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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各自坐在房間裏,一會兒睜眼注視著牆壁,一會兒閉目養神。每個人的心裏都有本賬,賬本的記法不一樣;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個迷,都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迷底;每個人都想與對方認真周旋,讓人家順著自己的意思走;每個人都想早一天離開這裏,帶著屬於自己的那份收獲……

王之問再次走進俞慶元的房間裏,看到的還是那個垂頭喪氣的家夥。這家夥麵無血色,失去了生的光彩,活的樂趣。但是,他畢竟還年輕。王之問想:他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得把他從絕路上拉回來,再捎上一陣,指點一條光明大道給他。

王之問對俞慶元道:“這些天想得怎麼樣啦?我們交給你的題目有沒有認真考慮過啊?”

俞慶元看了看王之問,不置可否。

王之問接著道:“你小子是個聰明人啊,我算是服你啦!這些天,你把我們省紀委重案室的同誌忙壞啦。我們一會兒跑到綮雲,一會兒跑到淳陽,一會兒又到省外貿公司,把你的老根老底都翻了個遍。你小子,真夠能耐的,我從開始辦案到今天,還真沒有辦到過像你這樣的能人、奇人。你就像個耍猴賣藝的,把一撥撥的領導幹部,當作猴兒來耍。這一耍就好多年,要不是你老婆魏樂清出了事,不知道要被你耍到哪年哪月呢!”

俞慶元聽著並不作聲,隻是癡癡地看著王之問,苦笑了一下。

忽然,王之問舉起肥肥的大手,朝俞慶元搖了搖,道:“哥們,今天咱們不談案件。”說罷,他從一隻提包裏取出一瓶茅台,兩個酒杯,說:“今天咱哥們隻顧喝酒,誰要談案子的事,我跟誰急!”

王之問說話那口氣,就跟中央電視台春節晚上會上的某個小品演員似地。說話帶腔帶調,一會兒北方話一會兒南方腔,歸根結底就是想讓俞慶元陪他好好喝幾杯。

俞慶元是個酒鬼,特別是到了綮雲市國土局以後,天天與酒為伴,與肉為伍,過著花天酒地的日子。誰知曉,好日子剛剛過了沒幾年,老婆沒了,酒也沒了,自己被關進了這個陌生的賓館裏,過上了清苦孤寂的日子。今天,一看到這上等好酒,一聽到王之問那半醉不醉的酒話,他就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酒場上奮力拚搏的歲月。半個身體已經陷入陰曹地府的俞慶元,這回眼睛紅紅地,似乎又緩過些神來,透露出了一丁點生的希望。

王之問陪俞慶元喝了一杯又一杯。開始隻有點花生米,後來讓人去弄了幾碟小菜,氣氛又上來許多。

不多會兒,俞慶元就喝了大半瓶茅台。

但見他兩隻眼睛紅紅地,紅紅地,突然,竟嚎啕大哭起來。

哭了半天不見收手,勸也勸不歇。沒辦法,王之問便收起酒瓶酒杯和小菜,任俞慶元賴在椅子上昏昏睡去。

第二天,還是這個時候,王之問又來了。

還是茅台酒,還是花生米和小菜。

喝了半瓶後,俞慶元的眼睛又開始泛紅。

王之問看了著急,道:“我說啊,你也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知道你們夫妻恩愛,感情很好。可是,畢竟人死不能複生,我勸你還是節哀順變,以後自個兒好好過日子吧。”

聽王之問這麼一說,俞慶元的眼睛更紅了,眼淚水一滴滴落下。

第三天,還是這個時候,王之問又來了。

酒還是那酒,菜還是那菜。

這回,王之問但說些有關酒和菜的廢話,一會兒東,一會兒西,聽得他自己也覺得神經兮兮的。

又到了差不多半瓶的時候,俞慶元眼色又變了,不過,沒有流淚,而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直到第四天晚上,王之問在把俞慶元陪好喝好的基礎上,讓他的心情稍稍和緩了些。於是搭話道:“怎麼樣?是好酒吧?”

“好酒!”俞慶元又是一歎,道:“酒是好酒啊!”

“那就多喝點。”王之問道。

“可惜喝酒的場合不對。”俞慶元歎道:“時間也不對。以前喝這酒是在天上喝,而今喝這酒卻是進了地獄裏。再好的酒,也不能把我帶回到那幸福的過去時光了。”

“也別瞎想那麼多。”王之問道:“事情也不必那麼悲觀,是不是?畢竟你還年輕,就算是跌倒了,也可以擦擦洗洗,重新再站起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可我的老婆呢?”俞慶元道:“我再到哪去找她去?”

“以後再有合適的,還可以找嘛。”王之問和善地勸道,可他心裏卻難受得很。是啊,和一個剛剛死了漂亮老婆的“兩規”對象說這樣的話,確實有些勉強。

“不可能了。”俞慶元癡癡地說:“再也不可能找到這麼好的老婆了。曾經滄海難為水啊。這個世上,沒有哪個女人能夠和她相比。”

“她就這麼讓你上心?”王之問胡亂地搭了句,然後想了想,又把話叉開道:“對了,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那個時候,我還是楠州城裏混,對了,是在省外貿公司做臨時銷售員。有一天,我發了筆小財,賺了幾百塊錢的回扣,高興壞了,拉了幾個哥們到公司門口的嚴州府酒店喝酒。那時候,我年輕,酒量大,專愛喝高度白酒。正要點呢,吧台上就過來一個姑娘,高高挑挑的,白白嫩嫩的。不光長得漂亮,那個青春氣息,就跟電影演員陳紅十七八歲的時候一模一樣。我看得傻了眼,這姑娘就對我笑了,問我要不要喝啤酒。我說什麼啤酒,她說一種叫什麼新安江啤酒。新安江我聽說過,新安江啤酒可是聞所未聞,指定不怎麼好喝。可這姑娘推薦的酒,我能拒絕麼,我指了指姑娘臉上的小酒窩,道:是你推薦的,喝!她問我要幾瓶,我說:幾瓶?先來十瓶!”

“真是好酒量!”

“不,又不是我一個,好幾個哥們呢!我們喝完了十瓶,她又來了,我就又指著她的酒窩道:新安江,再來十瓶!

“從那以後,我常來酒店喝酒。她叫我十瓶,我叫她新安江。啊呀呀,我的那幾個哥們都說新安江不好喝,可我一喝就上了癮,覺得這世上沒有比新安江更好喝的了。直到現在,市麵上找不到這種啤酒了,可我心裏老惦念著它,總想再喝它。那時候我年輕啊,新安江也年輕,我二十五六,她十七八歲。我是頭一回見到這麼漂亮的姑娘,而且一見傾心,就想和她交朋友。我老在酒店門口轉悠。請她出去看電影,她不去;請她去跳舞,她也不去。後來我急了,就死皮賴臉地說了,想和她做朋友。她咯咯咯地笑了,說:你一個臨時工,農民,將來怎麼養活我呀?我就說,我會做生意,能賺錢,將來準把你養得好好的。可她就是不信,說:我爸我媽說了,讓我在城裏找一個。我的小姐妹們也說了,憑我的相貌,在城裏應該能找到一個合意的。我聽了很生氣,城裏人憑啥呀?憑啥城裏人就該娶漂亮姑娘,我鄉下小夥就不該娶呀?我就氣乎乎地對她說:你瞧不起人!我農民怎麼樣,今天農民,明天我就不農民!我臨時工怎麼樣?我今天臨時工,明天就正式工。我不光要做正式工,我還要當幹部,手底下還要管著一大幫城裏人!然後我看著她,問:你信不?她一下子被我的話嚇懵了。過了一會兒,她才搖了搖頭,說:我不信,我才不信呢。信你?信你就是傻丫頭!那時我氣呀,我哪管自己能不能做得到,隻顧嘴裏痛快,馬上對她厲聲道:新安江,你聽著,要是我做了城裏人,還當了幹部,還管著城裏人,你怎麼辦?你,你,你跟不跟我?新安江哪相信我做得到,想也不想,說:跟!你要做了幹部,管著一大幫城裏人,我不光跟你一輩子,還服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