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孽之果(2 / 3)

沙金跑得好好的,正要伸手抓住麼鳳,忽從道旁掃來一股勁風,忙縱身一躍,單頭棍已從他腳下直掃過去,沙金舉目一看,正是死對頭雷五,高叱一聲:“好小子,今天有你就沒有我。”話到,風到,人到,一柄劍正如矯夭遊龍一般,向雷五當胸刺去。

雷五真料不到此人身法如此快疾,不由哎呀一聲喊了出來,跟著就想向後倒退,好閃過這招,哪知沙金下手比他快一步,無論如何也輸他一著,眼看怎麼也沒法躲過了,正當此性命呼吸之際,忽見眼前一道人影過處,沙金的寶劍早轉了向,原來那人憑空在沙金身後臂肘上這一磕,沙金不由身體一側,手臂就傳了向,這一劍正搠在空間。

沙金登時心中大怒,回過臉來厲聲喝罵道:“什麼人大膽?敢……”哪知一語未了,麵前立著一人,正是自己的師父悟性禪師,立時一愣,不禁詫異道,“師父怎的到此?你莫非來看我的?”

悟性禪師麵色鐵青,厲聲答道:“我正要來看你,因為你的事鬧得太不像話了。”

沙金一聽師父的口氣不善,不由有些局促,忙道:“師父且到我家裏,尚有要事細談。”

悟性禪師一看沙金滿臉殺氣中,還帶著些淫凶奸狡之色,說話時雙目亂轉,見了自己並不行禮,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不由喟然歎道:“孽障,孽障,我看你還能橫行幾時?”說罷兩足一頓,回身就走。

沙金一看師父情形,雖還不知正是雷五等所請,但覺得對於自己似有責備之意,看他轉身走了,便也不高興再去趨奉他,略一凝思,再回過頭來,看麼鳳等人俱已不見,忽覺四野夜風竦竦,一片淒涼,隻剩自己一人立著,回想方才之事,恍恍惚惚,如做夢一般,心中正自疑怪,忽聽北麵有人呼叫,隱隱中見多人明火執仗而至,近前一看,正是鄧炳文等人,因自己一人追了下去,放心不下,才又趕到。沙金問起傳詩等人,都說已被逃脫,沙金也就率眾而歸。

傳詩等回到紺溪口,幸而房屋尚在,大家進入,一見悟性禪師也到了,不由大喜,忙由雷五向傳詩引見。傳詩自然不比沙金,見了悟性,便行大禮,然後再令麼鳳拜見,大家分賓主坐下,先由傳詩將自己與沙金的關係,和村中前後情形,都說個詳細,隻不便說出沙金為了麼鳳而已。

哪知悟性聞言微笑道:“鍾檀越與孽徒的幼年時事,貧僧一概盡知,不過孽徒雖然狂妄,究非瘋癲之輩,而且他性智敏慧,資質過人,此次通賊叛亂,又與總角之交結下深仇,我想此中必有緣故,必是有激而起,到底為的是什麼呢?”

果然悟性是明心見性的人,一語中肯,便道著了病源,但是傳詩一聽,這話當著妹子,如何能說?同時麼鳳一聽悟性之言,便回想到沙金的狂妄,不由粉頰低垂,麵紅過耳。

悟性一看他兄妹的麵色,又一眼看到麼鳳是個容華絕代的女子,此時羞澀之中,似懷憤怒,心中早已了然,便暗暗點頭,又歎了聲道:“孽障可殺,我悔不該授他武藝,以貽門戶之羞。”說罷,便向傳詩問道,“村中向著檀越的,現有多少人?”

傳詩尚未回答,雷五早說道:“除了周家死黨以外,全村沒一個願意從賊的,也沒一個不向著村長的。”

悟性點頭道:“如此甚好,我看此事尚易辦成,我們必須找一座深固可守的穴洞,或是山頭,在那邊振臂一呼,將全村義民,呼集一處,然後我來收拾孽徒,眾位與村眾,可專一對付川賊,此番隻好大開殺戒了。”

傳詩聞言,十分佩服悟性的計劃,便與雷五商量,正說話間,忽然李濠安陪了裘、馮二人走了進來,二人正是聞了濠安去聽請悟性禪師的話,才一同趕到村中助陣,輾轉詢問村民,才能尋到這裏的。

悟性認識他們俱是一泉禪師的門下,便道:“你們目前快去尋到一所合適的山洞,我們便可招收村眾,村眾一齊便可舉義討賊了。”

眾人聞言,無不興奮,次日就在村西磨盤嶺找到一個相當的山穀,名曰磨盤穀,四麵高岩圍繞,隻有一條一人一騎的出入口,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形勢,於是由悟性、傳詩帶領眾人一同投入磨盤穀。

人心誰不向著正義呢?傳詩素來以大公無我的精神,為村眾服務,任勞任怨,無一人不崇敬他,服從他,在他主持村中事物時,各路防守,無一人不盡忠竭力,直到沙金等人這一搗亂,竟將匪徒等引進村中,奸淫擄掠,誰不痛恨!隻是限於力量,不敢做積極的反抗,隻得做一種消極的不合作。及至傳詩在磨盤穀一經號召,村中除了周鬱文死黨外,無論老少男女,沒一個不傾向傳詩,即使有許多人不能拋撇家庭,趕到磨盤穀去參加,也無人不在暗中出力,至於那些少壯的村民,可說十九都投到磨盤穀來。

傳詩見人心可為,便與悟性商量進取之策。悟性慨然對傳詩說道:“我看孽徒沙金,恃能妄作,早晚是不可收拾,但貧僧與他,畢竟師徒之分,不忍不教而誅,所以打算於今日晚間,我單身去到他那裏,以大義譬解,希望他能翻然悔悟,那便是兩全其美,如果真個執迷不悟,總算已盡到我做師父的一番意思,檀越不以為貧僧多此一舉吧?”

傳詩聞言,忙答道:“老禪師說哪裏話,就是晚輩,也本不願和他決裂,怎奈過去他逼迫太甚,而且獻村通賊,這是何等的事,實在沒辦法庇護他,才與他對立。其實晚輩憑良心說一句,實在無時無刻不想他翩然來歸,大家言歸於好,重為手足如初,所以老禪師這番意思,正與晚輩素意相同,就請老禪師辛苦一趟吧!倘能使沙金悔過來歸,我鍾傳詩就真要向老禪師叩一百個頭,承謝你這拔登彼岸的功德呢。”

悟性站起一笑道:“且試試看,看看人定是否可以勝天。”說完,就在那夜二更以後,脫了長裰,背了寶劍,單身飛離了磨盤穀,直向村中昔日鍾傳詩家而來,原來沙金此時,早將鍾家房屋占為己有了。

不言悟性夜探孽徒,再說沙金自從引賊據村,便以為大功全是自己一人的,曾屢次向鄧炳文表示,要求諸匪收留手下,便可在獅村隱隱以首領自居。自以為人生享受,不可虛度,第一件事便向村中搜尋美貌婦女,可憐獅村風俗素來敦厚,誰肯以身事賊?沙金親命手下到四麵去搶,如此已非一次。

這一天他正一人坐在傳詩的臥室中,麵前擺了一席酒,懷中摟著兩個村中少女,喝酒取樂。可憐這兩個少女,一個十八歲,一個十五歲,哪裏懂得風情,被沙金摟在懷裏,隻急得縮縮地抖,沙金一見不大高興,便一手將這小姑娘推在地下,那小姑娘又不敢哭,隻躺在地上不敢起來,沙金見了,益發有氣,推開桌子,一腳將那小姑娘踢出五六尺遠去,然後回手一把摟住那個大的,喝了口酒,口對口兒地灌起皮盃兒來。那姑娘究竟年紀大些,稍解人事,居然戰戰兢兢地伺候著沙金,灌了個半醉。

沙金正在那姑娘身上起膩,醉眼模糊地望著她那一張小臉蛋兒,忽覺庭前燭光一黯,人影一晃,剛一回頭,就見桌前多了一個人,正要叱問是誰?隻見那人白麵烏須,一身夜行衣靠,背插寶劍,十分威武,原來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師父悟性禪師。

悟性禪師從磨盤穀別了傳詩,單身去找沙金,原來本想去勸導勸導他,使他及早悔悟,免得不可拔救。到了沙金住的屋上,忽然心中一動,心說我倒看看他在家做些什麼,便悄悄地使了個倒插蓮的招式,將身倒掛在屋簷上,一眼向裏望去,哪知不看猶可,一看時不由悟性禪師氣往上衝。

原來屋中燈燭輝煌,廊下立滿了伺候的人們,屋內正中正擺著一桌子酒菜,沙金朝南坐著,懷中抱著一個小姑娘,身旁還坐著一個小姑娘,似乎在低頭拭淚,沙金卻隻顧摟著懷中那一個,雙手捧住了姑娘的俊臉,隻是亂聞亂嗅。

悟性幾時見過這種情形,立時回想沙金在自己廟內學藝之時,何等老成規矩,到如今僅僅相隔年餘,怎的一變至此?當時不願再看,兩腿一蹬,刷的聲翻下房來,向屋內直走,廊下人也來不及攔阻,悟性早已到了桌前,那正是沙金回頭看見師父的時節。

悟性用手戟指著沙金罵道:“好孽障,果然多行不義,如此看來,你這孽障,魔劫已深,也無法勸導的了。”說完,轉身便要走去。

哪知沙金忽的將身上那個小姑娘向地上一推,立起身來,向著悟性道:“師父,你老從哪裏來?怎的見我就不說好話?”

悟性聽他居然口出不遜,不由立住了回過臉來問道:“你還要聽我的好話嗎?”說著看沙金臉上,正醉眼模糊,歪著頭微笑,一臉的奸狡。悟性想到當初授藝一場,不由長歎一聲,剛剛一腳跨出門外,隻聽沙金以一種輕蔑的口氣說道:“好一個高明的師父,不向著徒弟,倒向著外人!我告訴你老吧,獅村不見得給你供長生祿位的。”

這句話一出口,悟性便沉不住氣了,當即喝道:“你說什麼?你自己不想想,你做的什麼事!通賊獻村,害了全村人的生命財產,還要自恃高藝,到死不悟,難道你覺得你這點本領,便是天下無敵了嗎?”

不想沙金一聽,也立刻翻了臉說道:“師父,你不要以為我怕你,你也想想,本領果然是你教的,可是沒有我沙金,你師父也照樣成不了名,學不了七十二鍾拳經。如今你自己過河拆橋,倒還拿大義來責備我,這可真是新鮮。”

悟性一聽沙金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真把收徒弟的心寒透了,本待再責叱他幾句,既而一想,此人天良盡喪,正不必再與他爭口舌之長,便一聲不響,走出屋門,到了庭心,身形一晃,早已躥房越脊而去。悟性走後,沙金心裏畢竟也有點警惕,便獨自考慮悟性此來的用意,既而想到傳詩已在磨盤穀召集村民,要向自己抵抗,這一回有了這賊禿,倒不能大意,於是眉頭一皺,主意早已拿定,便暗暗的先自布置起來。

傳詩在磨盤穀號召村眾以來,村民十人中倒有八九人都願為傳詩效力,同時村東的梁實甫也派了人暗中向傳詩接洽。傳詩雖知他有些兒騎牆,但也來者不拒,以誠意接受他的合作。不過,目前所欠缺的就是兵器一事,因過去守備所用的,都被諸自雄派來的強盜與沙、周收羅了去,要製既無財力,時間又不許可。好在那個時代作戰,不像如今講究機械化,所謂利器,也就是刀槍矛戟而已,如今傳詩等無此利器,就以農家耕作的農器來替代,一時鋤耙鐵棍,全都負起了殺敵致果的使命,精誠所至,也居然一樣的發生了極大的效用。

在一個準備了相當可動的時期,傳詩與悟性、雷五等人商量攻勢,大致要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沙金所在,也就是最最重要的所在;第二部分便是周鬱文的莊院;第三部分才是諸氏手下的營壘。因為川匪之來,全靠內應,諸自雄派了一個頭目名叫劉胡子,率領了五百來名嘍羅,駐紮在村裏,原意是打算肅清了本村,再上州裏去劫出應天化。哪知本村既肅清不了,州裏更不易進去,以至就在村裏一麵劫掠,一麵就在獅村駐紮下,過著擄劫的生活,根本各謀各的力量,隻要將沙、周撲滅,村中便可立時恢複,因此傳詩特別看重沙金。

當晚,由自己帶了麼鳳、李濠安去攻沙金,雷五、裘瀚去攻周鬱文的莊院,馮性存帶了百餘名村中壯丁去攻劉胡子的匪寨。分派已定,就請悟性禪師坐守磨盤穀大本營,因為深怕沙金趁虛而入,大本營如有蹉跌,便不好發號施令了。這原是傳詩的一種預防,不想竟給他防著哩。

當傳詩一眾人率領三十名壯丁悄悄地奔向沙金住所,那正是當日傳詩的莊院。

那莊院蓋的相當寬大堅固,宅子四周,也有一道寬約近丈的小河,仿佛是護城濠的意思,溝內高牆,幾有丈五,牆內又有一道夾牆,夾牆以內,才是房屋,傳詩等人雖是自己家裏,門戶道路皆熟,但是沙金加派守護之人,所以仍是小心翼翼,他們一路上也遇見幾次放哨的,都由麼鳳與李濠安等輕輕地將那些守衛消滅了,一連闖過五道口子,竟人不知鬼不覺的到了鍾家莊院外麵。

傳詩一看濠溝四麵,靜靜的並無一人防守,心中奇怪,再看中間牆外,本有一道木柵,那是與壕溝並列的,論理柵口應有守衛,但是仍然沒有,他三人正在暗暗議論,說沙金武功雖精,一點也不懂得防備,哪知話剛說完,覺得前麵的木柵影子,漸漸地黯淡起來。

麼鳳低聲道:“來看今晚就要下霧,這倒是給我們一個機會。”哪知她一語未了,隻一刹眼的時間,不但柵門已經隱入濃霧中,便是柵後高牆與那一帶的崇樓高樹,一切的一切,都已沉浸在霧中。

傳詩看著奇怪,暗想今夜天氣不像個潮悶有霧的樣子,何以轉眼已起了這大的霧?再一回頭,除了自己家宅這方麵以外,來路上與兩邊的村落,竟然一些也沒有,雖在一裏路以外,還能隱約辨別,再抬頭望去,一輪皓月,依然懸在天空,心中越發疑怪,這種天哪裏還來的月亮呢?如此一想,便識得其中大有原故,便即輕輕向麼鳳二人說了,命他們不可大意,仗著是自己家裏大門口,便閉了眼也能走,三人就慢慢地摸到柵邊,果然捫之木柵依然,而望之不見。

麼鳳便向傳詩說道:“大哥不必躊躇,這地方還能攔得了你我?”回頭又向濠安道,“李兄隨我來。”當即摸過木柵,走進高垣,就是大門,可是一片模糊,仍然看不見,但麼鳳此時已有了辦法,便不用目力,專憑印象,知道哪裏是門,哪裏是路。

她一段一段地摸將過去,傳詩也依著她的方法,跟了她走進去,這是全仗著到了自己家裏呢,心想照這樣的摸法,也一樣可以摸到上房,哪知一念未了,麼鳳忽然失色驚呼起來,她一時忘了形,幸而聲音不大,未被屋裏發覺,要問麼鳳如何驚呼,原來她摸來摸去,自以為已經該摸到二門了,誰知還是在柵門外邊打轉。這一下連傳詩也怔住了,心說怎麼一回事呢?明明已到了二門內了,怎的還在這裏?二人正自狐疑,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現象,全會通轆轤般地轉動起來,一時便將兄妹二人的方向迷糊了,李濠安自然更摸不到頭路。

三個人直轉了一個更次,始終也不曾離開那道木柵的方寸地。

傳詩此時,猛地醒悟道:“是了,我明白了,我們快走吧,再不走還許要吃虧。”

一句話未完,就聽四麵號角亂鳴,隻見遠遠的人影憧憧,往來不絕,傳詩拉著麼鳳,抹頭就走跑,李濠安也急急跟了下來,幸而三人的腳力快,不是那些守衛的人所能追獲,可是已經吃驚不小。

三人一口氣跑回磨盤穀,不多時,雷五這一支人馬也是一樣的鬧了個一塌糊塗,不得要領而歸,隻有馮性存的一百多名壯丁,到了劉胡子寨子近邊,一看步哨守望,什麼也沒有,原來劉胡子蔑視那些村民,自以為有一身武功,又有五百名嘍羅,哪會將這些村眾擱在心上,他們竟自吃飽喝足,摟了搶來的婦女正睡得好覺,故而一些防備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