話間，男子放下了筷子，將頭扭向玻璃杯，咬住吸管使勁吸了一大口檸檬茶：“就像你叫神筆馬良，很多人都會覺得你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一樣，第一印象這種東西要是用來混淆視聽，往往是最好的盔甲，不是嗎？話說今天的檸檬茶有點太甜了啊。”
要飲品的時候果斷堅決，相當有主見；吃飯的時候有條不紊，既不狼狽也不猶豫，做事條理清晰；我的底細幾乎掌握在手，調查工作細致入微，重視細節；以外號作為第一印象混淆視聽，小心謹慎。怪不得這麼年輕就是總經理了，有這份能力也算是名副其實了。良子小心審視著眼前的男子，一種無形的壓力迫使他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在我看來，您做事條理清晰，待人嚴謹小心，深諳交際之道，我這杆筆對您似乎沒什麼作用。再說您既然知道那次事件也應該可以理解，我不想再做這樣的事了。”良子拿過玻璃杯，灌了一口檸檬茶，但不知怎的，總能品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