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和克羅斯在頂樓套房等格羅內韋爾特。他把他們領到了起居間,這樣大家更自在一些,然後給他們講了剛才的對話。
“州長沒事吧?”皮皮問道。
“州長沒喝醉,他裝的。”格羅內韋爾特說,“雖然沒直說,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今晚就飛到東部去,”皮皮說,“這件事必須得克萊裏庫齊奧家族點頭才行。”
“告訴他們,我覺得州長的前途不可限量,”格羅內韋爾特說,“他能爬到最頂層。交這個朋友,那是無價之寶。”
“喬治和唐會明白的。”皮皮說,“隻不過我得把事情全都講清楚,然後讓他們說行。”
格羅內韋爾特看著克羅斯笑了,又扭頭看著皮皮。他輕聲說:“皮皮,我覺得克羅斯到了加入家族的時候了。我想,他最好跟你一起飛到東部去。”
但是,喬治·克萊裏庫齊奧決定到西部來一趟,在拉斯維加斯會麵。他希望聽格羅內韋爾特親自給他講一遍這件事,而十年來,格羅內韋爾特從沒離開過這裏。
喬治和保鏢雖然不是什麼賭場大亨,但還是住進了其中一幢別墅。格羅內韋爾特是個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的人。他的別墅拒絕過權勢煊赫的政客和金融巨鱷,拒絕過好萊塢的一些著名影星,拒絕過跟他睡過覺的漂亮女人,拒絕過關係密切的私交好友。就連皮皮·德·萊納他都拒絕過。但是他給喬治·克萊裏庫齊奧開了一幢別墅。他知道喬治習慣於簡樸生活,對鋪張奢華並不感興趣。但一點點累積起來的尊重總會收到回報。而一次小的疏忽,無論多麼微不足道,某一天都會被記起來。
格羅內韋爾特、皮皮和喬治在別墅裏商量這件事。
格羅內韋爾特介紹了一下形勢。“州長對家族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格羅內韋爾特說,“如果他能振作起來,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先是參議員,然後就是總統。這很有可能,你們也就有希望把體育博彩在全國合法化。對家族來說,這是好幾十億的價值,而且這好幾十億裏沒有黑錢,都是幹淨錢。我認為我們必須做這件事。”
幹淨錢比黑錢更有價值。但是喬治最大的財富在於,他從來不會草率地作決定。“州長知道你跟我們是一起的嗎?”
“應該不知道,”格羅內韋爾特說,“但是他肯定聽到過傳聞。他可不傻。我幫他辦過一些事,他肯定知道我要是單打獨鬥的話根本沒這個能力。他很聰明。他隻說了句要是那孩子死了,他就參加競選。他什麼都沒要我做。他演得太好了,看上去都崩潰了,但其實沒醉成那樣。整件事他都想好了,他的痛苦是真的,隻是誇張了很多。他不知道怎麼才能報仇,但是他算計著我能幫忙。”他頓了頓,“我們如果在這個時候拉他一把,他就去競選參議員,那他就是我們的參議員了。”
喬治小心翼翼地在屋子裏踱著步,繞開了過道裏的那些雕像,還有掛了浴簾的衝浪式浴缸。透過浴簾,浴缸的大理石好像在閃著光。他對格羅內韋爾特說:“你沒等我們點頭就答應他了?”
“是的,”格羅內韋爾特說,“隻是為了勸他。我必須積極回應一下,這樣才能讓他感覺他還是有影響力的,讓他感覺他說話還是有分量的。這樣權力才能再次吸引他。”
喬治歎了口氣,“我討厭來硬的。”他說。
皮皮笑了。喬治完全是在扯淡,他是把桑塔迪奧家族連根拔起的一員悍將,讓唐他老人家驕傲不已。
“我想,這件事兒我們需要皮皮的手藝。”格羅內韋爾特說,“而且我覺得,是時候讓他兒子克羅斯加入家族了。”
喬治看著皮皮:“你覺得克羅斯可以了嗎?”他問道。
皮皮說:“他一直吃穿不愁,也該自力更生了。”
“他會幹嗎?”喬治說,“這可是一大步啊。”
“我跟他談談,”皮皮說,“他會的。”
喬治轉向了格羅內韋爾特:“我們替州長辦了這件事兒,可要是他把我們忘了怎麼辦?那我們就白幹了。他可是內華達州的州長,他的女兒被殺了他就要死不活的,太沒種了。”
“他行動了,他來找我了。”格羅內韋爾特說,“你得理解州長這種人。能做到這步,已經要很大的勇氣了。”
“他能聽我們安排?”喬治說。
“我們留著他,隻有大麻煩才會用得著他。”格羅內韋爾特說,“我跟他打了二十年交道。我保證,隻要處理得好,他一定聽我們的話。他非常精明,這種事他明白。”
喬治說:“皮皮,得把這件事布置成意外。這肯定是個熱門話題。我們得讓州長置身事外,不能讓他的政敵、報紙或者電視節目有任何機會影射他。”
格羅內韋爾特說:“是的,一定不能對州長有什麼影響,這非常重要。”
喬治說:“把這一次當作克羅斯的成人禮也許太複雜了。”
“不,這對他正合適。”皮皮說。大家都沒法反對。這種事一直都是皮皮幹。他已經通過許多行動證明了自己,尤其是對抗桑塔迪奧家族的那次大戰。他經常告訴克萊裏庫齊奧家族:“衝鋒陷陣的是我。所以如果我栽了,我希望是因為我自己的錯誤,而不是別人的錯。”
喬治拍了拍他的手。“好吧,那就幹吧。阿爾弗雷德,上午要不要打局高爾夫?明天晚上我要去洛杉磯談生意,後天回東部。皮皮,你要誰幫忙,盡管告訴我。另外,克羅斯這次是否參與也要告訴我。”
從這句話裏皮皮知道,如果克羅斯拒絕參加這次行動,就永遠進入不了家族的內部。
高爾夫是克萊裏庫齊奧家族裏皮皮這一代人熱衷的運動。唐開玩笑地說,這是代理人專用遊戲。那天下午,皮皮和克羅斯來到了桃源球場打球。他們沒開高爾夫球車,皮皮希望走路鍛煉,還能享受一下球場的綠意。
過了第九個球洞之後是一個果樹園,園裏有條長椅。他們就坐在那兒。
“我不能一直幹下去,”皮皮說,“你總得去自食其力。討債公司很掙錢,但是經營起來很麻煩。你必須與克萊裏庫齊奧家族建立牢固的關係。”皮皮已經讓克羅斯做好了準備,早就派他去完成一些需要用暴力解決的任務,他了解家族和他們做事的方式。皮皮一直在耐心地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找一個不會引發同情的目標下手。
克羅斯不動聲色地說:“我明白。”
皮皮說:“殺了州長女兒的人是個雜種,殺人不償命。這是不對的。”
克羅斯被他爸爸的想法逗笑了。“再說州長又是我們的朋友。”他說。
“沒錯,”皮皮說,“克羅斯,記住,你可以不去。不過這是我必須完成的工作,我希望你能幫我的忙。”
克羅斯低頭看著起伏的綠波。燥熱無風的沙漠讓球洞上插的旗子垂頭喪氣。銀色的山嶺一路延伸到遠方,拉斯維加斯大道的霓虹目力難及,照亮了天際。他知道,他的生活即將發生變化,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有點害怕。“要是我覺得不喜歡,我隨時可以去為格羅內韋爾特工作。”他說。不過他把手放在了爸爸的肩上,讓他明白這隻是個玩笑。
皮皮看著他微笑。“這次的工作就是替格羅內韋爾特做的。他跟州長是一路的。我們要去實現他的心願。格羅內韋爾特得先征求喬治的同意。我說你能幫我的忙。”
克羅斯看到,遠方的某個果嶺上有兩男兩女四個人。沙漠的太陽讓他們像卡通人物一樣閃閃發光。“我必須證明我的能力。”他對父親說。他知道,他必須答應,否則他眼下的生活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對現在這種生活他很滿意,他樂於幫爸爸跑腿,在桃源酒店,有格羅內韋爾特的指導,有漂亮的姑娘,輕輕鬆鬆可以掙到錢,還有權力在手的感覺。做完這次的活,他就永遠擺脫了普通人的命運。
“我會做好整個行動的計劃,”皮皮說,“我從頭到尾一直跟著你。危險是不會有,但是開槍必須由你來。”
克羅斯從長椅上起了身。雖然沒有風,他還是看見七幢別墅上的旗幟在高高飄揚。他年輕的生命裏第一次感受到,如果失去這個世界,他將多麼失落。“我聽你的。”他說。
接下來的三周裏,皮皮對克羅斯進行了特訓。他說,他們現在要等盯梢小組提交關於西奧的報告,他的作息、習慣,還有最近的照片。此外,從紐約來的六人行動隊已經守在西奧洛杉磯住所的附近。整個行動計劃都是根據監視報告製訂的。皮皮還給克羅斯講了這一行的學問。
“這是生意,”他說,“必須做好一切提前準備,以防不測。誰都能殺人,關鍵是永遠別被抓住。被抓住才是真正的罪惡。永遠不要考慮個人感情。通用汽車的老板一下子裁掉了五萬人,那就是生意。毀了他們的生活,他也沒辦法,他不得不這麼做。還有吸煙,吸煙要死好幾千人,那又能怎麼樣?人們還是抽煙,你不能禁止價值幾十億美元的生意。槍也一樣。誰都有槍,誰都能殺人。有利可圖的生意我們不能放棄。人必須養活自己,這是第一位的。永遠都是這樣。你要是不相信這一點的話,那就混不下去了。”
克萊裏庫齊奧家族非常嚴格,皮皮對克羅斯說道:“你必須讓他們點頭才行。不能因為有人朝你吐口痰你就大開殺戒,必須得到家族的首肯,因為這樣你就不用坐牢了。”
克羅斯記住了這些話。他隻問了一個問題:“喬治說要把這個做成意外?應該怎麼辦呢?”
皮皮大笑道:“別讓任何人告訴你該怎麼做,不要讓別人插手你的事。他們隻能告訴你他們的期望,而且我們隻找最有利於我們的方法辦事。最簡單的就是最好的。如果你必須把事情搞複雜,那就搞到最複雜。”
監視報告送來的時候,皮皮讓克羅斯把所有資料全都研究一遍。有西奧的幾張照片,西奧車牌的照片;有一張地圖,是他從布倫特伍德到奧克斯納德去看他女朋友的路線。克羅斯問爸爸說:“他還能再找到個女朋友?”
“你不明白女人,”皮皮說,“她們要是喜歡你,你在水槽裏撒尿都無所謂。她們要是不喜歡你,就算你把她捧成英國女王,她也會騎在你頭上拉屎。”
皮皮飛到了洛杉磯安排行動小組。兩天之後他回來對克羅斯說:“明天晚上動手。”
為了避開沙漠的酷熱,第二天破曉前,他們就驅車從拉斯維加斯趕到洛杉磯。車子在沙漠裏穿行時,皮皮告訴克羅斯放鬆。沙漠中的日出勝景讓克羅斯目眩神迷。初升的太陽仿佛要把沙漠熔化成一條金色的河流,蜿蜒流淌,綿延到遙遠的內華達山脈之下。他感到了一絲焦慮,他想要趕緊把事辦妥。
他們來到太平洋帕麗薩德的一幢民宅,這是家族的房子,從布朗克斯聚居地來的六個人已經在等他們了。車道上停著一輛偷來的車,重新噴了漆,車牌也是假的。房子裏有幾把無法查到來源的手槍可以使用。
克羅斯驚訝於這間房子的奢華。隔著公路,可以看到美麗的海景,有遊泳池、大涼台和六間臥室。這幾個人似乎跟皮皮很熟。但是皮皮並沒介紹他們相互認識。
午夜動手,現在還有十一個小時要打發。那幾個人對大屏幕電視視若無睹,而在涼台打起了牌。他們都穿著泳褲。皮皮看了看克羅斯,笑了:“媽的,我忘了這兒還有個遊泳池。”
“沒關係,”克羅斯說,“穿著內褲遊泳也行。”反正房子偏僻得很,綠樹環繞,還隔了一條緩衝坡。
“光著屁股下去就行了。”皮皮說,“誰都看不見。直升機倒是能看見,不過直升機都盯著住在馬裏布那些曬日光浴的妞兒呢。”
兩個人遊了一會兒泳,還曬了幾個小時的日光浴。六人中的一個給他們準備了飯。牛排是在涼台烤架上煎的,還用芝麻菜和萵苣拌了沙拉。大家都邊吃飯邊喝紅酒,隻有克羅斯在喝汽水。他注意到,他們喝酒都很有節製。
吃完飯,皮皮帶著克羅斯檢查了一下這輛偷來的車。他們沿著太平洋海岸公路來到了一家西部風情的咖啡餐館,他們會在這兒找到西奧。監視報說示,周三晚上,西奧開車去奧克斯納德時,習慣於停在太平洋海岸公路餐廳點份餐。時間一般是午夜,他一般都會點咖啡、火腿和雞蛋。他大概一點鍾離開。今天晚上,監視他的兩個人會一直跟蹤他,用電話通報他的位置。
回到房子裏,皮皮再次給眾人通報了行動計劃。六個人三輛車。一輛車開路,一輛斷後,第三輛停在餐館停車場,應付任何突發情況。
克羅斯和皮皮坐在涼台上等電話。車道上停著五輛車,都是黑色的,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像硬甲蟲。六個人還在打牌,他們用來下注的都是五分、十分還有二十五美分的硬幣。終於,八點三十分電話響了:西奧已經從布倫特伍德出發,往餐館方向去了。六個人鑽進三輛車按計劃分頭行動。皮皮和克羅斯鑽進偷來的車裏,多等十五分鍾再走。克羅斯在外套口袋裏揣了一把精巧的點二二口徑手槍,沒有消音器,但是開槍時隻會發出輕輕的一聲銳響。皮皮帶的是格洛克手槍,槍聲巨大。自從唯一一次涉嫌謀殺被捕之後,皮皮就再也不裝消音器了。
開車的是皮皮。行動計劃得非常詳細。參與行動的人員不會到餐館裏去。探員會問服務員所有顧客的情況的。監視小組已經報告了西奧的衣著、車和車牌號。他們很幸運,西奧的車是亮紅色的福特便宜貨,在一片奔馳和保時捷中,認出這輛車太容易了。
皮皮和克羅斯來到餐館停車場,看見西奧的車已經停在那兒了。皮皮挨著他的車停下,熄火,關燈,坐在黑暗當中。隔著太平洋海岸公路,海麵隱隱發光,被金色的月光分割成一條一條的。行動小組的一輛車停在了遠處。他們知道,另外兩輛車也各自就位,等待著掩護他們,攔住一切尾隨而來的車,提前解決一切麻煩。
克羅斯看了看表。午夜零點三十分。還要再等十五分鍾。突然皮皮一拍他的肩膀。“他出來早了,”皮皮說,“走!”
克羅斯看見那個人從餐館出來,門前的燈光讓他無所遁形。克羅斯感到不可思議,他竟然看上去還像個孩子,又矮又瘦,亂蓬蓬的卷發下麵是蒼白纖細的麵頰。這個西奧也太單薄了,不像有殺人的本事。
出乎意料的是,西奧並沒有鑽進車裏,而是躲開車流,穿過了太平洋海岸公路。到了公路的另一邊,他又一路從沙灘上晃到了海邊,踩進了海浪。他站在那兒,望著海麵,望著天際線上黃澄澄的月亮。然後他又轉回來,穿過公路,進了停車場。海浪濕了他的腳,因此他那雙時髦的靴子走起路來咯吱作響。
克羅斯慢慢跨下了車。西奧來了。擦身而過時,克羅斯禮貌地一笑,錯開身去讓出了位置。西奧剛鑽進車裏,克羅斯就拔出了槍。車窗開著,西奧剛要打火,卻注意到了旁邊的陰影。就在這個時候克羅斯開了槍。兩人目光對視,西奧一動不動,子彈打在他的頭上,頃刻間滿臉是血,眼睛外凸。克羅斯拉開車門,又朝西奧的頭上補了兩槍。血濺了他一臉。他抓出一袋毒品扔到西奧車裏,“砰”一下關了車門。克羅斯開槍的一瞬皮皮已經把車點著了火。他打開車門,克羅斯鑽了進來。他不能扔掉槍,否則的話就會讓人察覺這是蓄意殺人,而不是毒品買賣出了差錯。
皮皮開車出了停車場,掩護的車也跟了上來。領頭的兩輛車已經就位,五分鍾之後,他們回到了家族的房子裏。又過了十分鍾,皮皮和克羅斯已經開著皮皮的車出發回拉斯維加斯了。偷來的車和使用的槍都由行動小組負責處理。
他們路過那家餐館的時候,並沒發現警察。顯然,還沒人發現西奧。皮皮打開車載收音機,留意著新聞廣播。什麼也沒有。“很完美,”皮皮說,“計劃得好,就一定順利。”
日出時分,他們抵達了拉斯維加斯。沙漠再次變成了連綿的紅海。克羅斯永遠忘不了這段沙漠之旅,他們穿過黑夜,穿過無盡的月光,太陽冉冉升起,又過了一小會兒,拉斯維加斯大道的霓虹燈出現了,像燈塔一樣昭示著安全,昭示噩夢的蘇醒。拉斯維加斯永無黑夜。
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西奧的屍體被發現了。蒼白的黎明中他的臉鬼魅一樣可怕。公眾關注的焦點在於西奧攜帶的可卡因,總價值整整超過了十萬美元。顯然這是毒品買賣引起的仇殺。州長跟這起事件完全無關。
從這件事裏,克羅斯學到了很多。他栽贓給西奧的毒品不超過一萬美元,可官方竟然說價值十萬。州長向西奧的家庭表達了哀思,贏得一片讚譽。過了一個星期,媒體已經徹底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皮皮和克羅斯被叫到東部正式會見了喬治。喬治讚許二人計劃周密,行動利落,對本來應該設計成一場意外的事隻字不提。克羅斯知道,從此以後克萊裏庫齊奧家族就會把他當作家族的“鐵錘”對待。最重要的信號是:克羅斯得到了拉斯維加斯博彩收入的抽成,合法非法的都包括在內。除此之外,他已經成為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正式成員,因此執行任務的時候,視風險高低,還會有專門的獎勵。
格羅內韋爾特也拿到了自己的獎賞。沃爾特·維文當選參議員之後,找了個周末來桃源酒店度假。格羅內韋爾特為他開了一幢別墅,祝賀他的勝利。
維文又回到了老樣子。他開始賭博贏錢,跟桃源酒店的姑娘共進晚餐。他似乎已經完全振作起來了。對於之前的人生危機,他隻說了一句話。他告訴格羅內韋爾特說:“阿爾弗雷德,我欠你一張空白支票。”
格羅內韋爾特笑了,說:“空白支票誰也揣不進錢包裏去,不過還是多謝你。”
他要的不是一張支票兩不相欠,他要的是一段長久、持續的友誼,永不中斷。
後來的五年裏,克羅斯成了博彩專家,經營著賭場酒店。他擔任格羅內韋爾特的助手,不過最主要的工作還是配合他爸爸皮皮。他不但證明了自己有能力經營討債公司,他還是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二號“鐵錘”。
二十五歲的時候,克羅斯已經成了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小鐵錘”。他執行任務的時候冷酷無情,連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他從來不知道下手的目標都是些什麼人,反正隻不過是一些砧板上的肉,外邊裹著脆弱的皮膚,裏頭撐著骨頭架子,跟他小時候和爸爸一起捕獵到的野生動物沒什麼區別。他冷靜思考這一切的時候也會害怕,但是他的行動不會受到影響。安寧的日子裏,清晨醒來的時候,偶爾會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恐懼,就好像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有時他會心情低落,他會想起妹妹和媽媽,童年的點點滴滴,還有家庭破碎之後去探訪她們的日子。
他想起媽媽溫暖的臉頰,光滑的皮膚,清透得仿佛聽得到皮膚下麵血液平靜安詳地流淌著。但是在他的夢裏,媽媽的皮膚皴裂,血液從裂縫之中噴湧而出,一直彙成了猩紅色的瀑流。
這又勾起了其他的記憶。媽媽親吻他的嘴唇是冰冷的,媽媽臂彎的擁抱是禮貌性的點到即止。她從來沒有像領著克勞迪婭那樣拉過他的手。每次去看她,離開的時候都覺得喘不過氣來,胸口像受了傷。他不覺得現在失去了她,他早就失去了她。
他想起妹妹克勞迪婭的時候,不會感到失落。他們一起的過往仍在記憶當中,而她仍然是他生活裏的一部分,隻不過這部分要是再多一點就好了。他記得冬天他們在一起打鬧,把拳頭放在大衣口袋裏,然後朝對方揮過去。沒有傷害的決鬥。生活好得很,克羅斯想,隻不過有些時候會想念媽媽和妹妹。但是,跟爸爸和克萊裏庫齊奧家族在一起,他仍然很高興。
在他二十五歲那年,克羅斯以家族鐵錘的身份執行了最後一次行動。行動目標是他認識了一輩子的人。
聯邦調查局在全國抓獲了一大批黑手黨名義上的首領和真正的代理人。維吉尼奧·巴拉佐便是其中之一。他是家族在東海岸最大的首領。
二十多年來,維吉尼奧·巴拉佐一直盡職盡責為克萊裏庫齊奧家族斂財。作為回報,克萊裏庫齊奧家族讓他擁有了巨富身家,巴拉佐被抓的時候已經擁有了超過五千萬美元的家產。他和家人過著真正優越的生活。但意想不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雖然感激家族的恩惠,但還是背叛了幫他步步高升的那些人。“緘默規則”禁止他向官方提供任何信息,可如今他背棄了這個信條。
他因涉嫌謀殺受到指控。但牢獄之災還不足以讓他變成叛徒,畢竟紐約州沒有死刑。不管他的刑期有多長,就算罪名成立,克萊裏庫齊奧家族也能在十年之內把他弄出來,而且確保這十年他會過得很舒服。這些他都清楚。審判的時候,證人會作有利於他的偽證,陪審團也會事先打點好。即便在他服了若幹年刑之後,也會有人準備好新材料,提交新的證據,證明他的清白。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一個委托人坐了五年牢之後,家族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把他撈了出來,政府還給了他一百多萬美元,作為誤判的補償。
不,巴拉佐並不怕坐牢。讓他成為叛徒的真正原因是,聯邦政府威脅他說,根據國會頒布的“反黑法”,要沒收他的全部家當。要從他和孩子們的手中奪走新澤西那幢富麗堂皇的房子,佛羅裏達的奢華公寓,肯塔基的馬場,他可受不了這個,雖然馬場培養出的三匹馬在肯塔基州馬賽中都輸掉了,那也不行。一旦誰涉嫌密謀犯罪而被捕,這部臭名昭著的“反黑法”就允許聯邦政府沒收他的所有財產。股票、債券、老爺車,都會被奪走。對於反黑法,唐·克萊裏庫齊奧本人也火冒三丈,但他也隻是說了一句——“富人們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有了這個反黑法,總有一天他們會把整個華爾街的人全抓起來的。”
最近幾年裏,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疏遠了這位巴拉佐老朋友。這不是幸運,而是遠見。對家族來說,他太惹眼了。《紐約時報》曾經報道過他收藏的那些老爺車,照片裏的維吉尼奧·巴拉佐頭戴遮陽帽,站在一款1935年的勞斯萊斯車旁邊。維吉尼奧·巴拉佐還出現在了肯塔基州馬賽的電視轉播上,他以進口地毯富商身份,手執馬鞭,大談特談跑馬這項貴族運動之美。對於克萊裏庫齊奧家族來說,這些都太張揚了,必須要警惕這個人。
收到巴拉佐的律師捎來的消息,克萊裏庫齊奧家族才知道維吉尼奧·巴拉佐對美國地方檢察官開了口。唐本已經是半退休狀態,聞知此事馬上從兒子喬治手裏接管了權力。這種情況需要用西西裏的方式解決。
家族召開了會議:唐·克萊裏庫齊奧,他的三個兒子——喬治、文森特和佩蒂耶,還有皮皮·德·萊納。巴拉佐會對家族結構造成危害,但是受影響最大的隻是較低級別。叛徒雖然會供出大量有價值的信息,卻提供不了合法的證據。喬治建議說,真要是到了最壞情況的話,他們也隨時可以在國外建立一個新總部。但是唐怒不可遏地駁斥了他:除了美國,沒有地方能讓他們生活。美國讓他們有了錢;美國是全世界最強大的國家,能夠保護他們的錢。唐時常引用那句話:“寧可錯放一百人,不能冤枉一個人”,然後他總會再加上一句“多好的國家啊”。麻煩在於,這樣養尊處優的日子,讓他們都軟弱下來了。如果在西西裏,巴拉佐絕不敢當叛徒,做夢也不敢想到打破緘默規則,否則就算他的親生兒子都會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