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黃善默都忍了。他強忍著去幹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去幹那些他一向認為是女人該幹的事情。比如掃地拖地,擦桌子洗茶杯。部長的辦公室裏客人多,地也髒得快,煙灰煙蒂特別多。黃善默得把茶杯煙缸拿出去倒了,放在自來水龍頭上衝洗幹淨。尤其是煙缸,黑黢黢的洗也洗不掉,得用手指頭刮,每天都把他刮得起雞皮疙瘩,肉麻得一塌糊塗。擦桌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部長的桌子好幾張,一張張,每個部位都得擦幹淨,不能留下死角。有時,還得對付那一扇扇的窗戶,紗窗上的一隻隻又小又髒的蟲子都把它們刮掉,反複擦幾遍,紗窗才會幹淨。更要命的是窗玻璃,得爬到窗戶上麵去擦,左手抓住窗欞,右手和腦袋伸到外麵,倘若稍不小心,整個人就會飛出去,摔得粉身碎骨。況且擦得再認真,看上去總不見得那麼明亮。拖地板用的是力氣,拖一個辦公室自然是小事一樁,可拖了一處又一處,這些頭頭的辦公室和會議室,從頭到尾幹下來,就是寒冬臘月也得流一身臭汗。能出汗還好,黃善默有時是汗都出不來,隻是臉色蒼白,虛弱得喘不過氣來。退一步,就算拖地是體育鍛煉吧,洗拖把就絕不是一種享受。拖把在自來水龍頭下麵衝不幹淨,得用手去搓洗,並且絞幹才能拖。摸了十幾年的筆和書的手指,再去摸這拖把上的布條,你的想象力有多豐富就會覺得有多惡心。
苦一點,累一點,還不算什麼。黃善默發現,有時會意外地聽到一些議論。有些是背地裏說的,有些是當著他的麵開玩笑的。這些議論無非是說他幫領導幹事情,巴結領導,為了往上爬之類。聽了這些話,想想真要癱軟在地。
每天早上和下午,分報紙又是一項重要工作。一般來說,《楠州日報》和省裏的晚報是上午就到的,其他各種報和書信是郵遞員下午送來的。本來,分報紙隻能說是件小事。可這機關裏就是怪,每個單位總是有那麼一大幫閑人,他們從這個辦公室逛到那個辦公室,從東頭聊到西頭,感覺到很沒意思了,便一門心思想著今天的報紙。若報紙遲來了一個鍾頭,那又是一片議論:“今天報紙還沒來?”
有些性急的,便跑到黃善默麵前問:“黃善默,今天報紙為什麼還沒來?”
這時黃善默隻說不知道,心裏卻忍不住嘀咕:“我一不是印刷廠,二不是郵遞員,我怎麼知道報紙為什麼沒來?”
報紙遲來是問題,報紙來了更是問題。每次報紙來了,黃善默得按照征訂名單把各種報紙雜誌分到領導和各處室所在的格子裏。可同事們一到值班室,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報紙雜誌就看,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他們隻顧邊看邊聊,從新聞到舊聞,從現實到曆史,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議論得津津有味。有時候,還要互相爭論,麵紅耳赤,唾沫橫飛,值班室就變成了戰場。
等到這些大哥大嫂們走了以後,黃善默搞不清誰已經拿了報紙雜誌,誰還沒有拿去。再過一會兒,甚至過個一兩天,討債鬼就零零星星地來了。這個說他的《楠州日報》沒領到,那個說《家庭》雜誌已兩個月沒看到了,還有一個則嚴肅地說,他自個兒花錢訂的《讀者》,為什麼總沒他的份。
黃善默除了向陳火明主任彙報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們。有時,他隻好整個單位一個個地問去,但每次總是一無所獲。有的是把人家的報紙看了就扔了,有的是把人家的雜誌帶回家去看後就不讓它回來了。黃善默就是弄不懂,堂堂的市委幹部,都是從全市各地各單位挑選來的,按說都應該是高素質、富有涵養的,可為什麼會是這樣呢?不說報紙,就是那陽台上、走廊上的茶葉和煙蒂,扔得到處都是,根本就不考慮一下他黃善默掃地之苦。這些事,他想起來就心痛。
單位裏盡是雜七雜八的事,到哪個單位去跑腿幹啥的,領導也要吩咐小黃去。等小黃精疲力竭地辦好回來,有人又問他剛才到哪去了,為啥值班室電話響了好幾分鍾不接。更嚴重的是,有次他上廁所去方便,因為值班室沒人,被陳火明主任當頭狠批一頓。黃善默常想,坐辦公室的人,若能在桌子底下放隻尿壺就好了。
陳火明主任經常會發一股無名火。不過,他還可以說是個好人。他對黃善默還是挺關心的。當然,這種關心裏麵可能還包含了種種心計,隻不過黃善默當時還不曾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