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過來這邊。”

她服從地走過來。“你不生氣嗎?”她低聲問。

他親了她,微笑。“不,沒關係。”他說,真心的。

格洛麗亞把頭靠到他肩上:“我們今晚就這樣聊天吧。你回來後我們還沒機會單獨聊天呢。”

莫斯卡去拿她的外套。“我們去看電影。”他說。

“可我想待在這裏。”

莫斯卡特意用殘忍而無所謂的語氣說:“不看電影,就上床。”

她站起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你並不在乎選哪一個。”

“沒錯。”

他以為她會穿上大衣奪門而出,但她卻一直順從地等著他梳好頭發係好領帶。他們去了電影院。

一個月後的一天,莫斯卡快到中午才回公寓,埃爾夫、他母親和格洛麗亞的姐姐艾美正在廚房裏喝咖啡。

“你要來點咖啡嗎?”他母親問。

“好,等我先洗一把臉。”

莫斯卡走進浴室,擦幹臉時諷刺地笑了笑,回到廚房。

他們都啜著咖啡。艾美先發動了攻擊。

“你這麼對格洛麗亞不合適,她等了你三年,從來沒出去約會,錯過了許多機會。”

“許多什麼機會?”莫斯卡問,然後大笑,“我們相處得不錯,總得花些時間。”

艾美說:“你昨晚約了她但沒出現,直到現在你才回家。這樣做不對。”

母親見莫斯卡越來越惱怒,撫慰地說:“格洛麗亞在這兒一直等到淩晨兩點,你應該打個電話的。”

“我們對你幹的事清楚得很。”艾美說,“你拋下等了你三年的姑娘,跟那個遠近聞名的蕩婦出去,她墮過三次胎,天知道還幹過什麼別的。”

莫斯卡聳肩:“我不能每晚都見你妹妹。”

“對,你太重要了,當然不能那樣做。”他驚訝地發現,她是真心恨自己。

“之前說好了,等我找到穩定工作再說。”莫斯卡提醒她。

“我當時不知道你變成了這樣的混球,如果不想結婚就告訴格洛麗亞。不用擔心,她能找到其他人。”

埃爾夫開了口:“別說那種傻話,沃爾特當然想跟她結婚,我們都理智一點,莫斯卡覺得諸事都有些陌生,但他會習慣的。我們要做的是幫助他。”

艾美諷刺地說:“如果格洛麗亞跟他上了床,一切就都沒事了,你就會重新適應,不是嗎,沃爾特?”

“這麼說就更愚蠢了。”埃爾夫說,“直說吧,你生氣的是,沃爾特出去鬼混卻懶得隱藏,他至少可以不別讓人知道。格洛麗亞又太愛沃爾特不願跟他分手。我想最好趕緊定下結婚的日子。”

“然後讓我妹妹繼續工作,任他像在德國那樣到處拈花惹草?”

莫斯卡冷冷地看著他母親,她躲開了他的目光,一陣沉默。“是的,”艾美輕聲說,“你母親告訴了格洛麗亞那個德國姑娘寄給你的信。你應該覺得羞恥,沃爾特,你確實應該。”

“那些信沒有任何意義。”莫斯卡說,他看到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他會找到工作,”他母親說,“他們可以先住在這裏,直到找到一間公寓。”

莫斯卡啜著自己的咖啡,剛才有那麼一會兒,他很生氣,但現在,他隻感到不耐煩,想遠離這間房間,遠離這些人。他受夠這些鬧劇了。

“但他不能再跟那些蕩婦來往了。”艾美說。

莫斯卡溫和地打斷:“隻有一個該死的問題,我沒有準備好定日子。”

他們都驚訝地看向他。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想結婚。”他咧嘴笑著補充道。

“什麼,”艾美語無倫次地尖叫,“什麼?”她憤怒得說不出其他話來。

“別跟我說什麼三年的廢話,她三年沒人操對我來說又他媽有什麼分別?你以為我晚上會擔心得睡不著?搞什麼鬼,難道她不用,下麵就會變出金子?我有別的事情要操心。”

“請別這樣,沃爾特。”他母親說。

“啊,該死。”莫斯卡說,他母親離開桌子,站到爐子邊,他知道她正在哭泣。

突然,所有人都站起來,埃爾夫倚著桌子撐住自己,憤怒地大喊:“好了,沃爾特,這種狗屁的重新適應也太過分了。”

“我想,自從你回家之後,大家都太寵溺你了。”艾美輕蔑地說。

麵對這一切,他除了說出自己的最真實感受外,別無他法。

“去死吧。”他說,雖然他是衝著艾美說的,視線卻掃過了所有人。

他起身,準備離開,但埃爾夫扶著桌子移到他麵前,滿腔怒火地咆哮:“你這該死的!太過分了!道歉,聽到了嗎,道歉!”

莫斯卡推開他,當他發現埃爾夫並沒有裝假肢時已經太遲了,埃爾夫重重摔倒,頭撞到地上。兩個女人都尖叫起來,莫斯卡彎腰扶起埃爾夫。“你還好嗎?”他問。埃爾夫點點頭,但雙手仍掩著臉坐在地上。莫斯卡離開了公寓。他永遠記得母親站在爐子邊絞著手痛哭。

莫斯卡最後一次踏入那間公寓,他發現自己的母親正等著他——那一整天她都沒有出門。

“格洛麗亞打電話找過你。”

莫斯卡點頭,表示聽到了。

“你現在打算整理行李嗎?”他母親怯怯地問。

“是啊。”莫斯卡說。

“想要我幫忙嗎?”

“不用。”他說。

他走進臥室,拿出新買的兩個手提箱,嘴裏叼了根煙,翻遍所有口袋想找火柴,然後走去廚房拿。

他母親仍坐在椅子裏,手絹遮住她的臉,靜靜地啜泣。

他拿了根火柴準備離開廚房。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母親說,“我做錯了什麼?”

他毫無憐憫,她的淚水沒有激起任何情緒,但他不想她歇斯底裏。他嚐試著輕聲說話,不讓自己的惱怒顯現出來。

“你什麼都沒做錯,我隻是要離開,不是因為你。”

“為什麼你總是像跟陌生人說話一樣跟我講話?”

這句話觸動了他,但他做不出親近的樣子。

“我隻是覺得緊張。”他說,“如果你不出去的話,就幫我整理吧。”

她跟他去了臥室,小心地疊好他的衣服讓他放進手提箱。

“你需要香煙嗎?”他母親問。

“不,我在船上能搞到。”

“我去樓下買點,說不定用得著。”

“在船上才賣五分錢一包。”他說。他不想要她的任何東西。“香煙總是不嫌少。”他母親說著走出了公寓。

莫斯卡坐在床上,盯著牆上掛著的格洛麗亞的照片,那激不起他的任何情緒,這事兒沒成,他想,真可惜。他對他們的耐心感到吃驚,意識到他們做了多少努力的嚐試,而自己卻幾乎沒做什麼。他在腦海中搜尋能講給母親聽的話,讓她知道她沒辦法幫自己,他的所有行為全都源於一個他們倆都無法控製的原因。

客廳裏電話響起來,他過去接。格洛麗亞那毫不親昵卻友好的聲音傳過來。

“聽說你明天就走,我應該今晚過去跟你道別,還是現在就在電話裏說?”

“隨便你,”莫斯卡說,“但我九點左右出門。”

“我會在那之前到。”

“不必了,隻是道別而已。”他知道這是真的,她已經不再在乎他了,他不再是她所愛,她的友善道別隻是好奇而已。

當他母親回來後,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媽,”他說,“我現在就走,格洛麗亞打了電話來,她今晚會過來,我不想見她。”

“你是說現在,就現在?”

“是的。”莫斯卡說。

“但你至少該在家裏待最後一晚。”她說,“埃爾夫馬上要回來了,你至少要跟自己哥哥告個別。”

“再見了,媽。”他說,靠過去親了親她的臉頰。

“等等,”他母親說,“你忘了運動包。”然後,就像以前的許多次,從他離家去打籃球,直到最後他離家加入陸軍一樣,她拿著那個藍色小運動包開始裝他可能用得上的東西。不過這一次,她放進去的不是緞麵短褲、皮質護膝和球鞋,而是他的剃須工具、一套幹淨內衣褲、毛巾和肥皂,然後從寫字台抽屜裏拿出一根繩子把運動包係到一隻手提箱的把手上。

“唉,”她說,“不知其他人會怎麼說。他們會認為這是我的錯,我沒能讓你快樂。你那樣對待格洛麗亞,至少今晚你能當麵跟她道別,對她好一點,讓她不會太難受。”

“世事艱辛,這對每個人都一樣。”莫斯卡說,他又親了親她,但在他走出公寓之前,她拉住了他。

“你回德國是為了那個姑娘嗎?”莫斯卡意識到,如果他說是,他母親的虛榮心會得到撫慰,她會明白他離開並不是她的錯。但他沒法撒謊。

“我想不是,”他說,“她大概又找另一個大兵了。”大聲真誠地說出這句話之後,他才驚訝地意識到這聽上去有多假,就像他說的事實是故意傷害他母親的謊言一樣。

她親了親他便放他離開。走到街上後,他抬起頭,看到她站在最近的窗邊,手絹白色的一半遮著臉。他把手提箱放到地上要向她揮手,她卻已經離開窗邊,他擔心她會跑下來在街上出醜,便拎起手提箱快步走到大路上攔出租車。

但他母親隻是坐在沙發上,滿是羞愧、悲傷和恥辱地哭泣。在她內心深處,她知道,如果她兒子戰死在某個無名海灘,葬身異鄉,屍體上的白色十字架與其他數千人的混在一起,她的悲痛也許會更甚,但她不會覺得羞恥。過一段時間後,她會接受,在某種程度上,還會驕傲。

那樣的話,就不會有現在這種與日俱增的悲傷——他永遠地離開了,即使他死了,她也沒法在他屍體邊慟哭,埋葬他,帶著花去看望他。

坐火車回敵國的路上,莫斯卡打著瞌睡,隨著車廂的節奏左右搖晃。他困倦地走回自己的長椅,攤開四肢,但他躺著卻聽到了那個受傷男人的呻吟,上下牙齒冷得打站的聲音,疲倦的軀體現在才開始抗議這世界的瘋狂怒火。

莫斯卡起身走到車廂大兵的那頭。

大部分士兵都睡著了,隻有三支點燃的蠟燭發出一小圈光暈。穆爾魯尼蜷縮在一張長椅上正打著呼嚕,兩個大兵喝著一小瓶酒玩著拉米牌,卡賓槍擱在他們身旁。

莫斯卡低聲問:“你們有誰能借我條毯子嗎?那人很冷。”

一個大兵扔給他一條毯子。

“謝了。”莫斯卡說。

大兵聳了聳肩:“反正我也得熬夜看著這個鬼家夥。”

莫斯卡瞥了熟睡的穆爾魯尼一眼,他臉上毫無表情,雙眼緩緩地睜開,像一隻愚蠢的動物一樣盯著他,在那一刻,在他雙眼又閉上之前,莫斯卡感到對方似乎認出了他。你這可憐的蠢蛋,他想。

他走回自己那頭,用毯子蓋住傑拉德先生,重新躺上長椅。這次他輕易地迅速入睡,一夜無夢,直到火車到了法蘭克福,他被人搖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