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土司向傳詩望一眼,隻點了點頭,傳詩當即將秦土司讓至屋裏落座,自己站在下麵。隻見秦土司向他說道:“鍾傳詩,有人在本司這裏告下你了。”
一句話不由將傳詩嚇了一跳,忙躬身說道:“小民素來安分守法,不敢為非,不知何人告了小民?”
秦土司道:“你現在也不必問是誰告你,到了司裏就會知道。”說完,回過頭對眾兵士說道,“派幾名在他家看守,如有可疑之人一起帶走。”說完又向傳詩笑說道:“你得跟著本司走一趟。”
傳詩不敢不聽,連聲稱是,於是也來不及與麼鳳見麵,就匆匆忙忙地隨了秦土司而去。傳詩一走,麼鳳才得報告,心中猜不著為什麼事帶走的,隻得悄悄派了雷五到土司衙門去打聽。
直到晚間,雷五才探明回來,原來正是沙金與周鬱文等向土司那裏告了傳詩一狀,反說他勾結川盜諸自雄,引賊入村,以圖獅子峰為根據地,襲取大理州等等捕風捉影之詞,這原是深怕傳詩先向州裏去告,所以倒打一耙。但又怕州裏不肯辦,周鬱文向與州官吳仁勾結,便暗暗向吳仁處通了關節,吳仁便命該管土司將鍾傳詩逮捕。幸而土司素知傳詩是個良民,現正押在土司衙內,未向州裏解送,早晚還不知怎麼個發落。
麼鳳一聽到這個消息,不由急得沒了主意,雷五歎了口氣道:“這也是怪村長太也仁厚,哪知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你不辦他,如何使得呢?”
麼鳳皺著眉道:“事到如今,埋怨也是枉然,還是快快想法救他出來才好呀。”
雷五道:“此番比不得佛泉山,非得事情大白,沒法去搶救,不然的話,我們不是通賊,也是通賊了,這村裏還能站足嗎?”
麼鳳聞言,也覺得真無辦法,不由委委屈屈地哭了起來。
雷五著實安慰了一番,又允她明日續去打聽,再作辦法,這才別了麼鳳自去。
麼鳳此時獨坐房內,細想此事的前因後果,皆由自己而起。當初自己對雷五不過是愛才而已,並無他意,不料沙金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妄起猜嫌,還要陷害哥哥傳詩,真是禽獸不若。再看雷五為人,何等光明磊落!前番佛泉山要不虧他,哥哥早已完了,如今哥哥又被陷縲絏,看來隻有雷五可以解脫此難。她這樣一想,不由芳心就嵌上雷五的影子,從此一線深情,才漸漸貫注到雷五身上。
此是後話,如今先說雷五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也不再到麼鳳那裏去,就一直地奔了土司衙門,悄悄一打聽,才知今日早晨,土司已經將傳詩審了大半天,結果如何卻打聽不出,悶悶地直在衙門前後打轉,直轉到午後,還不見什麼動靜,看看天色就要黑將下來,怕麼鳳在家憂急,忙又回到村中,見了麼鳳,將所有情形告訴了她,答應她明天再去探聽。
麼鳳這一夜,思前想後,簡直不曾合眼,眼睜睜把一個雄赳赳的花木蘭變成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了。到了次日清晨,麼鳳因一連兩夜未曾好睡,黎明以後,倒不由困倦起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正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時候,一會兒見沙金走來和自己囉嗦,一會看見雷五正拿著一根單頭棍,和人家單打,一會又看見傳詩和沙金在一處門口。
她正在睡夢顛倒之時,忽聽耳旁有人叫喚,睜眼一看,乃是自己身邊的丫鬟,向著自己笑嘻嘻地說道,“告訴姑娘,叫你歡喜,大爺一早就回家來了。”
麼鳳聞言,一骨碌從榻上坐起,忙問道:“大爺回來了嗎?現在哪裏?”
那丫鬟道:“正叫人來請姑娘去呢。”
麼鳳也來不及梳洗,立起身來,一路飛跑,就直奔了傳詩的書房。
原來,秦毓明土司雖係苗人,性情爽直,也精於拳棒,素知傳詩父子武功絕倫,人品端正,獅村向來由他管理,從無越軌的行動。此次奉了吳知縣的公事,心中頗不以為然,及至一問吳仁誰人告發,才知是周鬱文和一沙姓少年,秦土司素知周家本以販私為生,不是好人,知道這裏麵有鬼,不好駁了吳仁,隻得帶了兵士,將傳詩帶到土司衙門,自己審問了一番,傳詩當然極口呼冤,並且又說出上月十五在佛泉山遇險,由妹子麼鳳救出,並且擒到盜夥應天化,早已解到州裏的話。秦土司一聽,忙又向州裏將在押的應天化解到案下,細問一番,果然應天化一五一十地將前後情形,說了個詳盡,最後他也望著傳詩,向秦土司說道:“我是已經被你們拿住的人,早晚一死,絕不肯冤枉好人。若說姓鍾的勾通我們,真是天大的冤枉,倒是那個姓周和姓沙的,才是真正的大漢奸呢。”
秦土司一經有了川賊應天化的招供,自然名正言順地將傳詩開釋回家,同時又向州官吳仁說道:“依了應天化的供詞,我們該將周、沙二人逮來問問!”
哪知吳仁與周鬱文素有首尾,如何肯去捉他?隻說了句:“無憑無據的,怎好隨便去捉,過一天有了真贓實案再說吧。”
秦土司哈哈一笑,這件天大官司,就算完結。
傳詩自從遭遇這次逮捕以後,雖說官司未成,安然回家,可是他此時才知沙金果然要和自己過不去,非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不肯完呢,心中自然益發悶悶不樂,真想不出一個適當的防身方法來。
那日子過的真快,一轉眼已是將近八月中秋,傳詩因頭天夜裏睡覺受了些寒,次日便覺全身困倦,懶懶地躺了一天。傳詩今年雖已二十九歲,但是尚未結婚,依然過的單身生活,一到晚間,從人替他備好臥具,退了出去,將房門帶上,傳詩因精神不佳,也不曾再將房門拴上,便自上床睡了。受了感冒的人,雖然睡著,也不甚沉酣,同時雖不怎熟睡,也總是昏昏沉沉的!一切的聽覺、視覺,當然不如平時清楚了,因此傳詩此時迷迷糊糊似睡不睡之際,雖有所聞,也不甚措意。
他昏沉中聽得院子裏有一種響動,在平時他早已驚醒,可是今天他也懶得去注意,仍是閉目睡著,直到房門呀的聲開了,他以為是仆人送茶水,又一想時近深夜,他們向不在此時送茶水的,怎的今天巴結起來?於是慢慢地睜開眼去看,哪一個仆人?傳詩平時是熄燈睡覺,今日病中,竟不曾熄,燈光下人影一閃,萬沒想到自己目前,竟發現一人,渾身黑衣黑褲,右手執刀,正在鷺行鶴伏地走向自己床邊。
傳詩猛地一驚,也忘了身上的病痛,立即一個鯉魚打挺,刷的聲從床中直躍到地上。那人正自持刀作勢,要夠上尺寸,才給傳詩一刀,哪知還未近身,人家早已覺得,躍身避過,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刀尚未舉,傳詩人已離床,那人心中一驚,喊聲不好,立即一撤步,掉轉刀鋒,又向傳詩立處橫刀砍去。
傳詩一邊躍避,一邊大聲喝問:“什麼人夤夜來此作此不法之事?”
但那人一句口都不開,那把刀卻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向傳詩一路猛進,看意思恨不得立刻就將傳詩劈了,可是傳詩豈能讓他砍中!不過一來傳詩究在病中,二來手中既無兵刃,屋內地方又窄,旋轉不開,躲閃不易,心知時間一大,說不定要吃虧,一開手就大聲叱喝,為的是好使左右仆從聽到。
原來傳詩雖是愛武之人,家中除了幾個仆從之外,並不像別的富貴人家,養了多少護院拳師之類,但仆從雖不甚懂武藝,畢竟人多些,來者自怯,而且也好讓他們向麼鳳送信去,所以想喚起諸仆。哪知許多時間,院內仍是靜悄悄的聲息俱無,心中大疑,其實那些仆人,早被來的人們收拾得服服貼貼的了。
此時傳詩已連連退避到一隻木桌旁,深覺地窄,不得不奪門而出,於是順手操起桌旁一隻椅子,向來人迎麵砸去。那人果然悄悄向後一閃,傳詩就趁他這一閃,雙腳用力一點,躥出門外。那人原也是打算利用房中地窄,自己手中有刀,趁這兩利,可以對付傳詩,如果一到房外,就沒了把握,不料仍被傳詩奪門而出,也隻得直追出去。
傳詩一到院中,雖然地方寬敞,但是手中依然空著,並無兵刃,一見那人跟出掄刀就刺,忙一縱身,避過來人,尚未還招,早見從房上房下,連躥出三個人來。傳詩正自奇詫,怎的自己家裏的仆從一個不見,人家倒會四麵伏下了好幾個?再一看,來得三人中,正有一個是周鬱文,登時大怒,喝道:“我道是誰?原來果是你們這一班私通川盜的匪類。”說著怒從心起,也顧不得赤手,一擺雙拳,就單奔了周鬱文。
周鬱文一見傳詩,心中多少有點內愧,見他撲來,也就一抖手中的撲刀,側身避過傳詩的來拳,倏地展開撲刀,向傳詩攔腰砍來。傳詩此時怒火中燒,早已不顧一切,拚著命,運開雙拳,但聽風聲噓噓,甚是厲害,見周鬱文撲刀砍到,也不躲閃,隻側身迎上去,猛飛一腿,拍的下正踢在鬱文腕上,便聽當啷啷連聲,撲刀落地,飛出三五步外。傳詩先不打人,隻隨著那把擊落的刀,一個箭步,搶到刀前,早已屈身拾起,重又向鬱文殺來。周鬱文一見刀落人手,心內一虛,回頭就跑,傳詩正待趕去,卻早被那三人圍住。
傳詩見三人中有一人似乎會過,原來就是在佛泉山狼窩敗走的那個鄧炳文。鄧炳文使得還是那把三棱刺,其餘二人說起來傳詩雖不認識,讀者諸君卻有個理會,原來便是周鬱文死黨張全勝和嶽濤,方才進屋圖刺傳詩的,正是嶽濤。傳詩見周鬱文雖然帶了賊黨,卻殺到自己家來,知道已不能善罷甘休,心裏一發狠,手中刀連劈,張全勝腿上早就中了一刀。果然這個悍盜十分蠻橫,雖中一刀,依然不退。
傳詩一看打了半日,聲氣不小,怎的自己家中仆從和守夜壯丁,一個不見?知道這班人來時早使了手腳,因此便忽然想到了麼鳳。他想,家中隻有自己兄妹懂武,餘人竟沒有一個能對付一手的,如果此時尚有餘賊,去到內室,麼鳳雖不至怕他們,但他們人數一多,時間一久,難免要糟。
傳詩一時心中有了顧慮,未免分了些神,手下自然略慢,對麵三人中,張、嶽本非傳詩之敵,獨有鄧炳文卻是一名積賊,軟硬功夫,實見獨到,此時又是三打一,顯見傳詩有些吃力,鄧炳文是行家,一見這個情勢,心中立即打了主意,原來他們認為,佛泉山的一計未成,告到秦土司衙內的二計又未成,而周鬱文、沙金的陰謀卻已暴露,此後已無法疏解,總之在獅村境內,傳詩不死,周鬱文一家便永不能再在這裏住下去,沙金是更不必說,因為此時全村村民都已得知他們結仇謀害之事,自然人人向著傳詩,除非將傳詩殺了,再以威力脅住村眾,不然,便是村眾也要群起反抗。有此情勢,所以今晚來意真是來拚命的。三個人誰也不肯放過了傳詩。
此時傳詩稍露一線破綻,鄧炳文豈肯錯過機會,立時虛晃左掌,向傳詩麵門一揮,傳詩見掌到,不該舉左手去格,這不是他的武功不到,看不出虛掌實掌,實是懸念麼鳳,一時心不在意,等到自己舉手格去時,已經後悔上了當,又是前胸門戶已經稍敞,忙著撤回掌來,想封住上焦,已經不及,鄧炳文真比風還快,右手那支三棱刺早已和箭一般的平遞過來,直點到傳詩胸口。傳詩自知這一下準傷,可是畢竟他不是凡手,到了這樣生死關頭,還能自救,他立即一聲威喝,來得好一句喊出口,人也跟著下盤一坐,剛使了一個下勢,對麵那支三棱刺卻已刺在傳詩的右肩,隻聽噗哧一聲,三棱刺入肉。傳詩心神一絲不亂,忙著一抖身體,向後翻倒,才算脫出了三棱刺的刃尖,隨聽得當啷啷一響,因傳詩右手受傷,握不住刀,撲刀便脫了手。
就在這一刺一翻一滾之間,傳詩雖然脫險保了這條命,但右肩傷重,自知不能再戰,正借向後一個倒栽蔥翻出圈去,緊跟著就地一個烏龍絞柱,已經騰身立起,剛一舉步向後麵跑去,還未到三五步,隻聽斜裏有人喝了聲“那裏走”,隨著就是吧吧吧三聲弩響,傳詩萬想不到在自己家裏,竟會處處有了埋伏,還算他的能耐高,耳靈眼快,一聽弩聲響,知道暗器,一回頭見斜刺裏飛來幾點寒星,知道本是前進之勢,萬萬回避不及,索性向前一探身,一個鯉魚打挺,半跌半跳,向前麵繃去,指望借前繃之勢,躲過暗器,可是射來的飛蝗弩共有三支,連翩而至,任你傳詩身法快疾,也隻躲過了兩支,啪的一聲,第三支正中在左邊的腿肚子上,傳詩一個龍鍾,幾乎栽倒,一咬牙重又擰身站住,一看後麵三人將要趕上,再一看在橫裏放暗箭的,不是別人,正是老奸周鬱文。
傳詩身中二傷,自然力盡,見四人一同趕來,幸而自己家裏門戶熟悉,一陣逃跑,剛剛脫離了四人的視線,猛聽從內宅旁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似乎正在追趕往外跑來。傳詩向內跑去,原為是不放心麼鳳,此時一聞內宅又有腳步聲向外跑來,不由大驚,轉念間,果見麼鳳從一條甬道中跑出,正向自己這邊來,手上並無兵刃,氣急敗壞,麵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