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馮性存要露臉,一個信炮一放,百餘名村壯,雖隻有鐵鋤鐵耙,卻是恨透了這些奸淫擄掠的賊人,無一人不是勇氣百倍,見人就砸,再說強盜手下,除了幾名頭目,比較有一二手,餘外的也不過全是些地痞無賴、不負正業之輩,也正是烏合之眾,此時睡在夢裏被一聲信炮驚醒,慌得連門都摸不著,正趕上村眾咬牙切齒地見人就砸,於是不到一會兒,五百個嘍羅,容容易易地去了一大半。
劉胡子摟著一個娘們兒睡得正香,一炮將他驚醒。他畢竟經驗多了,正想起身看看情形,偏偏那個娘們兒是村子裏一個混事的,這回被劫,她自然什麼也不怕,先落個好吃好穿,夜夜把那劉胡子反倒耍個夠,此時她明明聽到外麵人聲喧嘩,“不要放走了賊首。”知道準是本村大眾殺進來了,她倒也想得周到,知道自己不能殺賊,何不膩住他,免得他又出去造孽,一看到劉胡子睡眼迷蒙的正想下床出去,那娘們兒一把將劉胡子拉住,膩聲說道:“你忙什麼,大約又是弟兄們喝醉了撒酒瘋,要不就是賭輸了打架,你管這個幹嗎,來吧來吧。”說完,一把重又死命將劉胡子摟得緊緊兒的,不讓下去。
劉胡子也真是死星高照,一時竟糊裏糊塗地又躺在娘們兒身上,等到馮性存的寶劍眼看已經到了劉胡子的背脊上,劉胡子要想極力掙紮起來,那娘們兒知道此時正是劉胡子的生死關頭,如何肯放,下死勁將劉胡子一把摟緊,說什麼也不放。劉胡子先還不明白她的意思,以為她的貪歡忘曉,後來一看神色不對,才想到婦人不懷好意,當即怒吼一聲,右手一下向婦人咽喉上掐去,左手挈了小衣,一躬身跳下地來,可笑他還未立穩,馮性存的劍鋒已拂到他脖子上,隻聽喀嚓一聲,骨碌碌登時滾下一顆又肥又亮的大肉球來。
可惜馮性存心粗了些,他以為與強盜一床睡的絕沒好人,順便將劍向床上一掃,又聽噗哧一響,可憐一個心存舍身殺敵的娘們兒,竟也喪命在他劍下。劉胡子一死,眾賊更沒了頭腦,大家誰肯送死,忙不迭丟了兵器,跑向四麵山裏去了。馮性存在寨中救出許多擄去的男女,都放了出來,男子們一聽是傳詩派來的搭救,忙命婦女們回家,自己都隨了馮性存到磨盤穀效力來了。
傳詩等人回到磨盤穀,將自己在沙金門外迷了方向的話向悟性禪師說了一遍,隨即問道:“嚐聞沙金自詡,他曾學得奇門術,今夜之事,頗有點相像,是否此術作祟,還求禪師指示。”
悟性聞言,長歎一聲道:“怎的不是!不料此術正所以濟其罪惡,真是我授徒不慎的過失了。”
原來沙金自從悟性一到,也就防著有人要來,便在自己這邊和周鬱文莊院四外,設了奇門陣勢,使敵人不得其門而入。幸而傳詩已經醒悟,便即退出,如果一往直前,入了他的禁網,再觸了他的禁忌,立即發生反擊之力,可就危險了。此時悟性聞聽沙金連奇門都用上了,覺得此子不除,日後的禍事正不堪設想,就是這樣,事完之後,自己也得回到河南少林寺,去領受師父明遠上人的責罰,這明遠便是發明達摩祖師十八手為一百七十二手的覺遠上人第十二代師門弟子呢。
悟性當時秘密的與傳詩、雷五三人定下了一舉撲滅沙金恢複村子的計劃,就分別著手起來,遣兵派將,準備即在當夜動手。
劉胡子已死,川匪四散,這路已不必顧及,周鬱文也是碌碌餘子,不足為慮,隻到時由悟性先帶了馮、裘二人,二百名村壯,到了周家莊院外,悟性將沙金所設的奇門禁法破了以後,便由馮、裘殺入莊內。同時梁實甫見劉胡子都已被殺,部下四散,又聞沙金之師少林僧已到,眼看沙金、周鬱文都將敗亡,自己如何不想掉轉風頭,向傳詩去送秋波。傳詩自然是加以讚許,當即與他暗暗約定在攻打周鬱文家時,請他協助,梁實甫自然一口應允,但他自己究不好意去趕落周鬱文,便請家中的兩位拳師,帶了一部村丁,在馮、裘殺入時,也向周氏莊院後麵乘了個現成的。
周鬱文父子見大勢已去,還想逃到沙金處求庇護,於是撇了家財族人,父子二人急急忙忙如喪家犬一般,騎了兩匹牲口,趕到沙金這裏,誰知這裏更熱鬧,原來正當悟性、傳詩等人大破沙金的奇門陣法與七十二種神拳之時,結果與沙金同歸於盡。
雷五本名雷洪,原也是少林僧一泉禪師的得意門人,十五歲便學成,在江湖上闖蕩,享了盛名,因他年青,愛穿一件白色繡花短襖,麵貌又生得白淨,當時人便送他一個外號叫“錦麵獅”。本書這獅村中,原有五獅一鳳,一鳳自不必說,那五獅前文也已說出四獅的姓名綽號,隻餘一獅,尚未說明,那一獅便是錦麵獅雷洪。
此五獅同居一村,如能和衷共濟,那是何等好的一件事,奈何他們為了一鳳,便生了嫌隙,不但不能同心同德,沙金反而通賊獻村,毒害全村,要說一句迷信話,五獅相爭,也是獅村的一層劫數。幸而雷五深知沙金就是師叔悟性禪師的弟子,要論武功,自己並不在沙金之下,可是因沙金不但學會了奇門遁甲之術,況又得了他師父悟性不傳之秘七十二種拳經,自己便輸與他這一手,為此特煩師父一泉禪師,請來悟性,以便降伏沙金,好挽救全村的浩劫。
當夜傳詩與悟性商定二次圍攻賊人的辦法,雷五受了悟性禪師之命,第一個先去打頭陣引沙金,一來因知沙金認自己為情敵,要激怒沙金,必須自己出馬,二來自己與沙金,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明知敵不過來,也絕不肯退縮,因此雷五單身持棍,挨到鍾家莊院。
此時莊院內外,沙金本已按了五行生克,設下奇門六甲的陣法,外人不識陣者,走到陣裏,但見五花八門,一片光怪陸離,摸不著頭腦,既不能進,又不能退,等到天明,沙金隻要準備繩索來捉現成的好了。他自以為金城湯池,無其堅固,卻忘了師父已到,他豈不能破你。
當時雷五到了鍾府外牆,禁法早被悟性破了個幹淨,雷五便一縱身翻進高牆,一陣躥越,早到了沙金住的內院。沙金此時,仍是左擁右抱的懷中摟了兩三個少年村姑,在那裏取樂,豈知樂極生悲,雷五早看得不耐煩,高喝一聲:“反叛沙金,還不出來受死。”
沙金正在迷迷糊糊的當兒,這一嗓子可真將他喝醒了,因為他萬不料有人能闖進奇門陣內,當時想到必是悟性破的,立即一咬牙,推開懷中婦女,向案上提起寶劍,風一般地闖了出來。
他也知道自己師父和他作對,到了這時,心中有些發慌,但他本性凶頑,近來為了麼鳳,刺激受得深了,神經上實已起了變化,自從通賊獻村以後,這樣的倒行逆施,究竟他也是聰明人,豈有不知敗亡在即的,也是事到臨頭,無可奈何,老實說,到這個階段,其人的神經,早已近於瘋狂,已是孤注一擲,冥不畏死的了,做到哪裏算到哪裏,因此一動上手,他就拚上了命,對手往往敗衄,這就是因他的神經作用,已足使他如同殺神附體一般了。
二人在院中一見麵,沙金一眼望去,又認識是雷五,這時沙金的腦筋,被外麵冷風一激,忽然清醒,回憶當時與傳詩一家共住此屋時,何等的融融洩洩,就從姓雷的這個小子來了以後,麼鳳忽然改變態度,自己才落到今日的結局。
他想到傷心處,又悔又恨又痛,不由一聲怪喊道:“姓雷的,今天可是我與你二人該拚的時候了。”一語未了,話到,風到,人到,家夥也到,向著雷五的上下左右,一陣狂揮猛砍,正如瘋虎一般,猛不可擋。
雷五也正念著殺父之仇,恨不得親劃沙金之胸,隻是雷五縱然武功好,也不能抵禦他這樣神經質的劍法,還不到六七個照麵,已殺得還招不迭,顧了上麵,顧不了下麵,但聽哧的一聲,雷五小腿上早被劍尖刺中,幸而雷五武功好,忍得住疼,咬著牙一味躲閃。
沙金見一劍未能致死,又狂喊一聲,劍光就如雨點般直奔雷五。雷五此時實為他的狂焰所懾,竟至連招架都來不及了。沙金在亂擊亂刺之中,又是一長胳膊,刷的聲將劍向雷五眉心裏直刺過來,雷五忙一側頭避過,就覺來劍向下一沉,自己要用劍去格,已是不及,左肩上登時又受了他一劍,幸而退得快,不過劍端略微擦過,可是衣服早被劃破,肩頭上漸漸向外冒血,雷五一見,心中發悚,正在危急之時,偏偏空中一聲嬌叱,飛下一人,正是麼鳳。
沙金一見,更如失了魂似的,口內高喊道:“好呀,你們兩個來趕落我一個,來來來,我們拚了吧。”
麼鳳見他神色有異,心中也有些凜凜然,不知罵他什麼好,正在這一驚顧之間,沙金下手真快,隻聽刷的一聲,寶劍早已向麼鳳當胸帶著風就卷進來了。麼鳳一個縱步,退出去有一丈遠。
沙金見一劍刺空,絕不讓麼鳳還手,接著一連兩個箭步,哧哧兩聲,和一陣風似的,已躥到麼鳳跟前。麼鳳在那一夜間,已知得沙金的厲害,又見他行動如風,更有些膽寒,正在待退不退的當兒,沙金已經舉右手劍在麼鳳劍上一磕,麼鳳猛覺右臂一震,寶劍已被磕向下垂,正自驚顧,沙金左手早進,在麼鳳右肩上這一擊,下邊左腳又是一掃,隻聽蹦的一聲,正掃在麼鳳右腿上,上身被掌擊著一歪,下麵又掃中了一腳,哪裏還立得住,一連幾個退步,蹬蹬蹬衝到牆根下。
好狠的沙金,他今日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一見麼鳳已退到牆邊,無可再退,當即一絞右手寶劍,高喝了聲:“我的好妹妹,我送你回舅母家吧。”哧的一聲,那柄劍真如一條銀龍似的,向麼鳳心窩直刺進去。
麼鳳此時已無可再退,如左趨右避,卻已都在沙金的拳腳尺寸之中,萬萬逃不過去,隻喊了聲:“好賊子,你殺吧。”喊完了雙目一閉,就在牆邊等死,哪知寶劍竟不曾紮到身上來,但聽耳邊似乎一陣微聲過處,就聽有人喝道:“休傷我妹。”一句話知道哥哥傳詩到了,睜眼一看,果然沙金已被傳詩接住,此時正與雷五二人竭力圍攻,麼鳳也立刻參加進去。
三個人丁字式圍住他一個,但是任他們怎麼拚命也戰不下沙金來,一不留神,麼鳳又被沙金雙手摔出兩丈遠去,那一手名為展翅騰鴉,乃是七十二種拳經中鶴拳的一手絕招,能雙手摔敵於數丈之外,此手一使,竟無人能破,所以麼鳳就遭了殃了。
傳詩一見麼鳳被摔,心內一驚,好個沙金,就乘得傳詩這略一驚顧之際,果然是心狠手辣,立即一翻右手腕,寶劍先向雷五麵門上一晃,雷五一步退後,沙金乘劍勢下垂,一個大轉身,麵衝傳詩,騰左足進右足,單臂舉劍向上一撩,其名為撩陰。此手在拳中名撩陰手,在劍法中名撩陰劍,厲害處就在一個快字,令人無從退避。
原來傳詩隻見他如何轉身,卻不見他如何起劍,等到傳詩看見劍到襠下,已來不及退避,也來不及用刀去格,這真是危險萬分。
雷五在旁也在暗暗忖道:“這一下完了。”
哪知說時遲,那時快,隻聽當的一聲響過,傳詩襠前,金星直迸,忽然從平空來了一柄晶瑩奪目的短劍,一下正擊在沙金這手撩陰劍上,立見沙金的劍頭向下一沉。
沙金見了一跳,再一看,麵前又立定自己的師父悟性禪師,沙金立刻怪嚷起來道:“好哇,師父幫著外人打徒弟呀。”一語未了,哧的一聲,立劍就向悟性刺去。
悟性倏一旋身,已到了沙金身後,二人就一往一來的對上招數,這才是棋逢對手呢,索性連傳詩等三人都不打了,立在旁邊,仿佛看他師徒比武。
傳詩此時旁觀者清,才看出沙金劍法的高妙,和身手的靈敏沉著,不由暗暗歎息,想他如此武功,便饒上兩個鍾傳詩,也不見得能擊敗他,哪想到此人竟會誤入歧途,到如此地步,真正可惜到萬分。
不言傳詩等在旁觀局,再說沙金,見悟性幫了外人來和自己作對,不由動了殺機,心想如不是這賊禿趕來,姓鍾的、姓雷的都得躺下,偏偏這賊禿趕到,也是我命該如此,我縱然被這賊禿殺了,也得拉著他給我墊背。
沙金心存歹毒,已作了困獸之鬥,每一下都是致死命的招兒。
悟性雖深恨沙金的荒謬,但究屬自己一手教出的愛徒,而且他念目前少林門中能通七十二種拳經的,不過二三人,何況自己參解拳經,此子亦有功勞,此時縱為公義所迫,本也不肯傷他,希望他自己悔過。哪知他一見自己救了傳詩,居然就與自己動手,毫未顧及師生的禮貌和情分,及至一動上手,又居然每一手都下絕招,看他恨不能一劍劈恩師為兩段,悟性看了半天,看他越來越狠,簡直和野獸一般,哪有一絲一毫是人類的行徑,不由又悔又怒,大喝一聲道:“大膽孽障,你真想一劍刺死你的師父嗎?”
他這句話,還是存著幾分犢愛在裏麵,無非希望一語提醒他,他能醒悟,也就放他去了。
哪知沙金聞言,大喝道:“你這禿驢,不念師徒之情,誰來念你。”
傳詩等見悟性一聞此言,陡的麵色一變,發須盡張,其時正當沙金立劍當胸,猛地一搖劍柄,那柄劍便橫著奔了悟性的右顱旁,真如風馳電掣般快,這也是少林劍術中一手絕招,名曰“豹尾搖金”,那功力全在劍前的一搖劍柄,以亂敵人眼神,但又如何能亂得了悟性?
隻聽悟性大喝一聲“孽障”,接著又一聲“去吧”,這二語相隔,也隻在片刻間,悟性不等沙金劍到,忽地騰身而起,真如神龍一般,就連傳詩等這快眼光,也不曾看出他是怎樣起來,正一驚顧,就聽見當的一聲,沙金寶劍早被踢上數丈的高空,緊接著一聲“去吧”,也不曾看清悟性是怎樣下手的,劍光閃處,聽沙金一聲慘號,已經飛跌出兩丈以外,伏地不起。
傳詩望過去一看,隻見沙金左右兩腿齊膝蓋以下,全被劍砍斷,隻剩下大半截上身,兩隻手,和一張將死的白臉,平攤在地了。
在沙金與傳詩等三人動手之時,悟性已將鄧炳文與張嶽三個人擒獲,因不肯殺害人命,故捆綁後交與村眾,命他們好好看守,事畢好解往大理州,與應天化並案辦理,安排已了,才到沙金這邊,一進門就救了傳詩,原希望沙金自己悔悟,哪知一動手,居然有殺師之意,屢下毒手,這才飛劍削他雙足,使他不能再去為惡。
在沙金倒地以後,周鬱文父子還不知道,正好從家中逃到這裏,就被傳詩逮住,這一件通匪獻村案中的幾個要犯,總算全數被獲,過了兩天,便一齊解往大理州歸案。
本書寫到此處,全部均告結束,悟性禪師十分感慨地回轉了少林寺,傳詩與麼鳳仍回到自己家中,全村村眾為了感謝傳詩兄妹的保衛鄉土,便在村中磨盤穀開了一次盛大的勝利會,以紀念恢複故鄉的壯舉,在會場中,傳詩又當眾讚頌了錦麵獅雷洪的功績,同時並宣布了他與妹子鍾蕤貞訂婚的消息,招得村眾一陣陣的歡呼,直到深夜還不曾停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