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秘書鄭南圖重重地感冒了幾天,石部長下鄉巡視缺少了胳膊,早上就把黃善默叫去了。黃善默的工作是值班守電話,最是不能離開的,他的前任舒蘭亭也正是因此三天兩頭要求換崗,現在已換到一處工作,這才給黃善默一個填補空缺的機會。任何一個單位,最差勁的工作就兩樣:一是打字,二是值班。幹這兩行的人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沒得下鄉吃飯拿補貼,晚上比別人多加班,年終評比起來還沒成績。想評先進?想提幹?你們這兩位置,本來就不是培養對象!這兩樣工作,通常是小姑娘老太婆幹的,青年小夥要幹,也隻是個過渡,隻是個跳板,否則殺頭也不會去幹的。

黃善默要離開值班室也不是斷斷不可,偶爾離開時,對門打印室裏的金曉蓉還是可以幫助照應一下的。若是金曉蓉沒有材料打,幹脆就叫她代班,坐到值班室裏,臨時履行黃善默的職責。

銀灰色的轎車已經停在市委大樓門口,江洪水見石部長一手拎提包,一手端著剛泡了茶的杯子過來,就巴結著打開了車門。

黃善默拉了車後座右門的拉手,門就開了。坐進去後關上門,江洪水不知是後麵長了眼睛,還是聽出了名堂,門一關,就叫了:“小黃,門沒關好,開起來用力再關。”

黃善默看那門關得挺好的,不留一點縫,江師傅說要重關就又打開來,重重地關上了。今天是第二次坐小車子,上次是從下涯埠養魚場到城裏,然而他仍舊覺得很陌生,對於這種鐵烏龜,他毫無所知。小車子很封閉,大約出氣的地方是有的,怎麼個道理也沒敢問。

江師傅手把方向盤,兩眼盯著前方,車子駛出了大院,兩條馬路一拐,上了綮雲大橋,就離開了綠樹掩映的綮城區。

和打字員收發員相比,駕駛員的身份要更低些,他僅是工勤人員,算不上什麼幹部。幹別的工作還有換崗的希望,開車的大多一輩子開車,政治前途是差些的。然而,不考慮當官戴烏紗帽,開車倒是一個挺不錯的職業。他不需要整天八小時坐在辦公室裏,把用車人送到目的地,隻顧自己聽聽音樂,看看書,翻翻報紙,四處走走,開飯時間一到,也和那些領導幹部平起平坐地入席,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城裏城外到處吃去。別人是偶爾出來跑跑,到基層找葷打牙祭,他卻是餐餐不漏網,頓頓都露臉。酒是比別人少喝了點,這到底又是一件好事。那些官做久飯吃膩的,入席怕的就是酒,倒不是沒胃口,不想喝,是怕人家太客氣,要與他比酒量,動不動就被灌醉了,醉了吐,究竟是傷肝爛胃,沒半點營養,可那些做官的,偏又講究營養,怕龍體虎體受損,減了壽,壞了前程。和領導們平起平坐的駕駛員,這些就不必去考慮,他餐餐得營養,養得滾滾壯。這江洪水師傅,三十來歲年紀,塊頭已經不比石部長遜色,兩人到陌生地方下車巡視,怕是分不出誰官誰兵。

他開了一段路,點起香煙吸著,和石部長兄弟哥倆似的東西南北聊起來。他們從轎車的一個零部件聊起,聊到藍鳥、標致、本田、寶馬、奔馳、皇冠和林肯,聊到這些轎車的所在單位,單位的領導,聊到五區六縣甚至各部委辦局的人事變動以及市委常委會中存在的問題,似乎和石部長共坐的不是駕駛員江洪水,而是紀委書記傅國民,或者市長包笳之類的人物。在黃善默看來,自己是石部長的臨時秘書,也是江洪水江師傅的小秘書小徒弟,他早已失去楠大政治係團委書記的凜凜威風,一切都讓他覺得誠惶誠恐。

黃善默細細聽他們海聊,看車窗外兩排綠樹一一後退,田野,山峰,房屋,盡是美麗別致的農村風光。他的思路兀自變幻,一會兒是楠州大學,一會兒是農村老家,父母哥姐,一會兒又是下涯埠那段綮雲江,江邊的養魚場小樓。正要再變幻下去,車子駛進了黑滸區委大院。區委書記和區長已奔赴鄉裏督促雙搶工作,分管組織工作的區委副書記曹問芒前一天已接到電話,早已立在門口迎候。

曹書記高個兒,精幹巴瘦,卻有一臉憨態。三人在辦公室裏胡亂地扯了幾句工農業,曹書記就抓起一隻土裏土氣的黑包,隨石部長一行進了轎車。不一會兒,車子又鑽進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裏。

這就是黑滸區的一個鄉。鄉裏的幾個頭腦都上來搶著和石部長握手,這些人,無非是書記、鄉長、鄉黨委委員之類。大多半土不洋,卻盡是農民中的精英。黃善默一手拎自己的包,一手拎部長的包,跟著他的大肚皮部長,進了鄉會議室。石部長與曹書記一道,隨便地問了幾句鄉裏的工農業,後來就談起這個鄉不久前發生的那件選舉案。善默捧著筆記本,胡亂地記了些東西,這才曉得此行的任務所在。選舉的事已經過去,石部長作了幾點嚴肅的指示,無非要他們吸取教訓,搞好穩定。黃善默邊聽邊記,捕捉到了不少新鮮的詞彙,諸如組織紀律,等額選舉等等。他讀了十幾年書,這些詞從未見過,似懂非懂。這才知道那麼多年的書是白讀了,社會這本書還得一頁頁從頭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