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我是貓》(7)(1 / 3)

《哈姆雷特》reference_book_ids\":[7111990303451515912,6885615257843141645,7070317133669862414,7261897841927261218]}]},\"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七

爺最近開始運動了。於是周圍的人一邊倒地對著爺挖苦譏嘲:“隻不過是區區一隻貓,還裝模作樣搞什麼運動!”對於說這種話的家夥,爺可有話說了:“這麼說的你們,不也是直到近幾年才了解運動的嗎?直到幾年前你們不也是不曉得運動為何物,而認為人的天職就是吃喝睡嗎?你們應該也記得自己從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吧,嘴上念著什麼‘無事是貴人(1)’,雙手插懷坐在墊子上,哪怕屁股就要坐爛了也不起身,還神氣地誇耀這就是大老爺們的尊榮。至於你們接二連三提出的愚蠢要求,什麼要運動啦,要喝牛奶啦,要洗冷水澡啦,要洗海水浴啦,夏天到了就要去山裏閉關過段不近人間煙火的日子啦,等等,都是從西洋傳入神國日本的流行病,甚至可以視為霍亂、肺病、神經衰弱的同類。”

話說回來,爺也是去年才出生的,今年才剛滿一周歲,所以沒有當年人類感染這些疾病時的樣子的記憶也是自然的。當然,爺肯定也未曾在當時塵世風波中漂泊過。但是,可以說貓的一年相當於人的十年。盡管貓的壽命要比人類短個二三倍,可如此短暫的時間卻足以讓一隻貓進步發達了,根據這點進行推論,將人的歲月與貓的星霜同比計算的話,可就是個顯而易見的嚴重錯誤了。首先,光看爺不過才一歲零幾個月卻有這般見識就能明白吧!再以主人的三女兒為例,按虛歲已經三歲了吧,可是從知識、心智發展的角度來講,那可真是愚鈍得讓人驚歎啦。她除了會哭鬧、尿床、吃奶之外,其他什麼也不懂。與既憂國憂民又憤世嫉俗的爺我比起來,她簡直微不足道天差地遠。因此,爺能海納百川地把運動、海水浴以及轉地療養的曆史知識收於爺小小的腦海裏,也是絲毫不足為奇的事。若有因這點兒事就大驚小怪的生物存在,那他必定是稱為人類的、缺了兩條腿的笨蛋。

人類自古以來就是笨蛋。正因為如此,才會直到最近,人類才開始大肆宣傳運動的功能,喋喋不休地談論海水浴的益處,以為這些是什麼大發明似的。就這點兒事情,爺還沒出生就已經了然於胸了。再說,要說為什麼海水能變成藥,這不是隻要稍微去海邊轉轉就能立刻明白的事情嗎?縱然爺我也不知道在那麼廣闊的海裏究竟有多少條魚,但是爺知道,那些魚裏麵沒有一條魚因病去找過醫生,所有的魚都健康地在海裏遨遊。魚若是病了,身體就不聽使喚了,若是死了就必定會浮上來。故而,魚的死被稱為“浮魚”,鳥的斃命被稱為“落雁”,人的去世則稱為“倒下”。您可以這麼問問橫渡過印度洋去過西方的人看看,“你曾見過魚的死亡嗎?”肯定所有的人都會回答您“沒有”。他們會這麼回答您是必然的,因為,不論他們在海上往返多少次,也不曾見過有一條魚在波濤上斷氣——哦,不對,不是“斷氣”。因為是魚,還是說“斷了吞吐”才對——所以應該說,未曾有人見過斷了吞吐的浮在海麵上的魚。在那淼淼水波上,茫茫大海中,就算您白天借著陽光,夜晚借著煤油燈,夜以繼日地尋找,古往今來也不曾有一條魚浮在水上。以此推理的話,立即就能斷定,魚的身體必定都極其強健。若要再問:“那麼,魚為什麼能那麼強健呢?”這個是後世的人到了時候就會知道的事情。其實沒別的理由,立馬就懂,因為魚吞吐的全是海水,終生都在進行海水浴的關係呀。海水浴的功效在魚的身上顯而易見。既然海水對魚有顯著功效,那麼對人也必須有顯著功效。而直到一七五○年,才由理查德·拉塞爾(2)醫生打出“隻要跳進布賴頓(3)的海水裏,保您四百零四種疾病立即全消。”這樣誇張的廣告,所以就算笑人類太遲鈍也不為過吧。

雖說俺們是貓,可也在盤算著一旦等到適當的時機,就全體出動,一同奔赴鐮倉海岸呢。但是,現在不行。萬事都講究時機。如同明治維新前的日本人還未曾體驗過海水浴的功效就死了一樣,今時的貓也是,至今為止還未逢應該裸體跳入海中的時機。腳步過急必定壞事,隻要貓還處於像今時這種,但凡進攻築地(4)就無法平安地回家的階段,就不該草率莽撞地跳入海中。按照進化論,得等到俺們貓族的身體機能生出對狂濤巨浪有適當抵抗能力的那一天——換言之,就是得等到普世的敘述貓的死亡的說法,從“貓死了”變成了“貓浮上來了”的時候——切不可輕易洗海水浴!

爺決定海水浴的事情待日後實行,還是先從“運動”開始吧。在二十世紀的今天,的確好像不做運動的是貧民,名聲不好聽。如今若你不運動,就不是被視為不運動,而是被視為無法去運動,沒時間做運動,因為生活窘迫沒有餘地。從前做運動的人被嘲笑為用人,同樣,今天把不運動的人視為下等人。如同爺的眼珠子一樣,世人的評價也會隨著時間和情況變化。爺的眼珠子僅僅隻能變大或變小,而人類的品評卻可以整個兒對調。整個兒對調也沒什麼大礙,因為事物本身就具有兩麵和兩端。敲打事物的兩端,即可讓黑白顛倒的變化發生在同一個事物上,這正是人類的靈活變通之處。將“方寸”二字顛倒過來,就成了“寸方”,這點很可愛。從胯下倒著看“天橋立”(5)時也別有一番風趣。若莎士比亞千古萬古不變一直是莎士比亞的話就太沒意思了。因為若沒有人偶爾從胯下倒著看《哈姆雷特》,然後評論這作品不怎麼樣的話,文學界也就不會進步吧。因此,貶損運動的人們突然變得想要運動,甚至連女子也手拿球拍在大街上來來往往,這些都沒什麼好奇怪的。隻要不譏笑俺們貓搞運動是裝模作樣、拿腔作勢就好。

回到正題,也許有些人會對爺抱有懷疑,想:“貓的運動究竟是什麼種類的運動呢?”所以爺覺得還是先說明一下吧。如您所知,很遺憾地,爺無法使用器械,所以球也好,球棒也好,爺都十分窘困於它們的使用方法。其次是爺沒有錢也就無法去買。基於這兩個理由,爺選擇的運動應該是歸為既不用花一分錢,也不用使用任何器械的那類運動。您也許認為,要是這樣的話就隻有慢悠悠地散步或叼著一塊金槍魚狂奔了吧,但是對爺來說,隻是順著地球的引力,讓四隻腳進行力學性運動,在大地上馳騁也未免過於簡單了,絲毫提不起興趣。再怎麼打著運動的旗號,如果做的是那種有時主人也會做的、字麵標準的運動的話,爺總覺得那是在褻瀆運動的神聖。

當然,在某些刺激下爺也不是不會做普通的運動的。比方,鰹魚幹競爭、三文魚搜索等,皆可。可是爺之所以認同是因為有重要的獵取對象,若除去這個刺激因素的話就會變得索然無味、毫無趣味可言了。沒有作為興奮劑的獎賞的話,爺就想嚐試一下具有個什麼技藝元素的運動了。

爺考慮了各種,比方從廚房的遮雨頂跳上屋頂,用四條腿站在屋頂最頂端的那個梅花形瓦片上,橫渡晾衣竿……啊,這個無論如何也沒法成功吧,竹竿滑滑的,爪子站不住啊。還有,從後麵突襲跳到小孩身上——這可是極其有趣的一項運動啊,可是因為偶爾做一次都下場淒慘,所以爺一個月最多隻挑戰個三次左右。還有把紙袋子套到頭上這一項——這是項光讓人難受的全然無趣的運動,而且沒有個人類一塊兒做還做不成功,所以不行。再來是,用爪子撓書皮——可是這一項不但有一旦被主人發現就會被狠狠胖揍一頓的風險,還有個淨讓手指頭變得靈活卻無法運動全身肌肉的短處。這些都是爺的舊式運動。爺的新式運動裏可有些是甚是有趣的。

第一就是螳螂狩獵。狩獵螳螂沒有狩獵老鼠那麼大的運動量,但是同時也沒那麼危險。

作為從仲夏過了一半到開始入秋的這個時期的遊戲是再好不過的了。

說到玩法,首先要去到院子裏,搜尋出一隻螳螂。時機好的時候,輕而易舉地就能搜個一隻兩隻的。然後就風馳電掣般一下子撲到找到的螳螂君旁邊,那螳螂便“哇啊”地,擺出架勢揮起鐮刀。即便是螳螂,也是十分勇猛的,到它曉得對手的能耐之前它都是想要抵抗的,所以才有趣。

爺舉起右前腳對著螳螂君揮起的鐮刀輕輕一彈,它那揮起的鐮刀就綿軟無力地彎到旁邊了。此時的螳螂君的表情更是格外增添了爺的興致,它的樣子顯然就是在說:“咦!怎麼回事?”趁螳螂君正驚訝的時候,爺再一步跳到了它的身後,這回是從它的後麵輕輕地撓它的翅膀。平素那翅膀是很寶貝地疊起來收著的,現在被猛地一撓,便亂了方寸,啪的一下子張開,露出裏麵的像吉野紙似的淺色內衣。螳螂君大夏天的也不辭辛苦地披著兩層衣裳,真是怪到不能再怪了。

這時候螳螂君的鐮刀必定向後收回。雖然有時候會對著爺轉過來,但大部分的時候是隻直挺挺地舉著鐮刀,仿佛已備戰就緒,就等著看爺我怎麼出手了。若螳螂君一直保持這個姿態的話,爺也運動不成了,故而時間太長時爺就再伸出腳拍它一下。

給螳螂君來了這麼幾下後,若此君是有辨識力的螳螂,就必定開始逃跑。這時候,有如無頭蒼蠅般向爺撲過來的都是些相當沒教養的螳螂。如若對方幹這種野蠻的蠢事兒,爺就瞄準它撲過來的時機給它狠命一擊,大約都能將它拍飛出去二三尺遠吧。但,如若敵人老老實實地後退,爺便可憐可憐它,先去院裏的樹上像飛鳥似的跳個兩三圈再回來,就算這樣螳螂君也還隻不過逃出去五六寸遠。

螳螂君由於曉得了爺的能耐,也就沒了迎戰爺的勇氣,隻是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東逃西竄,而爺也尾隨著東跑西竄地追擊。結果有的時候迫於痛苦無奈,螳螂君會嚐試展開翅膀,來個大飛躍。本來螳螂的翅膀是長得與它的頭協調的非常細長的東西,可是據說整個就是個裝飾品,與人類的英語、法語、德語一樣,一點兒也不實用。因此,就算是試著利用這無法使用的長翅膀來個大飛躍,對爺來講也壓根是兒無效的。名義上是“飛躍”,事實上隻不過是拖著身體在地上蹦躂罷了。

這樣一來,爺就覺得它有些可憐了,但是為了運動也別無他法了,爺也是無奈呀。爺道個歉後就瞬間躥到了它的身前。它由於慣性而無法急轉彎,隻能繼續向我衝過來。爺就對著它的鼻子一拍,這時候螳螂君必定會張著翅膀倒在地上。接著,爺用前爪用力將它按住,休息片刻,然後再放開它。放開之後又再次按住它,意為用諸葛孔明七擒七縱之術將其攻下。這樣反複來回擺弄個三十分鍾左右,注意一看,它已經無法動彈時就叼起它來晃一晃,再把它吐在地上,這下它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於是爺就用爪子彈一下它,趁它借勢跳了起來的工夫,爺再把它按住。這些都玩膩了,最後一手就是把螳螂君狼吞入腹了。順便跟沒吃過螳螂的人先打個招呼,螳螂不是什麼美味食物,而且好像營養價值也意外地少。

在螳螂狩獵之後排名第二的就是叫捕蟬的運動了。雖說是蟬卻也不盡相同。如同人類中有“嘰嘰喳喳”“絮絮叨叨”“嘀嘀咕咕”的家夥一般,蟬裏麵也有嘰咿嘰咿地叫喚的油蟬、咪咿咪咿地叫喚的秋蟬和嘻咿嘰咕嘰咕地叫喚的寒蟬。油蟬過於執拗所以不行,秋蟬霸道橫行得令人討厭,隻有寒蟬捉起來是最有趣的。寒蟬是不到夏天快結束的時候就不會出來的家夥。當秋風從和服袖裉下的開衩處不請自入,撫上人們的肌膚,使人打起噴嚏受了風寒的時候,寒蟬才開始豎起尾巴鳴叫。寒蟬特別愛叫喚,甚至愛叫喚到讓爺不得不認為,它的天職除了叫喚和被俺們貓捕捉外就沒別的了。初秋就該捕捉這家夥,爺稱其為捕蟬運動。

爺先跟諸君知會一聲,既然運動的名稱中有蟬這個字,就絕不是躺在地上的那種。掉在地上的蟬身旁必定粘著螞蟻,爺捕的可不是那種橫躺在螞蟻的領域裏的家夥,爺捕的可是停駐在高大樹木枝頭上的,還叫喚著嘻咿知咕知咕的家夥。對了,爺要順便問問博學的人類,寒蟬究竟是嘻咿知咕知咕地叫喚呢,還是知咕知咕嘻咿地叫喚呢?爺認為,根據其解釋有可能會與蟬的研究有不少的關聯。人類比貓優越的地方就在這裏,人類的自誇也正是這一點,因此倘若現在不能立刻作答的話,就還是先好好考慮一下吧。

當然,在捕蟬運動上無論答案是哪個都不礙事。捕蟬隻不過是循著聲音爬到樹上,趁著它在忘我地鳴叫之時狠撲上去而已。看起來是十分簡單的運動吧,可是其實卻是相當費勁的運動。爺有四條腿,故而在大地上奔行方麵,爺自認是不會比其他動物遜色的。至少從數學上判斷,四條腿是勝於兩條腿的,因此爺不認為自己有輸給人類。不過,說到爬樹方麵,可有比爺身手靈活得多得多的家夥存在。撇開老本行就是爬樹的猿猴,在作為猿猴後裔的人類當中,也存在著相當不可小瞧的家夥。

雖然爺認為爬樹本來就是項違反地心引力的蠻幹的事情,故而不會也沒什麼丟臉的,可是不會爬樹的話在捕蟬運動上就有很多不便了。幸而爺擁有名為爪子的利器,總算是能爬樹的,可是決不如旁人看來那般輕鬆。非但如此,蟬還是會飛的家夥,與螳螂君不同,一旦給它飛走了可就玩完了。好不容易爬上樹了,弄不好卻會不幸地變成跟沒爬樹一樣,什麼也撈不到。甚至有時會有在最後關頭被澆上蟬尿的危險。

那個蟬尿似乎總是瞄準爺我的眼睛來的。被蟬逃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可是隻有這個蟬尿實在是想避開。蟬究竟是出於什麼心理,又如何作用於生理器官,才會在起飛的瞬間撒尿的呢?是由於它在緊要關頭過於緊張了嗎?或者,還是它認為出其不意地攻擊有利於製造出逃跑的機會呢?若是後者,應該就與烏賊吐墨、流氓露刺青,以及主人賣弄拉丁語列為同一屬性,歸入同一個綱目下。這可也是在蟬的學問上不該輕忽的事項,充分研究的話,隻憑這一項就絕對有寫作博士論文的價值。

不過,這是題外話,還是就說到這兒,回歸主題吧。蟬是最愛集結的——若覺得用“集結”這個詞奇怪的話就用“集合”吧,可是“集合”這個詞過於陳腐,所以還是選擇用“集結”吧。蟬最愛集結的地方是青桐樹上。據說青桐樹的漢文名為“梧桐”。說起來,這個青桐樹的葉子可是非常多,而且都有團扇那麼大,還長得層層疊疊的,茂盛得連樹枝都完全看不見了。顯而易見這極大地妨礙了捕蟬運動,程度甚至大到令爺懷疑民謠裏的“隻聞聲,不見影”(6)這句話會不會就是特地為爺我創作的呢。爺別無他法,隻能以聲音為標記前行。正如爺所期望的一般,梧桐樹在從下往上爬五六尺之處,分了兩枝杈,所以爺在此歇息片刻,之後再從樹葉背麵偵察蟬之所在地。但是也有些急性子的家夥會一聽到爺爬樹時發出的沙沙聲就早早飛跑。可是一旦給一隻飛跑了就玩不下去了。在愛模仿這點上,蟬是絕不亞於人類的笨蛋,一隻飛走後,其他的也一個接一個地飛走。有時就是這樣,在爺好不容易爬到目標的兩枝樹杈那兒的時候,已經滿樹寂靜,聲息全無了。曾經有一次,爺爬到此處後無論怎麼四下裏張望,無論怎麼豎起耳朵探聽,就是不見半隻蟬的影子。回去再來一次也未免太麻煩了,爺便盤算著就暫且在這樹杈上歇息片刻,嚴陣以待第二次機會的來臨吧。然而不知何時困倦襲來,爺不禁進了黑甜鄉裏遨遊。“哎呀!”一聲,爺忽地驚醒過來,原來爺已從兩枝樹杈上的黑甜鄉裏,咕咚一聲掉到了院子裏的石板地上。

不過,爺基本上每次爬樹都能捕來一隻蟬。隻是有些無趣的是,在樹上時不得不把蟬叼在嘴裏,所以等到爺下樹到地上吐出來時,大部分的蟬都已一命嗚呼了。任憑爺再怎麼逗弄它,再怎麼撓它,它都絲毫沒有反應。因此,捕蟬最有趣的時候還是保持忍耐悄悄接近,等著嘻咿君在那兒拚命地一會兒伸展尾巴一會兒收縮尾巴的當口,大喊一聲猛撲上去,用前爪捉住它的時候。這時候知咕知咕君會發出悲鳴,同時全力上下拍打它那薄得透明的翅膀,其反應迅速之處、美妙之處真是難以言喻,實乃蟬世界裏的一個壯觀景象。爺每次捉住知咕知咕君時,總是想要知咕知咕君表演一下這具有藝術性的一段戲給爺看看呢。待爺看膩了,就會對知咕知咕君說聲“抱歉”,然後把它一口塞進嘴裏。也有蟬在進入爺的口之前都還在繼續進行表演呢。

繼捕蟬之後做的運動就是滑鬆了。對於這項運動沒有寫很多的必要,隻要稍微交代一下就好。也許您認為所謂滑鬆就是從鬆樹上滑下來而已,其實不然,還是應該把它歸為爬樹一類的運動。不過與捕蟬不同,捕蟬的爬樹是為了捕蟬而爬的,滑鬆的爬樹就純粹是為了爬樹而爬的,這就是兩者的區別。

本來鬆樹就是長得粗糙不平的,當年北條時賴(7)在常磐的最明寺(8)被招待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甚至凹凸不平得讓人覺得怪異,故而,再沒有比鬆樹的樹幹更難滑的東西了。既沒有手好抓的地方,也沒有腳好踩的地方——換言之,就是沒有好落爪的地方。爺就是瞄準這種很不好落爪的樹幹,一氣嗬成地飛爬上去,接著再飛爬下來。爬下來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身子倒著腦袋衝下爬下來,一種是保持爬上去時的樣子,姿勢不變,尾巴朝下倒退著爬下來。

要是爺問人類,您知道哪種下樹的方法更難嗎?就憑人類膚淺的見識,肯定是以為反正就是從樹上下來嘛,那自然是頭朝下爬下來更輕鬆吧?這麼想可就錯了。你們因為隻曉得源義經是騎馬衝下鵯越的陡坡奇襲平家的,就覺得連源義經衝下陡坡時都是頭朝下的,那貓之類的,不用說肯定是頭朝下爬下來要容易得多啊。這可不是能小瞧的問題。您認為貓的爪子是朝哪個方向長的?可全都是向後彎著長的,所以,跟消防鉤似的,可以鉤住東西拉過來,卻沒有反過來推出去的力量。假設爺已飛快地爬上了一棵鬆樹,由於爺本身是在地麵上生存的動物,所以就自然的法則而言,肯定是不被允許在鬆樹頂上長久駐留的,就算隻是待一會兒也必定會掉下來。可是,什麼都不做地往下掉落的話就未免落得太快了。因此,必須采取點兒什麼手段來緩解一下這種自然墜落的勢頭。換言之,這就是“降落”。“墜落”和“降落”似乎有極大的差別,但其實質的差異並不如想象的那般大。把“墜落”弄得慢點兒就成了“降落”,把“降落”弄得快點兒就成了“墜落”。“墜落”與“降落”隻差一個字而已。爺不喜歡從鬆樹上墜落下來,所以就得減緩墜落速度以求變成降落。也就是說,必須利用個什麼東西來阻抗墜落的速度。如前所述,爺的爪子是向後彎著的,因此豎起爪子頭朝上時,爪子的能力就能充分發揮出來,抵抗墜落的勢頭。這樣一來,“墜落”就變成了“降落”,這實在是顯而易見的道理。然而,反過來以源義經式的頭朝下地來個“鬆樹之降落”試試看,就算有爪子也完全派不上用場,隻能哧溜溜地往下滑,變成沒有任何地方能支撐自己的身體了。到了這種時候,特地計劃好的“降落”就變成“墜落”了。綜上所述,源義經式鵯越之降落是十分困難的。在所有的貓裏麵會這個技能的,估計隻有爺我一個了吧。故而,爺把這項運動稱為滑鬆。

最後,爺再來說幾句關於籬笆巡遊的運動吧。爺的主人的院子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的四方形,和簷廊平行的那邊長約八九間(9)吧。左右兩側則是都不到四間(10)。爺剛剛說的籬笆巡遊運動,就是在籬笆上不掉下去地巡遊個一圈。雖然時常失足不能完成,但是從頭到尾完整地走上一圈時,爺就會感到十分快慰。而且,竹籬笆裏有很多地方夾雜著燒斷了根的圓木頭,正好適合拿來小歇片刻。

今天巡遊的成功,所以從早上到中午爺挑戰了三圈,然後越走越好,越好越覺得有意思。最終開始繞第四圈了,可是當爺第四圈繞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從隔壁的屋頂上飛下來了三隻烏鴉,落在了距爺一間左右前麵的籬笆上,排成了一排。真是些不請自來的厚臉皮的家夥,居然妨礙別人運動。況且這些烏鴉不過是些不知打哪兒來的,也沒個戶籍的家夥,竟貿然落在別人家籬笆上,真是沒規矩!想到這裏,爺便對它們說:“我要過去!請讓開!”

在最前邊的烏鴉瞅著爺嗤笑,後麵的那隻正望著主人的庭院,第三隻在用籬笆的竹子蹭它的喙,一定是吃了什麼東西才過來的。

爺為了等待它們的回答就站在籬笆上不動,給了它們三分鍾時間考慮。據說烏鴉的別名叫作“勘左衛門”(11),原來如此,確實是“勘左衛門”呀。可是,無論等多久,它們都既不打招呼也不飛走。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爺便在差不多的時候邁出了步伐,這時,最前麵的“勘左衛門”微微張開了翅膀。“終於怕了爺的威儀,要逃了吧?”爺正這麼想的時候,它來了個轉身,隻是從右邊轉向了左邊而已。這個渾蛋!就它們這樣的,要是在地麵上爺絕對無視它們。莫奈何,爺現在正立於連站著都費勁兒的籬笆道上,可沒有做“勘左衛門”對手的餘地。話雖如此,爺也不想就這麼站著不動等這三隻自己退卻。最重要的是,就這麼等下去的話,爺的腳可堅持不下去啊。而對方是有翅膀的種族,一直都是泡在這種地方上的,所以,它們要是喜歡,就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可是,爺這是在繞第四圈了,本來就已經十分疲憊了。說起來,這可是不亞於走鋼絲的、兼顧運動與技能練習的鍛煉。即便沒有任何障礙物爺都無法保證不掉下去,更何況有這種全黑裝束的家夥擋在前麵,而且還不止一個而是三個,真是格外不容易應付的糟糕情況啊。

到最後了,爺除了自個兒跳下籬笆停止運動以外也別無他法了吧。太麻煩了,索性就這麼辦吧。敵人數目眾多,而且還都是這一塊兒不常見的相貌,喙出奇地尖,好像天狗的私生子。反正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是撤退能明哲保身吧。若是太深入敵腹,萬一摔下去了不就更羞恥了。

爺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剛才那隻掉個頭轉向左邊的烏鴉突然說了聲“阿呆”(12),第二隻也學它跟著說“阿呆”,第三隻家夥居然鄭重地連叫兩聲“阿呆,阿呆”。縱然爺再如何溫和厚道,也不能對此不加追究。再說了,如若在自己家裏被一群鴉輩羞辱了,可就影響爺的名聲了。即便說爺還沒有名字,所以也涉及不到什麼名聲問題,那也與爺的顏麵有關吧。決不能撤退!諺語裏有句叫“烏合之眾”,所以就算對方有三隻,也許意外地弱小也不一定。爺提起膽量,決心能前進到哪裏就前進到哪裏,然後就緩慢地邁開步伐。烏鴉看起來毫無察覺,自顧自地在說話的樣子。這下終於使得爺暴怒了,要是籬笆寬度再寬個五六寸的話,爺就絕對要它們好看!遺憾的是,縱使爺再憤怒也隻能慢吞吞地走過去。好不容易總算來到了距敵前鋒五六寸的地方了,爺正想在這兒再歇息片刻時,“勘左衛門”們好像串通好了似的,忽然一塊兒拍打翅膀飛起了一二尺高,扇起的風猛然撲麵而來。爺驀然一驚,不禁一腳踏空,撲通跌落下去。“這下失手了!”爺邊這麼想著邊從籬笆牆根兒往上望去,那三隻又都停在了原來站的地方,它們的喙也擺出同一姿勢,一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爺。厚顏無恥的家夥!爺對著它們怒目而視,卻一點兒都不管用。爺又弓起背來,低吼了一下,更是毫無效果。就像俗人不懂神妙的象征詩一樣,爺對它們發出的顯示憤怒的信號也得不到任何反饋。思量起來,倒也不是沒道理的事情。爺至今為止是將它們作為貓來對待的,而恰恰是這點不對。若是貓的話,做到如此程度時一定會有反應,不巧的是對方是烏鴉。若將此看作烏鴉的罪孽的話也就隻能這麼算了。這與實業家為了製伏爺家主子苦沙彌老師而著急、源賴朝向西行法師贈送銀製貓是一樣的,都是如同罪孽的烏鴉在西鄉隆盛的銅像上拉屎一樣的事情。爺可是敏於審時度勢的,一斷定終究是行不通,就立刻幹脆利落地撤退到簷廊上去了。

這時已是晚飯的時辰了。運動是好的,可是過度就不好了,所以爺此刻才覺得身體像散了架似的,感到疲憊不堪。不僅如此,在這初秋時節,爺這一身皮毛在運動中已被太陽烤得熱得不行,看來是充分吸收了西照的陽光。汗從毛孔裏滲出來,爺以為它能流下去,可它卻像油泥一樣黏附在毛根上。後背瘙癢,出汗的癢與跳蚤爬行引起的癢是能夠明顯區分出來的。癢的部位如若在嘴能夠得著的地方就可以用嘴啃咬,在爪子能夠得著的地方就可以用爪子抓撓,這些爺都曉得。但是現在癢的部位在正中間的整個脊梁骨上,這可就超出爺的能力範圍了。這種時候,要麼是見人就往人身上使勁蹭,要麼就是利用鬆樹的樹皮實行充分的摩擦術,如若不在這二者中選一個,就非常有可能難受得連覺都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