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姨媽家。我突然覺得服了兵役,自己變得滯重而笨拙了……事後我想到,她一定覺得我變樣了。然而對我們來說,初見的這種錯覺又有什麼關係呢?——我這方麵,開頭還不敢怎麼正眼看她,生怕不能完全認出她來了……不對,弄得我們這樣不自在的,倒不如說是硬要我們扮演的未婚夫婦的這種荒唐角色,以及人人要走開,讓我們單獨在一起的這種殷勤態度。

“噯,姑媽,你一點兒也不妨礙我們呀,我們並沒有什麼秘密事兒要說。”阿莉莎終於嚷起來,因為這位老人家要躲避的意圖太明顯了。

“不對!不對,孩子們!我非常了解你們,好久沒見麵了,總有一大堆小事兒,彼此要聊一聊……”

“求求你了,姑媽,你走開,就太讓我們掃興了。”阿莉莎說這話,聲調帶有幾分火氣,真叫我難以辨認了。

“姨媽,我向您保證,如果您走開,我們就一句話也不講了。”我笑著幫腔,但是我們倆單獨在一起,心裏就萌生幾分惶恐。於是,我們三個又接著說話,講些無聊的事兒,每人都裝出快活的樣子,故意顯得那麼興奮,以掩飾內心的慌亂。次日我們還要見麵,舅父邀請我去吃午飯,因此這第一個晚上,我們倒也不難分手,而且還高興結束這場戲。

我提早好多時間到舅父家,不巧阿莉莎正同一位女友說話,不好意思打發走,而那位又不識趣,沒有主動離去。等到終於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還裝作奇怪,為什麼沒有留人家吃飯。昨天一夜,我們都沒有睡好覺,都顯得無精打采,一副倦怠的樣子。舅父來了。阿莉莎看出我覺得他老多了。他耳朵也背了,聽不清我說什麼。要讓他聽明白,我就隻好大聲嚷嚷,結果說出來的話也變蠢了。

午飯過後,普朗蒂埃姨媽如約開車來接我們,帶我們去奧爾合,並打算回來時讓我和阿莉莎步行一段路,因為那段路風景最美。

雖已深秋,可這天的天氣卻很熱。我們步行的一段海岸陽光直射,沒有什麼魅力了。樹木光禿禿的,一路沒有遮陰的地方。我們擔心老人家的汽車在前邊等久了,便不適當地加快了腳步。我頭疼得厲害,根本想不出什麼話茬兒,為了裝作坦然一點兒,或者想借由免得說話,我就邊走邊拉著阿莉莎的手,而阿莉莎也任憑我拉著。一方麵心情激動,快步走得氣喘籲籲,另一方麵彼此沉默又頗尷尬,結果我們的血液衝到臉上。我聽見太陽穴怦怦直跳,阿莉莎的臉色也紅得難看。不大工夫,我們感到手心出汗了,潮乎乎的,握在一起挺別扭,就幹脆放開,各自傷心地垂下去。

我們走得太急,到了路口卻早早趕在汽車前麵——姨媽走另一條路,為了給我們聊天的時間,她的車開得很慢。於是,我和阿莉莎就坐到路邊的斜坡上。我們渾身出了汗,忽然吹來一股冷風,吹得我們一激靈,又趕緊站起來,去迎姨媽的車子。然而,最糟糕的還是可憐的姨媽的過分關心,她確信我們肯定說了很多話,就想問我們訂婚的事兒。阿莉莎再也受不了了,淚水盈眶,推說頭疼得厲害。結果回去這一路,大家都默默無語。

次日我醒來,就覺得腰酸背痛,有點兒感冒,渾身難受得很,直到下午才決定再去布克林家。不巧阿莉莎有客人,是普朗蒂埃姨媽的孫女瑪德蘭·普朗蒂埃去了——我知道阿莉莎時常愛跟她聊天。她到祖母家住幾天,一見我進屋便高聲說:“一會兒你離開這兒,要是直接回‘山坡’,咱們就一起走吧。”

我機械地點了點頭,這下子又不能跟阿莉莎單獨談談了。不過,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在場,無疑幫了我們的忙,我們就不像昨天那樣尷尬得要命了。我們三人很快就隨便聊起來,談話的內容也不像我開頭擔心的那樣瑣碎。我起身告辭的時候,阿莉莎衝我古怪地微微一笑,就好像到這時她還未明白,第二天我就要走了。再者,不久我們還會見麵,因此我這次告別,也就沒有出現傷感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