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細細的蜘蛛網在陽光下,在樹枝間顫動,他沒看見;鬆枝在他的鼓上跳躍,他也沒看見。他完全沉浸在夢想和鼓樂聲中;他動情地看著手中的鼓槌上下揮舞,每一陣鼓聲都會讓他那稚氣十足的胖臉上露出歡悅的笑容。
咚隆隆!咚隆隆!……
“那座大軍營可真漂亮,院子裏鋪著寬大的石板,一排排的窗戶整齊有序,士兵們頭戴警帽,低矮的拱廊下會傳來劈啪的飯盒聲!……”
咚隆隆!咚隆隆!
“啊!那在腳下咚咚作響的樓梯,用石灰刷白的走廊;那香馥馥的寢室,擦得鋥亮的腰帶,還有麵包板,鞋油罐,鋪著灰色被褥的鐵床,在槍架上閃閃發亮的步槍!”
咚隆隆!咚隆隆!……
“啊!在警衛隊的那些好日子真讓人留戀,撲克牌不離手,那戴著羽毛飾的黑桃皇後可真醜,那殘缺不全而又破舊的皮戈-勒布倫①的書胡亂地丟在軍床上!……”
咚隆隆!咚隆隆!……
“噢!為部長們站崗的那黑夜可真漫長,那破崗亭連雨都擋不住,那雙腳凍得真是冰涼呀!一輛輛奔赴盛會的馬車從你身邊經過時,將泥漿都濺在你身上!……哎!還有那額外的雜役,被關禁閉的日子,臭烘烘的小馬桶,木板做的枕頭;陰雨綿綿的早晨那冷酷的起床號,汽燈點燃時在霧靄中回蕩著的歸營號,還有讓你跑得氣喘籲籲的晚間集合號!”
咚隆隆!咚隆隆!……
“啊!樊尚森林,粗大的白棉手套,漫步於舊城牆上的時光……啊!軍校的柵欄門,士兵們心中的姑娘,進戰神沙龍的門路,低級咖啡館裏的苦艾酒,打嗝時吐露的隱情,拔出鞘的短馬刀,還有那情意綿綿的浪漫曲,唱的時候將手放在胸口上!……”
夢吧,夢吧,可憐的家夥!我是不會阻攔你的……大膽地掄起胳膊去敲吧。我可無權嘲笑你。
你懷念你的軍營,那麼我呢,難道我就不懷念我的軍營嗎?
同你一樣,我那巴黎的倩影一直追隨我到這裏。你在鬆林裏咚咚敲鼓,而我呢,卻要在這裏寫出一篇篇稿子……啊!我們都是善良的普羅旺斯人。在巴黎的軍營裏,我們思念那青翠的阿爾卑斯山,懷念那薰衣草的野香;而現在,在這普羅旺斯的腹地,我們卻又懷念起營房來,一切能讓我們回憶起軍旅生活的東西都顯得那麼親切!
八點整的報時鍾聲從村子裏傳過來,他踏上了返村之路,但手裏卻依然不停地敲著……他穿過樹林,向山下走去,可那鼓卻依然咚咚地響著……而我呢,這時躺在草叢之中,也害起了懷鄉病,覺得在這漸漸遠去的鼓聲中,我那巴黎仿佛正從鬆樹林裏躍出,展現在我眼前……啊!巴黎……巴黎!……揮之不去的巴黎!
①愛麗兒,莎士比亞《暴風雨》中的縹緲的精靈;迫克,日耳曼傳說中的鬼精靈,莎士比亞將其寫入《仲夏夜之夢》。
①皮戈-勒布倫(1753—1835),法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