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猜測說他們可能會結婚。當然,毫無可能。雖然安提娜覺得這段關係頗為愉快,但她始終覺得很滑稽。雖然她用職業演員對待工作的方式表現得更愛斯蒂夫,但她總忍不住笑場。斯蒂夫真摯、完美,是個熱情而細膩的情人,她隻要看一部他的電影就知道了。
他的外形賞心悅目,但無法讓人長久愛慕。他吸毒、飲酒適度,讓人沒法指責。他把可卡因當作處方藥來用,而酒精讓他更加魅力煥發。成功並沒有讓他隨心所欲或是情緒陰晴不定。
可是當斯蒂夫竟然求婚的時候,安提娜大吃一驚,委婉地拒絕了他。她知道,斯蒂夫隨便和周圍的人上床,無論在好萊塢的片場,還是在康複中心的時候。她可不想跟這樣的人一起生活。
對於她的拒絕,斯蒂夫沒說什麼。過量的可卡因讓他感到了短暫的虛弱,但他很快就振作起來了。
後來的五年裏,安提娜終於成為了頂級明星,而斯蒂夫漸漸過氣了。對他的影迷,尤其是女影迷而言,他仍然是偶像,但他運氣不好,選片也不明智,毒品和酒精則讓他更加無心事業。斯蒂夫通過梅洛·斯圖爾特問安提娜,能不能把《梅莎琳娜》的男主角給他。如今,決定權換人了。安提娜同意了這個請求,把角色給了他。她之所以答應,是出於一種有悖常理的感激之情,再說這個角色正適合他。而且他不用陪她上床。
五年以來,安提娜有過幾段短暫的感情生活。其中一次是跟年輕的製片人凱文·馬林——伊萊·馬林的獨生子。
凱文·馬林跟她年紀相仿,但在電影界經驗豐富。他二十一歲那一年完成了第一部主流電影的製作,一炮而紅。他因此覺得自己是電影天才。可在那之後他接連遭遇了三次票房滑鐵盧,如今,整個行業裏隻有他父親肯相信他。
凱文·馬林長相英俊,畢竟伊萊·馬林的第一任妻子是電影圈的大美人。可惜他的俊美不屬於鏡頭,他試鏡從來都通不過。那麼作為一名嚴肅的藝術家,他隻能當一名製片人了。
凱文邀請安提娜主演他的新電影,安提娜聽著凱文說話,心裏既驚且懼。一本正經的人談吐往往有一種特有的無知。
“這是我讀過的最好的劇本,”凱文說,“坦率地說,我本人也參與了修改。安提娜,這個角色非你莫屬。這個圈子裏任何女演員我都能請到,但是我隻想要你來演。”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要她明白他的真誠。
他的劇本讓安提娜很著迷。故事是關於一個無家可歸的女人的。她露宿街頭,偶然在垃圾桶裏發現了一個棄嬰,繼而成了全美流浪者的領袖。電影中有一半鏡頭都是在拍她推著超市的手推車,裏邊裝著她的全部家當。酗酒、吸毒、饑餓、強奸都沒能打垮她,政府也沒能從她手裏奪走撿來的孩子。於是她以獨立候選人的資格參選美國總統。不過,競選失敗了——這種劇本都是這樣。
安提娜的這種著迷其實是一種恐懼。這個劇本要她扮演一個無家可歸的絕望女人,身處的環境淒慘無比,衣服也破舊襤褸。從視覺上看,就是個災難。影片的情緒基調一塌糊塗,戲劇衝突的建構愚蠢無比。整個劇本不知所雲,完全一團糟。
凱文說:“你要是能演這個角色,我死了都願意。”
安提娜想,是我瘋了還是這家夥是個白癡?但他是個很有影響力的製片人。他很真誠,也想真正地拍電影。她無助地看著梅洛·斯圖爾特,而梅洛則報以一個鼓勵的微笑。她不知怎麼開口。
“有意思,這個點子很有意思,”梅洛說,“經典,跌宕起伏。這就是戲劇的精髓。但是凱文,安提娜剛剛取得了突破,你知道她下一部電影的選擇十分重要。讓我們考慮一下,然後再答複你,怎麼樣?”
“當然沒問題,”說著,凱文給了他們一人一份劇本,“你們一定會喜歡的。”梅洛帶安提娜來到了梅爾羅斯的一家泰國小餐館。他們點了餐,然後嘩啦啦地翻著劇本。
“還不如讓我自殺算了。”安提娜說,“這個凱文是怎麼回事?”
“你還是不懂電影圈啊,”梅洛說,“凱文算是聰明的。他隻是還沒找到合適的電影。我見過更糟的。”
“在哪?什麼時候?”安提娜問道。
“記不大清了,”梅洛說,“你可以拒絕他,但是你還沒紅到可以隨意樹敵的地步。”
“伊萊·馬林那麼精明,肯定不會支持他兒子拍這部電影,”安提娜說,“他肯定知道這劇本有多爛。”
“當然,”梅洛說,“他甚至開過玩笑說,他兒子拍商業電影沒票房,他女兒拍嚴肅電影也賠錢。但是伊萊總得哄著自己的孩子們吧。我們用不著。我們完全可以對這片子說不。但是也有個問題。羅德斯通買下了一部小說,其中有個很適合你的角色。你要是拒絕了凱文的話,那個角色也沒了。”
安提娜聳聳肩:“這次我寧可多等幾年。”
“幹嗎不把兩個角色都拿下來呢?提個條件,你得先做那部小說,然後想個辦法拒絕凱文不就行了。”
“那樣就不會樹敵了嗎?”安提娜笑著問道。
“第一部電影一定大賣,所以這就不成其為一個問題了。那個時候你得罪人也無所謂了。”
“你確定我能退出凱文的電影嗎?”安提娜說。
“我要是沒法兒把你弄出來,你就解雇我好了。”梅洛說。他已經跟伊萊·馬林商量好了。伊萊不能對自己的兒子說“不”,所以隻好迂回逃避這場災難,讓安提娜和梅洛來做惡人。梅洛無所謂。電影經紀人有時就是做劇本裏的反派。
每件事情都按部就班。小說改編的電影讓安提娜坐穩了一線紅星的交椅。但這一連串的事情之後,她決定獨身一段時間。
雖然凱文的片子根本不會投拍,但還是裝模作樣地進行前期準備。他毫不意外地愛上了安提娜。作為電影製作人,凱文·馬林還缺乏經驗,他追求安提娜時,一往無前、一片赤誠。熱情和社會責任感是他最大的魅力所在。一晚,出於一時的脆弱和背叛這部電影的負罪感,安提娜跟他上了床。兩個人都很享受,凱文堅持要跟她結婚。
安提娜和梅洛說服克勞迪婭修改劇本。她把劇本改寫成了荒誕喜劇,凱文開除了她。他十分生氣,也變得越來越討厭。
對安提娜來說,這段感情還不錯。時間正好配得上她的檔期,凱文在床上的激情也讓人感到愉快。還有,他連婚前協議都不用就堅持要結婚,這讓安提娜受寵若驚,他將來可是要繼承整個羅德斯通電影公司啊。
但是一天晚上,他喋喋不休地討論著他的電影,安提娜突然想:“要是我再聽這家夥多廢話一分鍾,我還不如去死。”善良的人要是翻臉就會不留任何餘地。安提娜知道自己一定會感到愧疚,決定一次性全部說清楚。她對凱文說,她不會嫁給他,不會跟他睡覺,而且那部電影她也不拍了。
凱文驚訝得目瞪口呆:“我們可是簽了合同的,”他說,“合同有強製力。你這是徹徹底底地背叛我。”
“我知道。”安提娜說,“去找梅洛談好了。”她覺得自己真惡心。當然,凱文說得對。可是有件事她覺得很有意思:相比失去她的愛,凱文更加關心的是電影怎麼辦。
這段感情之後,她的電影事業已經是一片坦途了,而安提娜對男人也失去了興趣。她一直保持著獨身。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情愛顯然不在其中。
安提娜·阿奎坦內和克勞迪婭·德·萊納之所以成為了摯友,完全是因為克勞迪婭堅持跟她喜歡的女人交朋友。她最開始見到安提娜時,正在修改一部安提娜參加演出的劇本。那個時候安提娜還沒那麼走紅。
安提娜堅持要幫她一起改劇本。劇作家往往會被這種情形嚇到,但安提娜證明了自己的睿智,幫了大忙。她把握角色和情節有一種良好的本能,而且她總是無私地給予意見。因為她知道,她合作的人物角色越完美,她就會有更多的表演空間。
她們經常在安提娜的馬裏布別墅裏一塊兒工作,因而發現了許多彼此的共同之處。她們都擅長體育:遊泳、高爾夫球、網球都不錯。馬裏布海灘網球館裏,她們兩個組成的搭檔擊敗了眾多男組合。所以,電影拍完後,她們仍然維持著友誼。
克勞迪婭對安提娜是無話不談。而安提娜對自己的事卻諱莫如深。這種友誼就是這樣。克勞迪婭明白這一點,但是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克勞迪婭講了她跟斯蒂夫·施塔林斯的感情。安提娜聞言大笑,還跟她交流起了心得。她們達成了共識,的確,斯蒂夫很讓人愉快,床上也很棒。而且很有才華,他是個天賦驚人的演員,而且是個好男人。
“他的長相可差不多跟你一樣出眾呢。”克勞迪婭說。她向來不吝於讚美別人的美貌。
安提娜好像完全沒聽到這話。有人提到她的美貌時,她一向是這個反應。
“但他演技更好?”安提娜捉弄地問道。
“不,你是個好演員。”克勞迪婭說。為了讓安提娜多說說自己的事兒,她又說道:“可他比你開心多了。”
“真的?”安提娜說,“也許吧,不過早晚他要比我更不開心。”
“是啊,”克勞迪婭說,“可卡因和縱酒早晚要毀了他。他將來不會好過的。不過他很聰明,也許能適應。”
“我可不想變成他將來的那個樣子。”安提娜說,“我也不會那樣的。”
“你最棒了,”克勞迪婭說,“不過你敵不過年齡的。我知道你不怎麼喝酒,不亂搞,但是你的小秘密會擊垮你。”
安提娜笑了,“我的秘密就是我的救贖,”她說,“我的秘密太沒勁了,簡直不值一提。我們電影明星需要一些神秘感。”
周六上午沒有工作的時候,她們一起到羅迪歐道去購物。為了不讓影迷或者店員認出來,安提娜總要改頭換麵一番,對此克勞迪婭歎為觀止。安提娜戴了一頂黑色假發,用頭巾遮住麵部輪廓。她還變了妝,讓下巴顯得更闊,嘴唇更飽滿。但最有意思的是,她好像可以重新排布五官在臉上的分布似的。她還戴了隱形眼鏡,讓亮綠色的瞳孔變成褐色。就連口音都帶了點南方腔。
安提娜買東西的時候,都讓克勞迪婭結賬,然後等她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再用支票還給她。扮成普通人在飯館裏自由自在可真好;克勞迪婭半開玩笑地說,誰都認不出來編劇長什麼樣兒。
克勞迪婭每個月都會去馬裏布兩次,和安提娜打網球、遊泳。克勞迪婭給安提娜看了《梅莎琳娜》的第二稿,安提娜問她能不能把女主角給她。就好像她不是什麼頭牌明星,而克勞迪婭原本也不需要低三下四地求她一樣。
所以,當克勞迪婭來到馬裏布勸安提娜回去接著拍攝的時候,她覺得還是有希望成功的。不管怎麼說,這種行為不光會毀了安提娜的前程,也會給克勞迪婭造成很大傷害。
除了馬裏布住宅小區大門的保安,安提娜的家裏還增設了嚴密的警戒。見到這番光景,克勞迪婭的信心動搖了。
兩個身穿太平洋安保公司製服的人站在房子正門。還有兩個人在大院子裏巡邏。南美洲的管家把她帶到海景房的時候,她看見外麵的海灘上還有另外兩個保安。這些保安都帶著警棍,還有裝在套子裏的槍。
安提娜熱情地擁抱了克勞迪婭。“我會想你的,”她說,“我一周之後就走了。”
“你瘋了嗎,”克勞迪婭說,“難道讓一個自以為是的男人毀了你?還有我。我真不敢相信你膽子這麼小。這樣,今晚我住在你這兒,明天我們就去辦持槍證、學射擊。用不了幾天我們就是神槍手了。”
安提娜聞言笑了,又抱了她一下。“你的黑手黨血統起作用了啊。”她說。克勞迪婭給她講過克萊裏庫齊奧家族和她爸爸的事情。
她們倒了些喝的,坐在躺椅上。這樣看見大海的景色,就好像在看一幅青綠色的水景寫生。
“你勸不了我的,我也不是什麼膽小鬼。”安提娜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嗎?我現在就告訴你。你也可以告訴電影公司,這樣也許你們就都能理解了。”
於是她給克勞迪婭講了她的婚姻,講了施虐成性、心腸如鐵、挖空心思要讓她出醜的博茲·斯堪尼特,還講了她是怎麼逃出來的……
克勞迪婭很聰明,又是講故事的行家,她發現了安提娜的故事裏少了些東西。安提娜是故意略掉這些重要東西不提的。
“孩子呢?”克勞迪婭問道。
安提娜的五官瞬間罩上了一層電影明星的麵具。“眼下我能告訴你的隻有這麼多了。說實話,我有孩子的事情僅限於你我之間,你絕對不能告訴公司。我相信你。”
克勞迪婭知道她問不出來什麼的。“可是你為什麼一定要退出這部電影呢?”克勞迪婭說,“公司會保護你的,然後你再遠走高飛就是了。”
“你不懂,”安提娜說,“公司隻會保護我到拍攝結束。就算如此也不管用。我太了解博茲了。什麼也攔不住他的。就算我不走,這片子我也根本拍不完。”
就在這個時候,她們都注意到,有個穿著泳褲的男人從水裏鑽出來,朝房子走來。兩個警衛攔住了他。其中一個警衛吹了一聲口哨,花園裏的兩個人也立刻跑過來。四個對一個的懸殊比例下,穿泳褲的男人好像稍稍退了一步。
安提娜一下子站起來,明顯地渾身發抖。“是博茲,”她悄悄對克勞迪婭說,“他這麼幹完全是要嚇唬我。這不是他真正的行動。”她跑到涼台上,看著樓下的五個人。克勞迪婭也跟了過來。
博茲·斯堪尼特抬頭看了看他們。他眯著眼睛,陽光把他的麵頰映成了古銅色。他的身體隻穿了一條泳褲,帶著一種致命的危險。
他笑了笑說:“嗨,安提娜,怎麼不請我進去喝一杯呢?”
安提娜明媚地笑了:“可惜我沒有毒藥,要不然一定請你喝。你違反了法庭的命令——我可以讓你進監獄。”
“不,你不會的。”博茲說,“我們太親密了,我們有太多小秘密了。”雖然他在笑,可看起來凶悍無比。
克勞迪婭想到了在科沃格的時候,參加克萊裏庫齊奧家族慶典的那些人。
其中一個保安說:“他從公共海灘繞過柵欄遊過來的。他肯定把車停在那兒了。我們可以把他關起來。”
“不,”安提娜說,“把他帶到他的車那邊去。告訴你們公司,我要再多派四個人手。”
博茲仍然抬著頭。他的身軀仿佛一座立在沙灘裏的雕像。“再見,安提娜。”他說。保安把他帶走了。
“確實很嚇人,”克勞迪婭說,“也許你說得對。要阻止他,非動用加農炮不可。”
“我逃走之前會給你打電話的,”安提娜的語氣有些刻意,“我們還可以一起吃頓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