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後來的事》(10)(2 / 3)

“我看阿代你才是悠閑得很呢,不是嗎?”梅子說著,又從回廊走回座位。

“嫂子,您去過歌舞伎座了嗎?還沒去過的話,快去看看吧。很有意思呢。”

“你已經去過了?真不敢相信哪。你也真是夠懶散的。”

“懶散可不行喲。這樣會影響學業的。”

“你就會強迫別人,也不管對方心裏怎麼想。”梅子說完轉眼望著丈夫。誠吾的眼圈紅紅的,“噗”的一聲從嘴裏吐出雪茄的煙霧。

“你說,對吧?”梅子追問道。誠吾一副嫌煩的表情,把雪茄夾在兩指之間。

“你要趁現在多念點書,以後萬一我們窮困了,你還能幫我們一把,對吧?”誠吾說。

“阿代,你去當演員吧?”梅子向代助問道。代助沒回答,隻把酒杯往嫂嫂麵前一放。梅子默默地拿起葡萄酒瓶。

“哥哥,剛才你說最近忙得不得了……”代助重新提起先前的話題。

“哎喲!簡直忙壞我了。”誠吾邊說邊橫躺身子。

“跟日糖事件有關嗎?”代助問。

“跟日糖事件倒是沒關係,但我還是忙得要命。”哥哥的回答永遠都不會比這更詳細。或許他是真的不想說得太清楚,但是聽在代助的耳裏,卻覺得哥哥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才會懶得多說兩句,而代助也就能輕鬆地繼續聊下去。

“日糖這下可糟了。弄成那樣之前,難道就沒別的辦法嗎?”

“是呀。世上的事情,很難預料啦……對了,阿梅,你去吩咐直木,今天得讓赫克特運動一下。他胃口那麼大,整天隻知睡覺,對身體可不好。”誠吾一麵說,一麵不斷用手指摩擦著困倦的眼皮。

“我該進去聽父親教訓了。”代助說著又將酒杯伸向嫂嫂麵前。梅子笑著幫他斟了酒。

“要談你的婚事?”誠吾問。

“嗯,我想大概是吧。”

“我看你還是娶了吧。何必讓老人家這麼操心呢?”說完,誠吾又用更明確的語氣補充道,“小心點哦。現在那兒有點低氣壓呢。”

“不會是最近忙著奔走的那事吹來的低氣壓吧?”代助起身時又追問道。

“誰知道哇。照這樣看來,我們跟那些日糖的高官也差不多,說不定哪天會被抓起來呢。”哥哥依舊躺著說道。

“別亂說呀。”梅子斥責道。

“所以說,低氣壓還是我的遊手好閑帶來的吧。”代助笑著站起身來。他順著走廊穿過中庭,來到裏屋,看到父親正坐在紫檀木桌前讀著一本中國古書。父親喜歡欣賞詩詞,閑暇時經常捧讀中國詩人的詩集。但有時,父親讀詩也可看成他心情不佳的征兆。每當遇到這種情形,就連哥哥那麼感覺遲鈍的人,也知道最好不要靠近父親身邊。若是不得不跟父親碰麵,哥哥就會拉著誠太郎或縫子一起去。代助走到回廊邊時,也突然想起這件事,但又覺得不必那麼麻煩,便直接穿過日式客廳,走進父親的起居室。

父親看到代助,先摘掉眼鏡,手裏念了一半的書覆在眼鏡上,然後抬眼望著代助,嘴裏隻說了一句:“你來了。”語氣聽起來似乎比平時溫和。代助雙手放在膝頭,心想,哥哥剛才那麼嚴肅的表情,是故意嚇我的吧?想到這兒,代助覺得被哥哥騙了,心裏頗不是滋味,卻也隻好陪著父親閑聊一陣,兩人談的不外是“今年的芍藥開得較早”“聽著采茶歌就想打瞌睡的季節到了”“某處有棵很大的藤樹,開出的花穗長達一百二十多厘米”等。父子倆天南地北聊了很久,代助想,這樣也好,盡量扯得越久越好,所以就很捧場地不斷隨聲附和,聊了半天,最後父親終於想不出話來,便對代助說:“今天叫你來,是有話要對你說。”

從這時起,代助便不發一語,隻是恭恭敬敬地聆聽父親講話。老先生看代助這態度,也就覺得自己必須跟他講一段長篇大論才行。但他講了半天,幾乎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是在重複舊話。不過代助仍然非常仔細認真地聽著,好像他今天第一次聽到似的。

從父親這段篇幅很長的談話裏,代助聽出兩三點不同於以往的見解。其中之一就是,父親向他提出一個極為嚴肅的疑問:“你今後究竟打算怎麼辦?”到現在為止,向來隻輪得到代助聽從父親的吩咐,而他也早就習慣把這些吩咐當成耳邊風,隨便敷衍一番,但今天聽到父親提出這種大哉問,他反而不敢隨意作答了。因為父親若是聽到他胡亂回答,肯定會大發雷霆。但他若是老實作答,結果就會變成自己必須在這兩三年之間,繼續聽從父親的指揮。代助可不想為了回答這個大哉問,將自己的未來攤開來談。他覺得不要說破,對自己最有利。但要讓父親明了並接受這番道理,卻需花費極多時間,很有可能花上一輩子都嫌不夠呢。代助也很明白,若要讓父親聽了高興,隻要說自己想為國家與天下幹出些大事業,同時還得強調,結了婚的話,就沒法創造大事業了。隻是這種話對代助來說,有點自取其辱,就算臉皮再厚,他也說不出這種蠢話。思來想去,代助這才不得已地答道:“其實我心裏早已擬訂了各種計劃,我打算理出頭緒之後,再向父親請教。”說完之後,代助覺得有點滑稽,也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