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孽之果(1 / 3)

傳詩本是一個最和平、最能忍讓的人,平常對於沙金更是優厚,雖沙金早已和他兄妹結成深仇,但他始終不肯破除情麵,將沙金逐出村去,以致才有今天的結果。此時他兄妹與雷五藏在岩洞中商量此後的辦法,眼見此時諸部已經進占本村,沙金的勢力愈大,自己平日守禦得雖嚴,可是到今天已成了全功盡棄,不但不易恢複,連自己這幾人存身之處,都成了問題。因此傳詩隻愁得連連歎氣,一點辦法都沒有。

雷五卻毅然向傳詩說道:“我看此事並不困難。”

傳詩問他此話怎講?雷五道:“我想川賊不想得本村,此是真意,如今忽然的來,這不是為了那個姓應的被捕,便是沙、周等去求來的,這些都是烏合之眾,隻要把為首的人一經降服,他們也就完了。”

傳詩道:“話是不錯,試問為首的人,如何降服呢?”

麼鳳又道:“昨晚我曾與沙金交手,那賊確是了得,我們還真不曾遇到這樣的一個勁敵呢。”

雷五聞言點頭道:“我知道他,不過我向未說過就是。實不相瞞,此人不但可算是我的同門,而且也算有些師門的瓜葛,原來他的師父悟性禪師,人雖剛愎,卻還正直,沙金此種舉動,他絕不知道的。我也聞得許多少林同門說過,沙金與悟性二人,一同參透七十二種拳經,所以能為甚高,差不多的同門,都不是他對手,我想此事隻有去求他的師父悟性來收服此人,其餘之賊,則不難一擊而滅了。”

傳詩聞言,詫異道:“如今一時三刻又到哪裏去找悟性禪師呢?”

雷五道:“這個我有辦法,村長就不用管了。我看眼前且到我家暫避,待我找到悟性禪師再說。”

傳詩想了一想,望向雷五道:“我看你家也不能去,那賊對你準有舉動,你忘了上回栽贓誣陷之事嗎?”

一句話提醒了雷五,便點頭道:“如此你二位就在此洞內暫時躲避,待我悄悄回家看一看,因為我若要找那位悟性,必須請李濠安去,才能找著。”

當時他們商量好了,等到晚間,雷五一方麵悄悄通知了幾個忠於鍾姓的村民,向岩洞內送吃送用的物件去,一方麵便回家去找李濠安。一路上遮遮掩掩,也遇上好幾撥川賊,多是三五成群,全被雷五躲過,哪知他跑到離家不到二裏路的地方,正低著頭向前急走的時候,忽覺身後有人將自己後衣一把扯住,雷五冷不防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李濠安。

原來雷五上次同往佛泉的三友,馮、裘二人住了些時,也就他去,隻李濠安尚在他家住著,此時一見濠安,麵色灰敗,還帶著些驚惶急怒之態,心中奇怪,便問道:“你怎麼到這裏來了,我正要回家找你有事呢。”

李濠安一聽,兜頭就是一句道:“你還想回家嗎?”

雷五聞言一驚,知道不好,強自鎮定道:“怎麼樣?不能回去了嗎?”

濠安哭喪著臉說道:“家裏全完了。”

雷五一聽大驚,忙抓住濠安一隻手道:“我父親呢?”

濠安道:“完了,被那姓沙的給害了。”

一句話不要緊,險些沒把雷五氣瘋了,當即一頓足,強忍著滿腔痛淚,道了聲“好”,拉著濠安回頭就跑。

二人一路上經過多次危險的局麵,居然都被雷五躲過,直到黃昏以後,才又回到傳詩等住的那岩洞內,將家裏被害情形說了一遍。傳詩兄妹聽說雷父被害,連連頓足,不勝痛恨。雷五當又向濠安談到訪尋悟性之意。

濠安道:“此事不難,我知悟性禪師與師父一泉禪師最為莫逆,定知他蹤跡。”

雷五等聞言大喜,當夜就請濠安上道,向福建少林而去,臨別雷五又請濠安如有法尋到裘、馮或是其他同門,肯來幫助的,就多約幾位。

不提濠安此去如何,再說村中自從被眾賊占了,沙、周等人格外耀武揚威起來。沙金早占住了傳詩的家宅,又因傳詩在逃,終是後患,便派手下日夜在村民家中搜查,鬧得雞犬不寧,人人敢怒而不敢言,越發同心協力地將傳詩兄妹藏到一個極安穩的地方。

沙金雖明知村眾必知傳詩的藏處,可也無可奈何。雷五之父,就在川賊入村那夜,由沙金親去搜捕雷五,沒有遇上,李濠安又被他打跑,便將雷父生生地活埋了,到了第二天,心中氣還不出,又命人放一把火,將雷家的房屋燒了個精光。其餘村中所遭的,諸如奸淫擄掠,直鬧得不能一日安居,沒一個不將沙、周二人恨得要寢皮食肉。

這樣紛亂不安的情況,一直延續了二十餘天,也不知什麼人竟將傳詩兄妹藏匿的處所,偷偷地向沙、周報告了個大概,沙金於是下令大索,將那一帶林木十停燒掉了八停,結果還是不曾尋到,也隻得罷了,正在此萬分緊張之時,李濠安居然回到了獅村。

原來少林寺的戒規最嚴。少林拳術,平時差不多隻傳本寺僧眾,不傳俗家,偶爾傳一俗家子弟,也必誥誡甚嚴,如果犯規,自然立即由本門師父嚴加懲處,其名謂之清理門戶。悟性禪師自從參透七十二種拳經以後,功力自然大進,沙金的功候,本還不夠學習這多的拳經,隻因悟性禪師念在此事成功的一半,虧了沙金的文字,所以當時也頗感激他,就於參悟之時,也教授了沙金一部分。

沙金因限於功候,並不能全部學會,又因思念獅村,亟於返裏,對於拳經,自然無從繼續研究,所以這七十二種拳經中,沙金真已學成的,也隻有十三種,其餘五十九種,不過得知名目與架式而已。可是他到了獅村一吹一擂,好在他本已得知七十二種的名目架式,隻要滔滔不絕的那麼一賣弄,自然人都認為他是精通拳經的主兒了。

此次李濠安千裏尋師,找到一泉禪師那裏,將悟性弟子沙金如何作惡,與師弟雷洪之父被害等事都說了個備細,並將搬請悟性之意也說了出來。

一泉聽了,自然也覺得通匪陷村,正為少林之羞,何況自從明室鼉革以後,那些有武功的朱姓宗室,紛紛出家投少林寺來,以備暫時韜晦,待機而動,再圖恢複,豈容本門徒弟,反倒通賊呢?因此一泉當時便找了悟性,將這情形一說,又將自己門徒李濠安叫來見過悟性。悟性聽了,真個氣得一佛涅槃,二佛出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當時便答應李濠安,在五天之後動身,因他日內正有一件功事未了。

李濠安由是拜別先行,他又在歸途中到湖南醴陽去訪裘瀚和馮性存,知是正到鄰縣親戚家祝壽去了,雖未見著,卻留了一封信,說明獅村之禍,請他們回家後,即日到獅村某處相晤。等到李濠安回到獅村,見過傳詩和雷五,那時川賊盤踞村中,已經半個多月,那一種騷擾,正是一言難盡,全村之人,沒一個不將沙、周二人恨入骨髓,隻是奈何他們不得。

這天李濠安回村之後,雷五知道悟性等人快要到來,雖然有了能人,可以對付沙金,但這五百餘名川賊,雖係烏合之眾,畢竟臨時也須要人抵擋。

過去村中守卒,自沙金等開門迎賊以來,村北村南兩方,自己完全投賊,村東一路,正是梁實甫所守,雖然心存觀望樣子,但也還不至於與賊一氣,到時尚可利用,至於麼鳳與自己防守的村西一路,此番抗賊時,殺戮最重,後因寡不敵眾,悄悄地叫他們暫時與賊眾虛與委蛇,不必徒作無謂犧牲,這才大家逃的逃,躲的躲,目前已經四散。

自從濠安一歸,雷五便與他二人著手召集這些散亡在四外的村眾,同時又悄悄聯合村東梁部。原來梁實甫這人最是穩健,事前雖曾與周鬱文同謀降敵,但後來看到沙金這類行徑,也深表不滿,知他必站不住,便變了觀望態度,不過他與周鬱文俱是客戶,又多年相與,而且怕被他們招忌,不便十分露出不合作來,所以自從村子失陷,他除保住了自己的範圍以外,也和他們虛與委蛇,此時見雷五召集村中散亡,倒是同情,便也悄悄與雷五說過,自己這麵到時自當為保護全村而盡力。

等到雷五把此一工作做到差不多的時候,川賊已經占了將近一月,村中治安,更不堪問,傳詩等隻有幹著急,毫無辦法。濠安回來也有旬日,眼看悟性禪師還是沒有影兒,眾人正在岩洞內無可奈何之時,忽見一個村民,直奔進來,滿麵驚慌之色,向傳詩說道:“村長快逃吧,不好啦。”

傳詩被此人沒頭沒腦的一叫,正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忙問道:“你是何人,到此何事,為什麼叫我逃?有什麼不好的事?”

那人見問,楞柯柯地望著傳詩半晌道:“你老不知道嗎?我準知你不知道。你老住的地方,已經讓姓沙的小子知道了,一會子就來拿你啦,快逃吧。”

說完了,雷五問道:“你怎麼知道的,真有這事嗎?”

那人聽了似乎不耐煩地一跺腳道:“嘿,你們還不信,我來告訴你吧,我就是他派來逮人的,可是我可不能作那種缺德事,為此特來給你們送個信,大隊人馬一會就到,快走吧。”說完了,頭也不回地匆匆跑了出去。

傳詩見此人走去,料他所言非偽,大家一商量,還是遷地為良。

濠安一看已經日暮時光,便說道:“天色已晚,我們一時不易找到好的地方,倒不如先在左右覓一個暫避風雨的地點,混過一夜,明天再與村眾們商量如何?”

眾人一想,也隻好如此,當時傳詩兄妹和雷五、濠安四人,帶了兩個舊日的隨從,攜了什物,匆匆跑出岩洞,還走不到半裏路,果然遠遠聽見從北麵吹過來一陣喧嘩的人聲,他們忙向叢草中伏下,細辨來人方向,才知還遠在一裏以外。

雷五道:“如今賊自北來,我們隻有望南走。”

旁邊一個隨從說道:“小人有一外婆,正住在離此不遠的紺溪口,她家沒有閑人,又無鄰居,不如奔她家裏?”

傳詩點頭道好,於是他們一行人便奔了紺溪口,暫時藏在這一家茅屋內,可是不到半個時辰,早已聽到原來路上呼聲震地,還夾著些樹木爆裂之聲,雷五偷偷地隔籬向西北上一望,隻見原來藏身的那個岩洞,內外俱是火焰。秋天草木本就幹燥,經此一燒,隻見拉拉雜雜,岩洞左右,早成了一片火海,四麵卻站滿了賊眾,擎著弓,向著火,持滿待發,以備見了從火中逃出來的人,就一齊放箭,幸而著急眾人早走一步。雷五見了此種情形,不由咬牙立誓,要將沙、周碎屍萬段。

那時村中婦女被奸自殺,或因奸不成被殺的事,日有所聞,搶劫更不必說,傳詩覺得自己添為村長,今日事到緊急,自己躲在屋裏,不能保護全村人眾,實在有負他們平日的期望,覺得愧恨萬分,恨不得立時跑出去與沙金拚個死活,但與事實仍是無補,雷五等就勸他留待有用之身,徐圖報複。

不言傳詩等這種情形,單說沙金念念不忘於麼鳳兄妹,他的用意,乃在誅其兄而辱其妹,所以紛紛派出許多暗探的人物,混入村眾間去打探,他又知道傳詩得村民之愛,輕易不肯為己所用,便出下重大的賞格。這一來,自然有那些見利忘義的人,會替沙金效力,當時便有一個人,本是傳詩等人目前藏匿這一家的親戚,也就是傳詩從人外婆家的遠房內侄,名步高順兒,素來遊手好閑,不務正業,近來與川賊們作眼線,搶劫村人財物,弄到幾個錢,便狂賭起來,這幾天賭輸了,正沒辦法,一聽見賞格,便悄悄地向沙、周密告了傳詩的藏處。

那天夜間,還未到三更天,麼鳳忽從睡夢間聽到遠遠地一聲喊叫,心中有事,自然分外關心,忙起身走到窗口向外望去,果見人聲嘈雜,直向自己這邊奔來,一看形勢不妙,忙喚醒傳詩等人,正要逃避,隻見火光影裏,果然是沙金帶了數十名川賊,向這裏奔來。

傳詩此時怒氣衝天,不等他們圍上來,手提一柄寶劍,與雷五的單頭棍,一齊殺了出去,後麵緊跟著麼鳳和李濠安,來得人雖多,但這四人都不是好惹的人,一陣劈砍,圍上來的人,早已紛紛倒下七八個。

沙金怒吼一聲,先奔了傳詩,傳詩剛剛接住,旁邊雷五也向沙金身後的嶽濤撲了過去。這一場惡戰,來者沙、鄧、張、嶽,也正是四個人,和傳詩這邊正是一個對一個,不偏不倚,半斤八兩。隻是沙金究竟武功出眾,傳詩與他力戰到半個時辰,漸覺劍法散亂,心想沙金的武功,果然是好,可惜如此一個人物,心術不正,竟落到盜匪群中,還要殘害從小一處的村眾,真是人麵獸心。

他這一思索,自然格外分神,此時沙金寶劍,正從當頭落下,傳詩見他來勢太猛,不敢用劍去格,便想側身避過,哪知沙金下手奇快,一見傳詩有右側之勢,立變招式,那柄劍陡而右斜方一側,變成了單臂擒龍的招式,那柄劍就斜著奔了傳詩的肩窩。

傳詩叫聲不好,忙一個大轉身,索性往左邊躥去,雖然閃過這一劍,可是哧的一聲,左肩上早被劍端帶著一絲,不但肩上衣服劃了一道口子,便連皮肉也受了微傷,心內一驚,便自氣餒不少,正想招呼麼鳳一同逃走,一看麼鳳此時早被鄧炳文纏上。

鄧炳文在上文麼鳳巡夜時,曾經對過手,麼鳳還吃過他的虧,不是雷五趕到,麼鳳已是危險,不想今天又曾遇上,當日麼鳳雖不記得敵人麵目,但一見身法,自可立辨,便不敢怠慢,正自小心翼翼在對付著,忽見傳詩敵不住沙金,心中一急,未免分神,鄧炳文看出便宜,立緊手中三棱刺,刷的聲如電一般直逼到麼鳳肚腹上,麼鳳聳身向後一退,不料山間道路坎坷,一腳正踹在一道淺溝裏,不由腳下一軟,兩腿向前一歪,幾乎成了跪勢,便要向前跪倒。

跪倒還不甚要緊,可是這一來就躲不開三棱刺的尺寸了,眼看敵人一刺,正好搠在小肚子上,幸而雷五一棍打倒了嶽濤,乘他尚未躍起,一見麼鳳要糟,也來不及換別的招兒去解救,隻有騰出單頭棍,從下往上向著鄧炳文的三棱刺這一撩,當的一聲,才算將三棱刺格開,救了麼鳳的這一手。

在上麵這一場火熾的戰鬥,以人數論,倒是四對四,一點也不算不公平,但是其中就因為有了一個沙金,他的武功,可以說是壓倒眼前這一班人,就連雷五都略有遜色,結果傳詩等自被打得七零八落,四個人紛紛向田野間逃去。

沙金一心想先捉住麼鳳,他便撇了傳詩,竟向麼鳳追了下去。麼鳳一見,知他存心不良,不由一咬牙,回身一撒手,隻見一道寒光,直奔沙金的麵門。沙金雖不知她發的是什麼暗器,可是他藝高膽大,見暗器發來,看得清,伸左手隻一掏,原來正是一隻棱子鏢,哪知他剛剛將鏢接住,麼鳳已是拚了命的,一見鏢被接去,又是一舉,同時兩道黃光,又奔了沙金的咽喉和心窩,沙金也是忒也大意,見她將二次暗器發出,就將左手一揚,對準來鏢,就將她原來那隻棱子鏢還打出去,果然錚的一聲,二鏢相觸,中途擊落,可是他忘了麼鳳二次本是發出兩鏢,上麵一鏢,雖被頂了回去,下麵一鏢,卻依舊直飛過來,等到沙金覺得,已到了他的心口,這倒真使他嚇了一跳,真虧他身法輕快,趕緊一擰腰,將整個身體,幾乎橫倒地麵,這才算躲過那一鏢,一時心中不由大怒,立即狂吼一聲,一個箭步,躥出一丈多遠,向前一探身,輕舒猿臂,去抓麼鳳腰上的帶子,正好雷五趕上,一見危險,一聲怪叫,立起單頭棍,從橫裏向沙金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