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南圖康複後,黃善默仍隻在辦公室值班。這期間,石部長把他帶出去四五次,有時也和鄭南圖一起去,後來反思起來,估摸石部長是想讓黃善默出去見見世麵,了解綮雲市的一些基本情況,再一個目的,就是想借機考察一下黃善默為人處世、待人接物等方麵的涵養。作為石部長,他是不可能永遠讓黃善默坐辦公室的。善默可能是木了點,他當時沒能想得這麼多,到基層區縣甚至農村鄉鎮跑了幾次,他覺著隻是浮光掠影,挨不著說什麼,做什麼。確實,他也委實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他隻是石部長帶去的一根木頭拐杖,轉了一圈後,又原封不動地給帶了回來。

幾個月下來,黃善默漸漸對工作厭煩了起來。打開水,拖地,收發,整理檔案,接傳電話,跑腿打雜等等的事情,讓他一天到晚忙個沒完沒了。他像一架機器在不停運轉,機器不覺得累,善默就覺著累了,煩了。他覺得幹這些事情,與他十幾年來的寒窗生涯是多麼不相幹,與一個政治係學生的抱負相隔是多麼遙遠!

天下雨了。同事們一大早來到辦公室,心裏頭感謝著這雨珠的沉重,省去了到食堂打開水的工作,拿起電茶壺灌滿自來水燒開便可。這時也不在乎那幾度公家的電了。黃善默還是一如既往,雖則辦公室裏也有一隻大茶壺,陳主任卻要求仍到食堂打,他說燒水太慢,怕領導來了喝不上水。善默就一手拿傘,一手拿水壺去了。四壺水是打滿了,可是怎麼拿回去呢?雨很大,就是古人認為的傾盆之勢。善默左手打著傘,右手提四壺水的本事是沒有的,雖幾個月練下來,手勁有所增加,卻畢竟不曾師從海燈法師,學過一指禪二指禪什麼的,就是這一手禪也不會。後來想了想,便安排左手去幫右手的忙,在打傘的同時再提一壺水,這樣,右手就隻提三壺水了。平時一隻手隻提兩壺,現今要提三壺,那也是十二分吃力的事,就是左手,又打傘又提水,也是得小心翼翼的。

進了院子裏,黃善默已經心力衰竭,隻要一不小心,就會倒下去。雨啪啪啪地抽打著雨傘,褲腳濕了,衣角濕了,水壺和手也在風雨中搖擺著。這時,恰逢一段剛修補過的路麵,黃善默隻覺腳底一滑,整個身子就往右側栽了下去。雨傘忽地就被吹得一丈遠,他的兩隻手,還是緊緊地抓住四壺水不放。不料左手那壺水的塞子滑脫,隻覺得胸口一熱,才知開水已燙了身子。外麵穿了兩件衣服,現又被雨淋濕了,才沒被燙壞。右手那三壺中,有一壺的塞子也被撞脫,開水在雨地裏幽幽地冒著熱氣。

好在還有兩壺水安然無損,他按了按這兩隻塞子,又把另外兩隻空壺放到一起。這時,他才覺得右手有些疼痛,細細一看,有兩根指頭已被地麵上的石子擦破,鮮紅的血剛一冒出來就被雨水衝走了。

黃善默像一個堅強的戰士,他沒有時間覺得委屈,隻是覺得有些害羞。他轉身看了看,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他才知道,這麼大的雨,整個綮雲市委機關裏麵,隻有他一個人到食堂打開水,隻有他一個人吃這種苦。

三個部長的門都開了。好在屠連甲和李憶舟這兩個副部長是同一個辦公室的,不至於會分食不勻。黃善默把搶救下來的兩壺水給了部長辦公室和副部長辦公室,再把他們的三隻冷開水壺換下來,提到值班室裏。副部長還缺一壺水,他想用電茶壺燒,可電茶壺已經讓人拿去燒了,善默沒辦法,隻好又打著雨傘,到食堂打了兩壺回來。

這就是打開水,這就是黃善默每天早上必修的功課。一天又一天,風裏又雨裏,從不間歇。有一回,他提著四壺水,不小心又絆了一跤,人跌倒了,四隻水壺還堅強地站立著。其中有一壺的木塞子有些歪了,為了及時把它校正,他趕緊伸手去扶不料欲速則不達,滾燙的開水澆在他的右手,說來也巧,燙傷的,還是上次擦破皮的那兩根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