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老了,沒法出國。”唐說,“我可不會讓一個叛徒把我從家裏攆出去。”

維吉尼奧·巴拉佐的事隻是一個小問題,但這種事情是會傳染的症狀。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很多,舊日的法則讓他們強大起來,他們卻不再受其約束。路易斯安那州、芝加哥、坦帕,都有家族的代理人,他們揮霍財富,向全世界炫耀自己的權力。這些下賤坯子粗心大意,一旦被逮到,就會為了逃脫製裁而出賣恩主,違反緘默規則,背叛同伴。這種毒瘤必須徹底根除,唐一直這樣認為。但是眼下,他要聽聽大家怎麼說。畢竟他已經老了,也許會有其他解決辦法。

喬治簡要介紹了目前的情況。巴拉佐跟政府方麵的律師討價還價。他說要是政府承諾不援引反黑法、如果他的妻兒能夠保住他的財產,他願意坐牢。當然了,他還提出如果可以不坐牢,他願意出庭指證他所背叛的那些人。他和妻子會被保護起來,使用假身份,還會整形改頭換麵。他的孩子能過平靜、舒適的生活。交易就是這樣。

不管巴拉佐犯了多大的錯,大家都同意他是個好父親。他精心養育了三個孩子。一個兒子馬上就要從哈佛商學院畢業;女兒琪兒在曼哈頓第五大道開了一間高級化妝品店;還有一個兒子從事空間項目的計算機研發工作。他們有資格享受這樣的福祉,他們是真正的美國人,真正實現了美國夢。

“那麼,”唐說話了,“給維吉尼奧捎個話,讓他搞清楚狀況。他可以告發其他人,讓他們坐牢讓他們死,都無所謂。但是如果他講出克萊裏庫齊奧半個字,他的孩子就沒命了。”

皮皮·德·萊納說:“威脅的話估計已經嚇不著誰了。”

“這是我的威脅,”唐·多梅尼科說,“他必須相信我。至於他本人,什麼承諾都別做。他自己明白。”

這個時候,文森特說了話:“要是他進入保護程序的話,我們根本沒機會接近他。”

唐對皮皮·德·萊納說:“那你呢,我的‘鐵錘’,你怎麼說?”

皮皮·德·萊納聳了聳肩。“就算他作證了,就算保護程序把他藏起來,我們照樣能找到他。但是那樣的話太明目張膽,會引起很多的關注。值得嗎?能改變什麼嗎?”

唐說:“做這件事的意義就在於引人注目。我們得向全世界傳達我們的意思。既然要做,就要做得漂亮。”

喬治說:“我們完全可以順其自然。不管巴拉佐說什麼,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爸爸,你這種辦法隻能解決一時的問題。”

唐聞言沉思了一會兒。“你說的沒錯。但不是任何事都有長遠的解決辦法。生活本來就充滿意外和隨機應變。你是擔心懷疑懲罰起不到殺一儆百的作用吧?也許能,也許不能。不過多少還是能阻止一些人。就連上帝也沒法創造出一個沒有懲罰的世界。我會親自跟巴拉佐的律師談談。他會明白的,他會向巴拉佐傳達我的意思。巴拉佐會相信的。”他頓了頓,歎了口氣,“審判結束後動手。”

“那他老婆呢?”喬治說。

“好女人。”唐說,“但是太像美國人了。我不能讓一個寡婦到處哭訴,把秘密都抖出去。”

佩蒂耶第一次開了口:“維吉尼奧的孩子們呢?”佩蒂耶才是真正的殺手。

“不是必要的話,就不用。我們又不是殺人狂,”唐·多梅尼科說,“再說,巴拉佐從來沒跟孩子們講過他的事。他一直想讓全世界知道他是個騎手。那就讓他騎馬下地獄好了。”眾人沉默不語。然後唐悲哀地說:“放過孩子們吧。畢竟這個國家裏,孩子們用不著為父母報仇。”

第二天,維吉尼奧·巴拉佐就收到了律師帶來的一段冠冕堂皇的口信。唐告訴律師,他希望老朋友維吉尼奧對克萊裏庫齊奧家族隻有最美好的回憶,對於這位不幸的朋友,家族永遠都會保護他的利益。巴拉佐絕對不用為孩子擔心,孩子們不會遇到任何的危險,哪怕在第五大道也不會。唐會親自保證他們的安全。唐非常了解巴拉佐有多麼珍視自己的孩子。哪怕是牢獄、電椅,或者地獄裏的惡魔,都不可能嚇倒這位勇敢的朋友,這位朋友唯一害怕的就是對孩子們的傷害。“告訴他,”唐對律師說道,“我,唐·多梅尼科·克萊裏庫齊奧,保證他們不會遭遇到任何的不幸。”

律師把這段口信逐字逐句地轉達給了他的當事人。而維吉尼奧的反應如下:“告訴我的朋友、我最親愛的、跟我父親一起在西西裏長大的朋友,我對他的保證感激不盡。告訴他,我對克萊裏庫齊奧家族隻有最美好的回憶,這些深厚的回憶我甚至無法用言語表達。代我親吻他的手。”

巴拉佐對著律師哼起了小調:“特拉——啦——啦……”然後他說:“我覺得我們最好把證詞再梳理一遍,我可不想把我的好朋友牽扯進來。”

“好的。”律師說。稍後,他彙報給了唐。

一切都與計劃一致。維吉尼奧·巴拉佐打破了緘默規則出庭作證,無數的小嘍囉被弄進了監獄,甚至牽連到了紐約市的一位副市長。但是關於克萊裏庫齊奧他一個字都沒有說。然後,巴拉佐夫婦在證人保護程序下消失了。

報紙和電視大肆報道:無所不能的黑手黨被瓦解了。上百張照片,還有電視直播,都記錄了這些惡棍的鋃鐺入獄。《每日新聞》專門用巴拉佐做了插頁圖片,標題是“黑手黨最大的教父落網”,報道上登載了他的老爺車、肯塔基賽馬、倫敦定做的衣裝。這是一場媒體的狂歡。

唐安排皮皮找到巴拉佐夫婦,實施懲罰。唐說:“這件事辦得越大越好,造成的公眾影響就要像現在這樣才行。我們可不想人們忘了維吉尼奧。”可是,“鐵錘”花了一年多才完成這個任務。

克羅斯記得巴拉佐,印象中他是個慷慨、快活的人。他和皮皮在巴拉佐的家裏一起吃過飯,因為巴拉佐太太很會做意大利菜,尤其是通心粉,加了花椰菜,再放點蒜和香料,克羅斯至今記得這道菜。很小的時候他就跟巴拉佐家的孩子一起玩,甚至十幾歲的時候還愛上過巴拉佐的女兒琪兒。那個神奇的星期天之後,她從學校給他寫過好幾封信,但是他一封都沒回。現在隻有他和皮皮,他說:“這次行動我不想做。”

皮皮看著他,苦笑著說:“克羅斯,總會有這樣的事。你得克服。否則的話沒法生存。”

克羅斯搖頭。“我下不了手。”他說。

皮皮歎了口氣。“好吧,”他說,“我會告訴他們你負責計劃,讓他們派丹特動手。”

皮皮開始了搜查。在巨額賄賂之下,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突破了證人保護程序的屏障。

巴拉佐一家覺得很安全。他們的身份、出生證明、社保號和結婚證都是新的,還通過整形手術改變了外貌,看上去年輕了十歲。但是他們的體態、舉止、聲音讓他們非常易於辨認,隻是他們自己沒意識到這一點。

身份容易改變,但是本性難移。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維吉尼奧·巴拉佐和妻子一起到南達科他州的一個小鎮賭錢。這裏離他們的新家不遠,是一家地方聯辦的小賭坊。回來的路上,皮皮·德·萊納和丹特·克萊裏庫齊奧,帶著另外六個人攔住了他們。丹特破壞了計劃,因為在他勾下霰彈槍的扳機之前,忍不住向兩個人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屍體沒有被藏起來,也沒丟失任何值錢的東西。大家都明白了這是一起報複行動,向全世界傳遞了一個消息。報紙和電視掀起了軒然大波,警方承諾一定要將凶手繩之以法。這場事件引發的激烈反響,似乎撼動了克萊裏庫齊奧帝國的根基。

皮皮被迫在西西裏躲了兩年。丹特成為了家族的頭號鐵錘。克羅斯成了克萊裏庫齊奧家族西部的代理人。他拒絕參與處決巴拉佐的行動,這一點被大家注意到了。他不配成為一把真正的鐵錘。

皮皮躲去西西裏之前,跟唐·克萊裏庫齊奧和唐的兒子喬治開了最後一次會,共進了歡送晚宴。

“我必須為我的兒子道歉,”皮皮說,“克羅斯太年輕,年輕人都多愁善感。他很喜歡巴拉佐一家。”

“我們都喜歡維吉尼奧,”唐說,“他是我最喜歡的人。”

“那為什麼還要殺了他呢?”喬治說,“這得不償失啊。”

唐·克萊裏庫齊奧嚴厲地看著他。“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有了權力,就得令行禁止。巴拉佐犯了非常大的錯誤。這一點皮皮明白,對吧,皮皮?”

“沒錯,唐·多梅尼科,”皮皮說,“但是我們都喜歡老方法。我們的孩子不明白。”他頓了頓,“我要感謝你讓克羅斯在我離開的時候做你的代理人。他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一點我清楚,”唐說,“我信任他就像信任你一樣。他一時畏縮是因為他還太年輕,時間會讓他的心腸硬起來的。”

他們一起用餐。飯菜是一個手下的妻子準備的。她本應該給唐準備一碗磨碎的巴馬幹酪,但是忘記了。為表示尊敬長者,皮皮就起身到廚房,親自把碗端給了唐。皮皮小心地把幹酪磨碎裝進碗裏,看著唐用一把銀製大湯匙插進黃色的幹酪,送進嘴裏,再從杯裏呷一口家釀的葡萄酒。皮皮想:這個男人胃口真好,八十歲高齡,他依舊能夠輕易結束別人的性命,吃著味道濃鬱的奶酪、喝烈酒。他隨口問道:“蘿塞·瑪麗耶在家嗎?我想跟她道別。”

“她又犯病了,”喬治說,“她把自己鎖在屋子裏不出來。還真是謝天謝地,要不然,這頓飯我們甭想吃順嘍。”

“唉,”皮皮說,“我一直以為時間一長她就好了呢。”

“她想得太多了。”唐說,“她太愛她兒子丹特了。是她自己不願意明白。世界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你是什麼就是什麼。”

喬治旁敲側擊地說:“皮皮,巴拉佐這次行動完成了,你怎麼評價丹特的表現?他的膽量怎麼樣?”

皮皮聳聳肩,不發一言。唐不滿地哼了一聲,目光犀利地盯著他。“有話直說,”唐說,“喬治是他的舅舅,我是他的教父。我們流的都是同樣的血,允許互相評價。”

皮皮停下刀叉,與唐和喬治對視著。他不無惋惜地說:“丹特太嗜血了。”意思是一個人太過野蠻,完成必要的工作時像野獸一樣凶殘。這種行為在克萊裏庫齊奧家族是絕對禁止的。

喬治靠回椅子上,說:“上帝啊!”聽到不敬的話,唐不滿地瞥了喬治一眼,然後揮揮手,示意皮皮繼續。看起來,他並不感到驚訝。

“他是個好學生,”皮皮說,“他有這方麵的特質,體力也不錯。他動作快,也聰明。但是他太享受這個過程了。他花了很多時間處理巴拉佐一家。開槍打死那個女人之前,他整整說了十分鍾的廢話。然後又等了五分鍾,才朝巴拉佐開槍。這不符合我的習慣,更重要的是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危險,必須爭分奪秒。其他的工作他也表現出不必要的殘忍。就像過去有人覺得用掛肉的鉤子吊死人是什麼聰明方法。太詳細的我就不說了。”

喬治不悅道:“這都是因為我這個雜種侄子太矮了,他就是個侏儒,就因為這個他才戴那些個狗屁帽子。那些破帽子他到底是從哪兒撿來的?”

唐不慍不火地說:“黑人的帽子哪兒來的,他的就是哪兒來的。我在西西裏長大的時候,人人都戴個傻乎乎的帽子。為什麼?誰知道?誰在乎?好了,別說廢話。我也戴那些傻帽子,也許大家都學我。都是他媽的錯,從小就給他灌了一腦子的屁話。她要是再嫁一次就好了。寡婦就跟蜘蛛一個樣,就知道胡編亂造。”

喬治激動地說:“但是他幹得很漂亮。”

“克羅斯永遠也趕不上他。”皮皮的話說得很圓滑,“但是有時候我覺得他跟他媽媽一樣瘋,”他頓了頓,“有時候連我都怕他。”

唐吃了一大口幹酪,又喝了一口酒。“喬治,”他說,“你要教導你的侄子,改改他的毛病。否則的話早晚對我們家族所有人都是個危險。但是別告訴他是我說的。他太年輕,我太老,我不想影響他。”

皮皮和喬治都知道這不是實話。但是他們也知道,如果唐想躲在幕後,那肯定有原因。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樓上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從樓梯上下來了。蘿塞·瑪麗耶走進了餐廳。

三個人絕望地發現她還在犯病。她的頭發亂蓬蓬的,她的妝一塌糊塗,她的衣服也皺皺巴巴。最嚴重的是,她的嘴一直張著,但是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她不說話,而是靠體態和揮舞的手來表達意思。她的手勢快得不可思議,不過還是比說話清楚一些。她恨他們,她要他們死,她要他們的靈魂在地獄之火裏永受煎熬。他們吃東西得噎死,喝酒得喝瞎,跟老婆睡覺的時候雞巴得掉下來。她抄起喬治和皮皮的碟子,“啪”地摔在了地上。

這些都可以容忍。但是若幹年前,她第一次發作的時候,她也是這麼對待唐的碟子的。所以他命人製止了她,把她鎖在屋子裏,又把她送到一家特殊護理中心待了三個月。哪怕是現在,唐也趕緊用蓋子把幹酪碗蓋上。她到處吐痰。但是突然,她好了,她變得十分安靜。她對皮皮說:“我是來跟你道別的。祝你死在西西裏。”

皮皮對她感到無比的同情。他站起來,抱住了她,而她並沒有反抗。他親了她的麵頰,說:“我寧可死在西西裏,也不願意回來之後看見你這個樣子。”她掙開他的臂膀,跑上樓去了。

“很感人,”喬治頗帶譏誚地說,“不過你也用不著每個月都對她來上這麼一手吧。”他這話略帶輕薄。但是他們都知道,蘿塞·瑪麗耶早就絕經了,而且她每個月可不隻發作一次。

唐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女兒而感到不快。“她要是不好起來就會死,”他說,“否則我就把她打發走。”

然後他對皮皮說:“你什麼時候可以從西西裏回來,我會告訴你的。好好享受後半輩子吧,我們都老了。不過,給布朗克斯招人的時候,要非常小心。這很重要。這些人絕對不能背叛我們,他們得從骨子裏遵守緘默規則。不像這個國家生出來的無賴,總想過好日子,卻不付出代價。”

第二天,皮皮去了西西裏,丹特則被叫到科沃格來過周末。第一天,喬治都讓丹特跟蘿塞·瑪麗耶在一起。他們母子的關愛很是感人,在媽媽麵前丹特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他絕不會戴著奇怪的帽子,他帶著她在莊園裏散步,帶她出去吃晚餐。他周到地照顧著她,就像十八世紀殷勤的法國男人。她要是歇斯底裏地哭起來,他就把她抱在懷裏,她的病一直也沒發作。他們兩個人說話時一直是竊竊私語,誰也聽不見。

晚飯時,丹特幫蘿塞·瑪麗耶布置席麵,把唐的幹酪磨碎,一直在廚房陪著她。她做了他最喜歡的菜式:通心粉加花椰菜,以及加了培根和蒜的烤羊排。

唐和丹特之間的無拘無束始終讓喬治大惑不解。丹特很周到,他舀出些通心粉和花椰菜放在唐的盤子裏,還把唐用來舀碎幹酪的那把銀製大湯匙賣力地擦了又擦。丹特對老人家開玩笑。“祖父,”他說,“你要是有新牙,我們就用不著磨碎幹酪了。現在的牙醫太厲害了,他們可以在你下頜骨裏邊支鋼架。簡直是個奇跡。”

唐的興致也很好:“我的牙要跟我一起進棺材,”他說,“再說我太老了,奇跡對我不管用了。上帝幹嗎要在我這個老古董身上浪費奇跡呢?”

因為兒子的緣故,蘿塞·瑪麗耶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年輕時的美麗依稀可辨。自己的爸爸和自己的兒子能這麼融洽,她感到很高興。這種感覺驅散了她一直以來的焦慮。

喬治也感到很安心。看到妹妹高興,他也很高興。她不再那麼讓人傷腦筋了,而且廚藝那麼好。她不再用譴責的目光盯著他,病也不再發作。

唐和蘿塞·瑪麗耶各自回房休息之後,喬治把丹特帶到了書房。這間房子既沒有電視、電話,也無法跟房子裏其他任何地方傳遞消息,而且門也非常厚。屋子裏擺了兩張黑色真皮沙發,還有黑色皮座椅。屋子裏有個威士忌酒櫃,還有個小吧台,配了一個小冰箱和一架酒杯。桌子上放了一匣哈瓦那雪茄。不過,這間屋子沒有任何窗戶,像個小山洞。

丹特的那張臉太狡黠有趣,完全不像這麼年輕的人,所以總是讓喬治感到不自在。他的眼睛老是閃著過於精明的亮光,而且他的矮小也讓喬治很不喜歡。

喬治給兩個人都倒了杯酒,點燃了一支哈瓦那雪茄。“感謝老天爺,你總算是沒在你媽媽麵前戴那些怪帽子,”他說,“說老實話,你到底幹嗎要戴它呢?”

“我喜歡,”丹特說,“而且可以讓你、佩蒂耶舅舅和文森特舅舅注意到我。”他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種促狹地笑,“還能讓我看起來個子高一些。”這是實話,喬治想,那些帽子確實讓他看起來帥氣了一點。他那張長得像個雪貂的臉扣上帽子之後確實效果好多了。不戴帽子的話,他的五官很不協調。

“你執行任務的時候不應該戴帽子,”喬治說,“讓你太容易被認出來了。”

“死人不會說話,”丹特說,“我會殺了所有看見我幹活的人。”

“丹特,別頂嘴,”喬治說,“這不聰明,這是給自己找麻煩。家族從來不冒風險。另外,還有一件事。有人覺得你嗜血。”

丹特非常生氣,但是突然又麵無表情。他放下酒杯,問:“唐知道嗎?是他說的嗎?”

“唐不知道。”喬治撒了謊。撒謊他是行家。“我也不打算告訴他。他最喜歡你,這種事會讓他不舒服的。但是我可告訴你,以後幹活不許再戴帽子,也別做無謂的事。如今你是家族的頭號鐵錘,但是你太享受殺人的過程了。這樣很危險,也違背家族的規矩。”

對此丹特似乎充耳不聞。他想了想,再次露出了笑容。“皮皮一定跟你說了。”他溫和地說。

“對,”喬治草率地回答,“皮皮是最棒的。讓你跟著他,就是為了讓你能學到完成任務用什麼方法才合適。還有,你知道為什麼他是最棒的嗎?因為他有心。殺人不是用來找樂子的。”

丹特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大笑,他笑得跌倒在沙發裏,又從沙發滾到了地上。喬治陰沉地盯著他,心想他跟他媽媽一樣瘋瘋癲癲。終於,丹特站起身來,灌了一大口酒,極為和顏悅色地說:“也就是說,我沒心嘍?”

“沒錯,”喬治,“你是我的侄子,但是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你因為跟兩個人吵了起來,就把他們幹掉了,也沒經過家族同意。唐不想處理你,他甚至都不會訓斥你。你還幹掉了一個舞女,這個姑娘跟你整整鬼混了一年,你一生氣就把她殺了。你給她‘吃了聖餐’,讓警察找不到她的屍體——也確實沒有——你覺得你他媽的有點小聰明,但是家族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有罪。”

這回丹特一言不發了。他不是害怕,隻是在算計。“這些事唐都知道?”

“對,”喬治說,“但他還是最喜歡你。他說過去的就過去吧,你還年輕,以後就懂了。嗜血的事我就不說了,他年紀那麼大了。你是他外孫,你媽媽是他女兒。這樣太傷他的心。”

丹特又是一陣大笑。“唐也有心。皮皮·德·萊納也有心,克羅斯也他媽的一副濫好心,我媽媽也有一顆破碎的心。但是我沒有心?那你呢,喬治舅舅,你有心嗎?”

“當然,”喬治說,“我一直忍受著。”

“也就是說,沒心沒肺的就他媽隻有我一個了?”丹特說,“我愛我媽媽和我的外祖父,他們兩個卻互相憎恨。我長大之後外祖父沒那麼愛我了。你、文尼和佩蒂耶呢?雖然我們流著一樣的血,但是你們根本就不喜歡我。這些你當我不知道?但是我還是愛你們大家,可是你們覺得我還不如皮皮·德·萊納那個混蛋。你們以為我就那麼沒腦子嗎?”

對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喬治瞠目結舌。而且他說的都是真的,這讓他感到很不安。“你錯怪唐了。他還是一樣在乎你。佩蒂耶、文森特和我也是。我們什麼時候沒把你當成一家人過?當然,唐是有點兒疏遠。但是他年紀都那麼大了。至於我,我隻是提醒你,這是為了你個人的安全。這一行很危險,你必須小心。你不能把個人感情放進去。否則那簡直就是災難。”

“這些事,文尼和佩蒂耶知道嗎?”丹特說。

“不知道。”喬治說。這也是撒謊。關於丹特,文森特也早就跟喬治談過。佩蒂耶沒有。雖然佩蒂耶天生就是個殺手,但是他也不願意跟丹特在一起。

“還有誰抱怨我做事的方式嗎?”丹特問道。

“沒有,”喬治說,“別這麼計較。我是以舅舅的身份建議你,但是我是站在家族的立場說話的。以後沒有家族的同意,絕對不能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明白嗎?”

“好。”丹特說,“但是我仍然是家族的頭號鐵錘,對吧?”

“一直到皮皮休完假回來,”喬治說,“看你表現了。”

“既然你這麼要求,我會收斂的,”丹特說,“行吧?”他親熱地拍了拍喬治的肩膀。

“很好,”喬治說,“明天晚上帶你媽媽出去吃飯吧。陪陪她。你祖父會很高興的。”

“好。”丹特說。

“文森特在東漢普頓有家餐館,”喬治說,“帶你媽媽到那兒去吧。”

丹特突然問:“她情況惡化了嗎?”

喬治聳了聳肩。“她忘不了過去。她應該忘掉的,但就是放不下。唐一直說,‘世界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我們是什麼就是什麼’。這是他的老生常談。但是她不接受。”他熱情地擁抱了丹特。“好啦,忘了這次談話吧。我討厭幹這事兒。”就好像他並不曾接到唐對此事的專門指示一樣。

周一早上,丹特離開之後,喬治把整個談話過程彙報給了唐。唐歎口氣說:“他以前是個多麼可愛的小男孩,如今到底怎麼了?”

喬治還有一個好品質。隻要他願意,就可以完全坦白,就連對他父親也是如此。“他跟他媽媽談得太多了。他的性子太狠。”說罷,二人沉默良久。

“皮皮回來之後,您的外孫怎麼辦?”喬治問道。

“不管怎麼說,我也覺得皮皮該退下來了。”唐說,“得給丹特個機會讓他到最前線去。畢竟他也是克萊裏庫齊奧的一員。皮皮可以到西部給他兒子做代理人顧問。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隨時可以給丹特做顧問。這類事情沒人比他更有經驗。桑塔迪奧家族那次就是明證。但是他應該安享晚年了。”

喬治譏誚地嘟囔了一句:“榮譽退休的鐵錘啊。”但是唐假裝沒明白這個笑話。

他皺了皺眉頭,對喬治說:“很快,你就要挑起我的擔子了。永遠記住,我們的任務是有一天讓克萊裏庫齊奧家族從地下走到地上。家族必須永遠傳承下去。不管這個選擇有多艱難,都要堅持。”

兩個人走了。皮皮要等上兩年,才能從西西裏回來。那個時候,巴拉佐的死已經罩上了一團撲朔迷離的薄霧,一團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編織的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