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提娜·阿奎坦內的成名之路中規中矩,不是那種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故事。她花了數年時間接受訓練:表演、舞蹈、形體、台詞,大量閱讀戲劇文學。這些都是表演藝術不可或缺的部分。

當然,無謂的事也做了不少。她得與經紀人、選角導演周旋,要麵對好色的製作人、導演和電影公司高管熱情的追求。

她入行的第一年,全靠接拍商業廣告、模特走秀,還有衣著清涼地做車模來糊口。但僅僅一年之後,她的演技就開始大放異彩。愛慕她的人們給她送了數不清的錢財和珠寶,有些人還向她求婚。這些韻事來得快去得也快,都是友好結束的。

對她來說這並不痛苦也不恥辱,甚至那個勞斯萊斯的買主暗示她是隨車附帶的東西時也無所謂。她拒絕了他,開玩笑說她的價錢可跟車一樣貴。她喜歡男人、享受性愛,但僅僅是獎勵自己付出的努力而已。在她的世界裏,男人不是必需品。

表演才是生命。雖然她不為人知的秘密很重要,雖然世界上的種種危險很要緊,但是表演永遠排在第一位。不是那種隻夠她養活自己的小角色,而是小劇院的主角,馬克泰帕論壇劇場的重頭大戲,如今她終於接到了兩部電影的主角邀約以及最終出演大製作電影的機會。

她的生活就是表演的一部分。她為角色賦予了生命,讓這些角色在她的內心中與她共同生活。而她的感情生活,就像打高爾夫和網球、跟朋友吃飯一樣,隻不過是一種消遣,夢幻泡影。

隻有在神聖莊嚴的劇場裏,才有真實的生命。上妝、試服裝、麵部表情隨著台詞的跌宕起伏而變幻,看著觀眾席黑壓壓的一片——這一刻上帝與她同在——她在命運麵前俯首帖耳。她淚流滿麵,她愛意纏綿,她高聲喊叫撕心裂肺,她為隱秘的罪惡而祈求寬宥……有時候,她發現幸福,感受到了救贖的喜悅。

她指望成功能夠讓她與過去一刀兩斷,讓她忘記博茲·斯堪尼特,忘記他們共同養育的孩子,忘記她被自己的美麗所背叛。名利是仙女給她的恩惠。

一切藝術家都追求世界的欣賞,她也不例外。她知道自己的美———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全世界都是這麼告訴她的——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智慧。她從一開始就相信自己。起初她不敢相信,真正的天才所不可或缺的品質她都有:旺盛的活力、高度的注意力,還有一顆好奇的心。

表演和音樂是安提娜的真愛,為了能在這兩方麵全神貫注,她還花心思使自己成為其他各個方麵的專家。她學會了修車、做得一手好菜,還擅長體育。她從文學和生活中汲取情愛知識,因為她知道在她這行裏這事有多重要。

她也有缺點。她不願意給周圍的人帶來困擾,可這類事情總是在所難免,因此她活得並不快樂。不過,為了出人頭地,她仍然會作出非常現實的決定。她善於利用自己賣座紅星的地位;她的冷酷有時一如她的美豔讓人窒息。大導演求她出演電影,男人們期盼著爬上她的床。她能影響甚至幹涉導演和演員的選擇。她犯輕罪不受懲罰,她挑戰傳統,她蔑視幾乎一切道德準則。誰都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安提娜。大牌明星有的神秘莫測她都有,銀幕上的她和生活中的她是一對雙胞胎,你無法區分她們之間的差別。

就算這樣,世界仍然愛她。這還不夠。她知道自己內心的醜陋。有一個人並不愛她,這讓她非常難過。女演員就是如此,就算有一百個人喜歡她,但隻要有一個不喜歡她,也能讓她痛不欲生。

在洛杉磯的第五年,安提娜得到了第一部由她主演的電影,開始了她最偉大的征程。

斯蒂夫·施塔林斯跟所有的大牌男星一樣,對跟自己演對手戲的女演員是有否決權的。他在馬克泰帕論壇劇場看到了她的演出和天賦。但他更多地還是驚豔於她的美貌,於是他挑中了安提娜跟他一起主演下一部電影。

安提娜驚喜萬分。她知道這是天賜良機,可最開始她並不知道為什麼會挑中自己。她的經紀人梅洛·斯圖爾特讓她恍然大悟。

梅洛的辦公室裝修得十分華麗,擺滿了精致的東方小古董,鑲金線的掛毯,還有厚重雅致的家具。窗簾阻擋了外麵的陽光,房間裏用燈光照明。相比外出用餐,梅洛還是喜歡中午時分在辦公室裏喝上一杯英國茶,一邊往嘴裏塞小三明治一邊說話。他隻跟真正名氣大噪的當事人去外麵吃飯。

“這個機會你當之無愧,”他對安提娜說,“你是個非常棒的演員。但是這座城市你畢竟初來乍到。你很聰明,但是經驗稍稍欠缺了一點兒。所以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別介意——是這樣的——”他頓了頓,說,“一般來說我可不會解釋這些的,通常根本沒這個必要。”

“但是我沒有經驗。”安提娜笑道。

“也不至於那麼沒經驗,”梅洛說道,“不過你太專注於你的藝術,似乎沒有意識到演藝圈的複雜。”

安提娜被這話逗笑了:“那就告訴我,我是怎麼拿到這個角色的。”

梅洛說:“施塔林斯的經紀人給我打電話了。他說施塔林斯在錐度劇院看了你的戲,被你的表演折服了。他非常堅決地要你來演這部片子。所以製片人就給我打電話,我們達成了協議。片酬二十萬,不分成。你以後的片子就慢慢有分成了。對你接拍別的片子沒有限製。這交易很不錯啊。”

“多謝你。”安提娜說。

“我本來不應該這樣說的,”梅洛說,“斯蒂夫有個習慣,他會瘋狂地愛上跟他演對手戲的女演員。是真正地愛上,他是個非常熱情的追求者。”

安提娜打斷了他:“梅洛,用不著解釋得這麼詳細。”

“我覺得我得說清楚。”梅洛說。

他深情地望著她。平時他不是這個樣子的,這一次卻從一開始就愛上了安提娜。但是安提娜並沒有表現出對他有意思,他也很識趣地,沒有坦露自己的感情。不管怎麼說,她是一筆價值連城的財富,有朝一日會給他掙很多的錢。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說,隻要我跟他有個單獨相處的機會,我就應該主動撲上去?”安提娜艱難地說,“難道我的天分還不夠嗎?”

“絕對不是,”梅洛說,“你的天賦絕對足夠。好演員就是好演員,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但是你知道演員是怎麼當上明星的嗎?他們得在最好的時機拿到最好的角色。這就是你最好的角色。要是錯過了你後悔也來不及。再說了,愛上斯蒂夫·施塔林斯哪兒有那麼難啊?全世界能有一億女人都愛他,怎麼就你不行?你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我受寵若驚。”安提娜冷冷地說,“可是,萬一我討厭他怎麼辦?”

梅洛又捏起一個點心三明治送進嘴裏。“討厭他什麼?我跟你說實話,他的確是個好男人。你至少也得拍到他們沒辦法換人的時候。”

“要是我的表現特別出色,他們根本沒法兒讓我出局呢?”安提娜問道。

梅洛歎了口氣道:“實話告訴你吧,斯蒂夫根本等不了那麼久。你要是沒愛上他,三天就把你換掉。”

“這不是性騷擾嘛。”安提娜冷笑道。

“電影圈沒有性騷擾這種事兒,”梅洛說,“你踏進這一行,就得獻身,隻不過形式不一樣而已。”

“我是說,我為什麼一定要愛上他,”安提娜說,“上床還不夠嗎?”

“他想跟誰上床,就能跟誰上床,”梅洛說,“他愛上你了,他也希望你能愛他。一直到電影結束為止。”他歎氣道,“因為那個時候你們就會忙得沒時間相愛了,”他頓了頓,“不會讓你抬不起頭來的,”他說,“像斯蒂夫這樣的男明星總是會表現出他的興趣。而你呢,作為被動的一方,就表現得對於他的這種興趣沒有興趣。第一天,斯蒂夫會送花給你。第二天彩排之後,他請你吃飯,一起研究劇本。他不會強求,隻不過如果你不去的話,這部片子就沒有你了。當然,錢還是會給的,這點我可以安排。”

“梅洛,你不覺得我的能力用不著出賣色相嗎?”安提娜佯裝責備地說。

“我當然覺得,”梅洛說,“你年輕,才二十五歲,你可以等上兩三年,甚至四五年。我絕對相信你的天賦。但是給你自己個機會吧。人人都愛斯蒂夫。”

事情跟梅洛·斯圖爾特預測得一模一樣。第一天,安提娜收到了一束花。第二天,他們跟全劇組進行了彩排。這是一部喜劇,笑中帶淚,這種戲最難演。斯蒂夫·施塔林斯的演技給安提娜留下了很深印象。他淡淡地讀著台詞,毫不刻意雕琢,可對白就那麼鮮活起來了。那麼多處理台詞的方法,他總是能找到最為真實的。有一場,他們用各種不同方式進行了表演,互相配戲,就像舞蹈演員那樣配合。最後,他喃喃地說“真不錯,真不錯”,微笑著看著她,流露出純粹出於職業角度的讚賞。

一天過去,斯蒂夫終於開始了攻勢。

“有你在,我相信這部電影肯定很棒,”他說,“今晚要不要一起研究一下劇本?”他頓了頓,露出了一個孩子氣的可愛笑容,“我們搭檔真合適。”

“謝謝你,”安提娜說,“什麼時間,到哪兒呢?”

斯蒂夫立刻露出了禮貌有加、興致盎然的表情。“噢,我都行,”他說,“你選吧。”

這個時候,安提娜決定接受自己這個角色,就純粹把它當作職業表演好了。他是超級明星,她是新人。選擇都是他來做,而她要做的則是選出他想要的。她耳邊響起了梅洛的話:“你要等兩年、三年、四年、五年。”她不要等。

“你願意來我家嗎?”安提娜說,“我可以做頓簡單的晚餐,這樣我們可以邊吃邊談。”她頓了頓,說,“七點鍾?”

安提娜是個完美主義者,所以在肉體和精神兩方麵都作了挑逗的準備。晚餐得清淡一點,才不會影響工作和做愛。盡管她幾乎不喝酒,還是準備了一瓶白葡萄酒。這頓飯得顯示出她的過人廚藝,她可以一邊做菜,一邊和他談工作。

還有衣服。她知道,這種挑逗必須是不經意間的,不是刻意安排的。但是也不能成為要他敬而遠之的信號。作為一個演員,一切信號斯蒂夫都會加以解讀。

所以,她穿了一條褪色牛仔褲,襯托出她臀部的美妙曲線。不均勻的藍色和若隱若現的白色發送著熱情的邀請。沒有腰帶。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絲質百褶衣,乳溝沒露出來,卻更加掩映出了衣服下麵乳白的雙峰。耳朵上戴了兩隻小圓墜,綠色的,跟她眼睛的顏色正相配。但是,這還是有點太刻意、太拘謹,會讓人心存疑慮。她靈光一閃,把腳趾染成了猩紅色,裸著雙足迎接斯蒂夫。

斯蒂夫·施塔林斯帶著一瓶上好的紅酒,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很不錯。他也精心打扮了一番。他穿著絨線的棕色燈籠褲,藍色牛仔襯衫,白色帆布鞋,黑發梳得一絲不苟。他的胳膊下邊挾了一遝劇本,還裝模作樣地粘了黃色的便箋。隻是古龍水淡淡的香味出賣了他。

他們坐在廚房的桌旁隨意地用餐。他恰如其分地恭維了她的廚藝。他們一邊吃飯,一邊翻看劇本、交流心得、把對白改得更加通順。

飯後,他們來到了起居室,把劇本中他們覺得比較不好處理的幾個地方過了一遍。但是兩個人始終注意著對方,幹擾了他們的工作。

安提娜注意到了斯蒂夫·施塔林斯得心應手的表演。他非常專業,而且舉止得體。他稱頌她的美麗,他讚揚她的表演天賦和對台詞的自如處理,隻是他的眼睛背叛了他。終於,他開口問她排練關鍵的床戲會不會太累了。

這個時候,晚餐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他們已經成為親密的朋友了,就跟劇本裏的角色一樣。他們排練了那段愛情戲。斯蒂夫淺淺地吻上了她的唇,並不摸索她的身體。輕輕一吻之後,他真摯地凝視著她的雙眸,用他磁性的完美嗓音說道:“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這樣吻你了。”

安提娜也望著他的眼睛,然後輕輕捧低了他的頭,印上了一個單純的吻。這是個必要的信號,而出乎兩個人的意料,他的回應是一陣原始的激情。這說明,我的表演技高一籌,安提娜心想。但是他熟練得很。他褪去了她的衣衫,雙手探上了她的胴體。他的手指摸索著,他的舌頭輕刮她的大腿內側,她的身體回應著。還不壞,兩個人移進臥室的時候她想。斯蒂夫的美真是讓人目眩神迷,他的麵龐雋永古典,洋溢著激情,這種強烈的情感無法複製到電影裏。因為放到電影裏就隻剩下情色了。他演床戲非常節製。

現在,安提娜已經把自己的角色變成了沉淪於狂野激情中的女人。他們契合完美,在眩暈的一刹那同時高潮。兩個人精疲力竭地躺下來時都在想,這一幕放在電影裏是什麼樣,不行,這樣還不夠,既無法表現人物,也無法推進劇情。無論是真愛還是單純的欲望,還缺乏發自內心的柔情。必須得再練一次。

斯蒂夫·施塔林斯墜入了愛河,不過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安提娜雖然覺得這是某種程度上的職業強奸,但她還是很高興事情進展順利。除了並非出於自由意願,這件事似乎沒有真正的壞處。事實證明,謹慎地鎮壓自由意誌對人類生存很有必要。

斯蒂夫很高興。新電影的拍攝讓他稱心如意。他有了一個好搭檔,他們有愉悅的關係,他用不著到處尋花問柳。而且,他幾乎從沒見過像安提娜這樣絕妙的女人。她才貌雙全,床上功夫一流。她正對他愛得如癡如醉,不過這件事以後可能是個問題。

接下來的事情更加深了他們的愛。他們同時從床上一躍而起:“我們接著工作吧。”他們撿起劇本,光著身子開始修改對白。

但是有件事讓安提娜很別扭。斯蒂夫穿上內褲的時候,她發現這條內褲竟然是粉紅色的,還有波浪的花紋。這條內褲是為了展現他那讓無數女影迷神魂顛倒的翹臀而專門設計的。他還神氣地告訴她,他所用的安全套是為他特製的,生產廠家得到了他的投資。你絕對感覺不出來用了安全套。而且絕對沒有意外懷孕的風險。然後,他問她這種避孕套叫“亞瑟王”或者“王者之劍”怎麼樣,他比較傾向於“亞瑟王”。安提娜聞言思忖了一會兒。

然後她故作正經地說:“要不然換個更加政治正確的名字?”

“你說得對。”斯蒂夫說,“這種安全套成本太高,我們必須得吸引男女兩性都來買才行。我們的推廣口號是‘明星使用的安全套’,那就拿這個做名字怎麼樣?就叫‘明星安全套’吧。”

電影和他們的感情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安提娜成功地登上了通向明星的第一層階梯,而接下來的五年之間裏,她所拍的每一部電影都讓她的成功變得更加堅定穩固。

就如同大多數的明星情事一樣,他們的關係盡管美妙,卻好景不長。靠著劇本做媒人,斯蒂夫和安提娜愛上了對方;但是他的聲名和她的野心讓他們的愛情不勝其擾。誰都禁不起付出更多的愛,這樣的計較是激情的墳墓。而且兩地分離也是個原因。電影拍攝完,兩個人的關係也就結束了。安提娜去了印度拍外景,斯蒂夫的外景則在意大利。他們打電話,寄聖誕卡,送小禮物,他們還飛赴夏威夷共度銷魂的周末。一起拍電影,就好比圓桌武士;而爭名逐利,則好比尋找聖杯——隻能單打獨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