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戀愛與犧牲》(5)(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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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願一死了卻塵緣;

因為愛情亦要死滅。

——英國詩人鄧(Donne)

十八世紀中葉,英國鄉間常有些流浪的戲班子,在旅店庭院裏或穀倉裏的硬地上扮演莎士比亞的戲劇;他們大都過著悲慘低微的生活。那時清教徒還很多,他們在村口張榜曉諭:“本村嚴禁猴子、木偶、優伶入內。”他們大概如基督舊教的主教一樣,指摘戲劇不該用迷人的形式來表現情欲。

然而這種告白畢竟是偶然之事,真正的尊嚴決不會因外界的情形而減損分毫。勞琪·慳勃爾先生雖是這些流浪劇團中的一個卑微的班主,卻舉止大方,端莊嚴肅,頗有大臣的氣概。他的麵貌尤其顯得高貴。神采奕奕的眼睛上麵生著一簇彎彎的眉毛,嘴巴小小的怪有樣,鼻子更是生得美妙。一切都融和得很好……鼻子的線條梃直,又很簡潔,一些也不破壞威嚴和諧的輪廓;至於微嫌太長太胖的鼻尖,卻在臉上添加了多少強毅的與個性鮮明的表情。這鼻子是祖傳的,微妙的,慳勃爾的朋友們都認為一種可喜的象征。

惶勃爾夫人,和她的丈夫一樣很美很有威儀。她的又有力又柔和的聲音似乎生就配唱悲劇的;又經過一個名叫台米琪的教練,預定她可以扮演羅馬時代的母親與莎士比亞劇中的王後。某個晚上,她上演《亨利八世》,那出戲是以伊利莎白女王(Elizabeth)的誕生為結局的,演完之後她分娩了一個女兒,全個戲班覺得仿佛亦誕生了一個公主。不論在城裏或舞台上,慳勃爾夫婦素來有些王室的氣概。

女兒莎拉秉受父母的美貌,他們用著嚴峻而賢明的態度教養她。母親教她朗誦,把每個音母咬準,一部聖經背得爛熟。晚上,教她扮演幾種小角色,如《狂風暴雨》(Tem-pest)的阿裏哀(Ariel)之類,又教她把剪燭鉗子敲擊燭台,隨著劇情而摹仿磨輪的巨響或暴雨的聲音。清早,街上的行人可在旅店窗口裏看到一個美麗的孩子的臉龐埋在一冊大書裏,那是彌爾頓(Milton 1608—1674)的《失樂園》。這偉大的清教徒所描寫的陰沉的場麵,抒情的景色,使這個虔敬的天性愛好崇高的孩子入了魔。她反複吟誦撒旦(Satan)在火海旁邊召喚地獄裏妖兵鬼將的那一段,她對於那個被詛咒的美麗的天使感到一種溫存的同情。

慳勃爾先生夫婦早就決意不令子女再當演員了。他們愛好體麵,幾乎愛好到心酸的地步,一般人輕視他們的職業使他們更加苦惱。慳勃爾先生是素奉舊教的,便把兒子送入法國杜哀修院,要他將來當一個神甫。至於莎拉,他希望她的美貌可以使她嫁得一個富翁而避免舞台生活。

果然,她剛滿十六歲,肩頭還未豐腴的時候,一個地主的兒子聽她的歌唱之後便動了情向她求婚。慳勃爾先生對於這個正中下懷的提議,滿心歡喜的承應了。因為父親的鼓勵,女兒也容忍那個男子的殷勤獻媚。但戲班裏專扮情人的一個男角西鄧斯先生,卻因此大感痛苦了。

這是一個沒有什麼天才的演員,但和一切角兒一切人物一樣,自以為非同小可。他抱著這種於他技術上當然具有的自滿心,眼看一個溫良賢淑的美女在身旁長大,借著共同工作的掩蔽,在尊敬的態度中亦追求著莎拉·慳勃爾。

眼見要失之交臂了,他鼓著勇氣去見班主,說出胸中的積愫。慳勃爾先生尊嚴地回答說他的女兒永遠不嫁一個戲子,且為萬全起見,把大膽的求婚者辭退了。然而他是一個君子,把職業方麵的慣例看得比個人的顧慮更重,他在被逐的愛人動身之前送了他一筆退職金。

這時節卻發生了一件不快的事故。西鄧斯演完戲後,要求上台與觀眾告別。他在袋裏掏出一紙詩稿對眾朗誦,敘述他愛情的不幸的結局。小城市裏居民的感覺是愛受刺激的,大家報以熱烈的采聲。回到後台,慳勃爾夫人用她美麗的有力的手打了他兩巴掌;她痛恨一個動作錯誤咬音不準的青年。

至此為止,莎拉·慳勃爾對於這場以她自己為中心的衝突,表麵上毫無偏袒,取著旁觀的態度。她太年輕,不能有何堅決的欲求。但戲劇上傳統的傾向已深深的印入她的心裏,使她偏向不幸的情人。他受到的嚴厲的待遇感動了她,或者還把父母的行為引以為羞,她發誓非他不嫁了。父親使她離開了若幹時日的舞台生活,把她安插在一個鄰人家庭裏當伴讀。隨後,他想想她終竟是慳勃爾家裏的人。她端正妍麗的姿容,有如天仙一樣,還有那慳勃爾家特有的鼻子,那意誌堅強的象征。他怕她私下結婚。

—我雖禁止你嫁給一個戲子,他和她說。你不要違拗我,因為你要嫁的那個男人,連魔鬼也不能使他成為一個演員的。

一年以後,西鄧斯夫人的名字,在英國南部各郡已慢慢的有人知道。這樣完滿的姿色,在一個流浪戲班中是難得遇到的。舉止的莊重,德性的渾厚,令人在讚歎之中帶著敬意。接近過她的人都能描寫出她勤勞的生活。上午,她洗濯衣服或是熨燙,預備丈夫的午飯,照料自己的孩子。下午,她演習新角色;晚上她登台,演完之後往往還要回去浣濯衣服。

她兼有中產者的德性與詩歌的天才,這一點很討英國民眾歡喜。依照那時小城市裏的習慣,演員必得親自到居民家裏,挨戶的邀請他們賞臉看他的戲。在這等情景中,西鄧斯夫人老是受到熱烈的款待。

——啊,一般老戲迷和她說,象你這樣才具的女演員,不應詼在外省流浪啊!

可愛的莎拉·西鄧斯的確也在這樣想;她覺得自己雖然年輕,可是對於藝術已確有把握。“一切角色都是容易的,她自己說,隻要記性好就是。”然而當她在某個晚上第一次研究《瑪克倍斯夫人》(Lady Macbeth)時,她回到臥室裏幻想出神,她惶亂了。在她心目中,這劇中人的性格竟是不可思議的惡毒。她覺得自己做不來壞事情。她愛她的丈夫,愛她的孩子,愛上帝,愛父母,愛夥伴,愛那些稻草屋蓋修剪得齊齊整整的英國村莊。她也愛她的工作,愛她的職業,愛她的舞台生活。因此,她所扮的《瑪克倍斯夫人》亦變成牧歌式的了。

某個晚上,在一座小小的溫泉療養城裏,有名的交際花鮑麗小姐發見了西鄧斯戲班,覺得初出場的女伶很有魅力。她去訪問她,指點她,贈送衣衫給她。臨行,她和西鄧斯先生說他的妻應得到倫敦去,她答應和茄列克(Garrick)去商量。茄氏在當時是名演員兼劇院經理,在戲劇界裏有他應得的權威。西鄧斯聽到一個優秀人物讚美他的妻子非常高興,因為鮑麗小姐的身分階級足以保證她的趣味定是不錯的。他把那些讚美的話再三說給年青的女演員聽,她隻繼續做她的針線,心中滿是惆悵。

——你瞧,她喃喃的說,大家都如此說;我應當到倫敦去。

——是啊,西鄧斯沉思著答道,我們應當到倫敦去。

數星期中,她希望茄列克親自來用車子接她,請她擔任最好的角色。可是一些消息也沒有。鮑麗小姐的諾言,顯然如一般優秀人物的諾言一樣,不過是隨口說說的好話罷了。

——而且,她喪氣的想道,即使鮑麗小姐和茄列克說了,對於他那樣一個聲勢赫赫的人,多一個或少一個女演員又有什麼關係?

少年人在過度的信任之後,往往會變得過度的懷疑,有時以為世界的動力和他自己的願望走得一樣快,有時以為它簡直不動。實際是它的動作非常穩實,隻是很遲緩很神秘而已。且動作的後果,往往在我們連動作如何發生的緣由都已忘了的時候才顯現。鮑麗小姐確曾向茄列克說過,茄列克聽了也很注意。他手下出眾的女演員固然不少,但她們的要求是和她們的才能同時並進的,因為她們漸漸難於駕馭之故,他意欲養成一批青年女伶的後備隊,以便有什麼老演員倔強不馴的時候作為替補之用。

幾個月之後,一個專差到利物浦找到了西鄧斯夫人,和她訂了一季的合同。她等到一個女孩生下,身體恢複到可以旅行的時候,全家便搭了驛車上倫敦。輪子在碎石鋪成的路上搖搖擺擺的滾著,美麗的少婦很快墮入甜蜜的幻想中去了。她才二十歲,就要到英國最大的舞台上,在曠絕古今的名演員旁邊登場。她的幸福是可想而知了。

聲名蓋世的茄列克所統治的特羅·萊恩(DruryLane)劇院,和西鄧斯夫人素來認識的戲院大不相同。那裏有一種嚴肅的情調。茄列克對於演員們取著敬而遠之的高倣的態度。在走廊裏,談話是低聲的,約翰生博士(Dr.John-son)走過時,眾演員都對他鞠躬行禮。

西鄧斯夫人對於經理的接待十分滿意。他說她光彩逼人,問她最愛哪幾種角色,請她背誦一段台辭。她選了“洛撒蘭特”(Rosalinde);她的丈夫先給她提了上一段的半句,她便接著念道:

“愛情隻是瘋狂,應得如瘋人一般把它幽閉在黑暗的牢獄裏鞭笞,人們卻盡它自由;因為這種瘋狂是那麼普遍,即是獄卒亦會愛戀。然而我……”

迷人的西鄧斯夫人這樣念著。茄列克卻想道:“見鬼!

見鬼!這些蠢貨什麼也沒有。我的最平庸的後補女伶,年紀比她大了二十歲,美貌更是差得遠……洛撒蘭特!至少還缺一個當情夫的角色!唉,多麼可惜!”

他懇切地謝了她,勸她首次登台還是扮演《弗尼市商人》中的卜蒂阿(Portia),這個比較冷靜的角色,隻要善於說辭便可使年青的生手對付得了。

下一天晚上,茄列克主演《李爾王》(King Lear),他把自己的包廂讓給西鄧斯夫婦,演完戲後又請問他們有什麼印象。茄列克雖然已經享了三十年的盛名,但對於第一次看到他演劇的人的驚異讚歎,還是極感興趣。

西鄧斯夫人簡直迷亂到驚心動魄的地步。當那個可怕的老人亂發紛披的念出那段詛咒的說白時,她看到全場的觀眾一致往後仰去,有如一陣風吹過麥田那樣。

在後台,她驚訝地發見剛才扮演“痛苦”的角色又已回複成短小精悍,倜儻風流的人物。看出她在沉默之中隱藏著驚愕之情,他覺得很高興,說話也愈加起勁了。他臉上的線條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變化。他改易臉色,有如捏塑麵團一樣容易。據說畫家霍迦斯(Hogarth1697—1764)因為不能在斐亭(Fielding1707—1754)生前完成他的畫像,就由茄列克代做了斐氏的模型。他稍加研究便把已故的文豪扮得逼真,使畫家完全滿意。那天,在圍繞著西鄧斯夫人的一群人前麵,他突然扮起瑪克倍斯王在殺人之後從鄧肯室內走出來的情景;接著他又立刻變成一個糕餅鋪裏的學徒,頭上頂著一隻籃,嘴裏噓噓作聲的走著;接著他又忽然後退,在場的人都以為是老王的幽靈在丹麥哀爾斯奈的雲霧中顯現。

——怎麼?西鄧斯看得發呆了說。沒有布景……沒有配角?

——朋友,短小的大人物說,如果你不能對一張桌子談戀愛如對一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一般,你將永不會成功一個演員。

這晚上,西鄧斯夫人第一次懂得也許連她自己也不能算一個演員。以後幾次的排演終竟使她著慌了。茄列克令大家把最細小的動作最輕微的語調都要用心思索。許多演員把劇中人物的性格記錄下來。茄列克每次排演時總要把自己的筆記修改一下,好似一個大畫家每次看到他的作品都要加上幾筆一樣。他主幹的瑪克倍斯又勇敢又頹喪,變化無窮,真是傑作。西鄧斯夫人不曾下過這種功夫,沒有這種能力。可是回想到周遊各埠時所受的歡迎,大家對她美貌的讚賞時,她又勇敢地恢複了自信心。

一個無名女角初次登台的戲目,《佛尼市商人》,公布出去了。觀客看見台上走出一個臉色蒼白的卜蒂阿,穿著一件不入時的肉色袍子,渾身抖戰,幾乎走不成路。台辭一開始便是極高的聲調,脫了板。每句之末,聲音直落下去,又如喁語一樣。

翌日各報的批評都很嚴厲。毫不假借的西鄧斯先生老老實實的把評論念給妻子聽。她在自己班子裏原是丈夫的敵手,故他有意捉她的錯兒。然而西鄧斯夫人不承認她的失敗果是如何嚴重。她那麼熱情,那麼信賴自己,再也不肯氣餒。她窺探著觀客的目光,希望發現多少讚美她的表情,即是平平常常的讚美也好,並且人們對於這樣一個秀色可餐的人物,也頗想諛揚她一下。但她實在演得太壞,大眾的目光移向別處去了。

一季終了的時候,她的契約沒有繼續。茄列克和她告別時勉勵她不要喪氣。“留神你的手臂,他還說。在悲劇中,一個動作永遠不該從肘子上出發的。”

“成功無望,失敗來臨。”西鄧斯夫人在倫敦隻逗留了六個月,但她離開時已經變過了。來的時候,她是無憂無慮的,光榮的;去的時候,她是熱情的,屈服的了。她禁不住懷恨那些美麗而嫉妒的敵手。在忠誠的朋友麵前,她會敘述特羅萊恩三大名角怎樣排擠她,怎樣的要掩抑她的才能,茄列克又是怎樣的於無意之中助成她們的陰謀。那些聊以解嘲的理由,她亦明白是不成立的,但她要獲得友好的輿論的諒解以安慰她的自尊心;在她心裏,她明白自己的失敗是咎有應得。對於一個頭腦清明的人,隻要看到完滿的表演便能辨別好壞。西鄧斯夫人雖然瞧不起那些女人,卻也歎賞她們演出的技巧,舉止的嫵媚,服裝的美妙。她知道這一切都得建設起來。她想:“我一定建設起來。”

不論她失敗到什麼地步,終不致使她再到鄉間的穀倉硬地上去演戲的了。特羅·萊恩劇院中的敗跡,在孟卻斯特已是一個光榮的頭銜。大家很高興在外省各大戲院中鑒賞西鄧斯夫人。即是他的丈夫也能插足其間,扮演著老天爺恰恰按照他的才能配就的角色。

不久,西鄧斯夫人的弟弟,約翰·慳勃爾亦投奔來了。他從杜哀修院逃歸,因為覺得自己演戲的天才遠過於傳道的天才。他的長老們命他在用餐時間朗讀聖徒行述,他那慳勃爾家美妙的嗓音,不知不覺的喚醒了他遺傳的趣味。在教堂裏聽講道時禁不住喃喃的說:“怎樣的角色!”他想到這層,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天稟定在另一方麵了。在修院裏所度的幾年歲月,使他學了拉丁文,古代史與宗教史,也學會了上流人物的儀態。

西鄧斯夫人和她的弟弟一同研習劇中人物,很快樂,也很得益。他教她讀史。於是劇本的文字變得生動了,周圍也展開了整個新鮮美妙的背景。她在自己的情操與回憶中發見不少嶄新的寶貴的材料,非常驚異。她的野心已經幻滅,對於懦弱的西鄧斯有些鄙視,更懷著苛求的強烈的母性:這樣改變過了之後,她自然不難扮演“瑪克倍斯夫人”這角色了。似乎悲劇的幽靈,喝著犧牲的黑血恢複了他的力量與言語。

成功原是一個忠實的伴侶,緊隨著西鄧斯夫人的進步而來。在她逗留過的許多城市中,有種種關於她的傳說。大家說她到處帶著她美麗的孩子。雖然她的足脛生得十分美滿,但因她素來重視端莊的緣故,演戲時的化妝總把一方大巾裹著兩腿。大家正愛天仙般的容貌與神聖的貞潔會合一處。觀劇的樂趣因了女演員的私德而升華了;約翰的聲音中所保的教會情調,更加令人獲得快慰的美感。

種種快意的奇遇,使這勤勉樸素的生活添了不少生趣。許多城中,朋友們都急切盼望他們來到。那時還有多少富有風趣的鄉村旅店,如特淮士地方的黑熊旅店便是。店主洛朗斯手裏挾著一本莎士比亞的集子招待客人,在領他們選擇臥室之前,定要為他們念一段詩,或是叫兒子湯姆斯替來賓畫一個側影,他隻有十歲,但已很能抓握各人的特點了。他曾為西鄧斯夫人畫過幾張優美的鉛筆畫,她很歡喜看到他,他也常常問他的父親,“最美的夫人”幾時來。

不久,西鄧斯夫人聲名鵲噪,甚至倍斯城也來禮聘她。這個明秀的溫泉療養城,當時住滿著英國的名流。在那邊戲院裏成名的地方角兒,可以借重當地居民的聲望,很快成為全國的名角。最初幾天,西鄧斯夫人深怕會重演倫敦的故事。喜劇中的好角色早被戲院中根深蒂固的演員占去了;剩下的隻有悲劇,在最不賣座的星期四上演,因為當地的習慣,那天是參加化妝舞會去的。

但數星期後,倍斯城平靜的曆史上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故,好似倫敦換了一個新政府那樣:原來流行的風氣轉變了。星期四去看西鄧斯夫人演莎士比亞成了上流人物的習慣。同時節,青年畫家湯姆斯·洛朗斯也到倍斯城來追尋財富與光榮;請他替自己親愛的人畫像也算是一樁漂亮事情。

他慢慢地靠了美貌與才能掙得了金錢與榮名。凡是早熟的魅力與缺點,他在十二歲上已經具備了。他的素描家手腕,色彩家的天稟,可說是一件靈跡。

整個城市在歎賞這青年,而他,他卻在歎賞西鄧斯夫人。他懷著溫柔的模糊的情操,白天到她家裏去,晚上到她戲院的包廂裏去。在他用輕靈的筆觸描繪過的多少女像之中,唯有西鄧斯夫人的麵貌是他真正愛好的。他愛溫柔的體態,光彩照人的眼睛,精練簡潔的線條,他愛這些甚於世界上的一切,他並以為這都是西鄧斯夫人所獨有的。西鄧斯夫人也愈益豔麗了;從前微嫌纖弱的身軀此刻長著結實的肉,身上的線條變得格外柔和豐滿了。洛朗斯對她盡看不厭。在戲院裏,他爰在她裙邊廝磨,呼吸著她濃鬱的香氣;端莊的西鄧斯夫人用著母性的愛嬌的態度,聽任這早慧的兒童在身旁廝混,沐浴著她嬌豔的光芒。

她在此過了幾年快樂的歲月:交結了不少優秀的朋友,他們對她十分忠誠,用著很了解的心理注意著她的努力。女兒們漸漸長大,頗有如母親同樣美麗的希望。西鄧斯先生不再演戲了,替妻子管理事務,在朋友中間喝過了飯前的開胃酒以後,偶然也要評論她的藝術,語氣之中一半是關切的讚美一半是嚴正酷烈的批判。

但是榮名震動了社會,倫敦在召喚。她為了顧慮全家庭的前途,她不能放過太好的機會。觀客對她依依不舍的情景真是動人,她不得不擁著三個孩子重新登台致謝;這告別的一幕充滿著壯嚴淒惻的情緒。在眾人中間,年青的洛朗斯尤其難過,發願也要上倫敦去,愈早愈好。

這次的舊地重遊,雖然與第一次來時的情景完全不同,特羅·萊恩劇院仍是使她害怕。她自問她的聲音能否充塞這巨大的劇場,後悔不該離去那大眾一致愛戴她的倍斯城。日期愈近,她恐慌愈甚,到了那天,在赴劇院之前,她禱告了很久。她特地請她的老父從外省趕來,一直陪她到更衣室;她穿裝時保守著那樣深沉的靜默,那樣悲愴的鎮定,以至服侍她穿扮的女仆也覺駭然。

就在第一幕上,觀眾的掌聲和眼睛使她安心了。她的晶瑩的大眼睛,垂垂下墮的濃厚的長睫毛,輪廓勻正的麵頰與下顎,豐腴飽滿的蝤頸,使男人們鑒賞不止。“瞧啊,有人說,這是我從未見到的人類最美的模型。”她的完美的藝術也一樣令人歎服。一種溫婉的熱情占據了全部觀客的心。數小時內,大眾的心靈沉浸於驚奇讚美的歡悅中,遠離了一切庸俗卑下的情操:真是神聖之夜啊!

回到家裏,已是精疲力乏了。她的快樂與感激的程度使她無從啟口也無從下淚。她謝了上帝,然後和她的老父與丈夫享用一餐菲薄的晚飯。席間大家默不作聲。西鄧斯先生偶然發出一兩聲歡樂的表辭;慳勃爾老人有時放下刀叉,用著美麗的演劇的姿勢,身子一仰,把雪白的頭發往後掠去,合著手垂淚。隨後大家道了晚安分別了。西鄧斯夫人,經過了一小時的思索和謝神的祈禱之後,沉入甜蜜的美夢中去了,一直酣睡到翌日晌午。

連續的幾場公演,使一般識者確認這新演員具有一切藝術上必具的天才。

如在倍斯城一樣,看年青的女演員的悲劇而痛哭流涕,成了倫敦的風氣。自從這個習慣風行以後,四十年來沒有哭過的眼睛也突然湧出真情的熱淚。英王與英後看著人民悲歡交集的情景而哭了;反對黨在池子裏流淚;懷疑主義者希拉鄧(Sheridan 1751—1816)擦著眼睛;即是戲院內麵的人亦不禁為之動情。兩個年老的喜劇演員互相問道:“親愛的朋友,我的臉和你的一樣蒼白麼?”凡是沒有淚水的眼睛,便給人瞧不起。

一般交際場中的人物自然而然懷著極大的好奇心,期望從近處去看一看這個突然在他們心中占據著重要地位的人物。她卻謝絕應酬,隻以研究劇中人物和體味家庭生活為樂。偶然卻不過情麵而出去時,便看到客廳裏一大群不相識的人包圍著她的坐處,她呢?差不多老是一聲不響的抱著沉思的態度。

王室寵賜她隆重的接待。以放浪著名的威爾斯親王對她也很尊重。誰都會一望而知的懂得,用熱情去追逐這樣極有自主力的女子是徒然的。“西鄧斯夫人麼?一個素好冶遊的人說。我想還不如去和康德蒲裏的主教去談愛情的好。”愛情,的確是她從未想到的問題。她雖然早已把西鄧斯先生放逐於她的感情生活之外,卻也不覺得需要覓人替代他。除了戲院和她擔任的角色以外,唯有孩子與飲食才是她關心的兩件大事。她常用感動的聲調講起蘭福特地方的黑麵包與倍斯城獨有的一種火腿。某次她到愛丁堡去演戲,獲得極大的成功;當地的市長請她吃飯,席間問她覺得牛肉是否太鹹,她用著最悲壯的聲音答道:“我永遠不會覺得太鹹的,市長!”她又用恰配“瑪克倍斯夫人”身分的音調,向侍者念出兩句隨口謅成的詩:“我原說是大麥水,侍者,你卻拿了水來。”

她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自然而然的運用這種壯嚴的語氣,但她的敵人們不願指出她這種詼謔的地方。西鄧斯先生歡喜說:

“她豔若桃李的姿容使人眼花繚亂,她冷若冰霜的態度令人喜懼參半。”

其實這種說法是不公平的。他的妻子對於她選中的朋友具有真摯的率直的熱情。以後幾年中,她聲名日盛,結識了英國當時所有的優秀人物。畫家萊諾支(Reynolds 1723—1792),政治家勃克(Burke1730—1797),福克斯(Fox1759—1806),但有那可怕的約翰生博士,都因了她忠誠的友誼與尊嚴的生活而敬愛她。當人家想起她冷若冰霜的態度時,總微笑著說:“這是因為她把一切感覺的力量都集中於她的藝術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