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華說到這裏,語氣微微一頓,將灼灼亮亮的目光又射向羊徽瑜:“徽瑜,你弟弟羊祜可是朝野之際後起之秀中的頂尖人才啊!唉,隻可惜他竟是夏侯霸的女婿……”
“稟告母親,我祜弟雖然是夏侯霸的女婿,但他在大是大非上並不含糊,也從不屈意附從夏侯霸他們的悖亂之舉。”羊徽瑜甚為小心地瞧著張春華的臉色,慢慢答道,“這一點,孩兒可以向您明確保證,我祜弟他決不會倒向曹氏一派的。”
“你不必緊張。”張春華輕輕一擺手止住了她,“恰恰相反,你應該感到高興,你弟弟留在夏侯氏那邊,說不定在某些時候還能發揮巧妙用處呢!對不對?”
羊徽瑜聽了,略一轉念,就明白過來,自己的婆婆想必又是想借著自己的弟弟聯入夏侯氏一門之機順勢給他們安插上一雙時刻監視著夏侯家一切動靜的“眼睛”!她在心底無聲地歎息了一下,垂首而答:“是。孩兒下去之後,定會切實辦好此事的。”
張春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徽瑜,你這麼做才不愧是我司馬家的好兒媳。你放心,咱們虧待不了你那祜弟的。”
王元姬在一旁看著,臉上現出微微笑意:“大嫂能為我司馬家付出這等犧牲,元姬實在敬佩之至。”
張春華聽到王元姬亦是如此通情達理,心頭更是高興。我司馬家子賢媳惠,當真是百福所鍾,令人欣慰啊!她過了良久才平靜了心情,抬起頭來正視著司馬師、司馬昭,緩緩言道:“我司馬家就是應該在這朝野上下做到勢力遍布,天網恢恢,疏而不失。近年來,阮籍、嵇康、向秀、劉伶他們這一批青年才俊正在揚聲而起,夏侯玄、曹爽、何晏他們已經盯上了這批人!我司馬家也不能落在人後!為母已經安排了你們大姨媽家的那個二表哥山濤也加入了他們的詩社之中。有山濤在他們裏邊,我司馬家就不會擔心他們這一批青年才俊能夠脫離我們的掌心!”
司馬師、司馬昭兄弟二人聞言,不禁相顧駭然,母親真是好手段!她的謀劃如此深遠,布局如此周密,實在是達到了包舉八荒,巨細無遺的境界!
張春華又意猶未盡地深深看向他倆來:“你們兄弟倆在洛陽城裏忙於公務之餘,也要抽出時間來多研讀幾本好書,多琢磨一下世事,盡快把自己的本領鍛煉起來,但要注意順性而習,隨心而練,不可生硬勉強!在為母看來,師兒你性格中剛多柔少,武強文弱,可以取太祖皇帝曹操為楷模而砥礪不已;昭兒你性格中柔多剛少,文強武弱,可以取光武大帝劉秀為楷模而砥礪不已。你倆都不要妄自菲薄,依你倆的潛質,日後必能與曹操、劉秀這一流的蓋世雄豪並名於世的!”
“啟稟太尉,前線斥候來報,燕賊大開南門,公然於我軍陣前縱其軍民出城樵采柴薪、牧放牛馬,請示我軍該當發兵應戰否?”
虞鬆氣喘籲籲地跑進中軍帳內,向司馬懿躬身便問。
司馬懿正倚著高床在閱覽兵書,聽得虞鬆此問,雙眸精光倏然一閃即隱,沉吟道:“哦?燕賊好大的膽子,居然在我陣前將士的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出來樵采放牧?這豈不是視我堂堂大魏雄師如無物?”
“是啊!是啊!”虞鬆憤然而道,“啟稟太尉大人,燕賊如此逞強耀武於我軍陣前,實在是傲氣逼人,令人忍無可忍!我大魏王師須當衝殺上前給他們重重一擊!”
司馬懿聽了他這番進言,放下兵書,沉吟有頃,緩緩搖了搖頭,皺眉而道:“不妥!不妥!燕賊以此舉動示驕於我,其實正是誘我大軍前去應戰。我軍若是不審虛實而強攻之,恐有意外之變啊!”
梁機在一旁聞言,不禁詫異地問道:“太尉大人何必對區區公孫淵亦如此持重以待呢?昔日太尉您攻取荊州新城之時,兵分八路,晝夜不息,戮力不輟,故能於一旬之半拔堅城,斬孟達。如今大軍遠來而不加緊攻城略地,卻使我等久居雨水泥濘之中,且又縱其賊眾樵牧自若,何其迂緩也!在下實是竊惑不解。”
司馬懿認真地聽他講完,卻絲毫不嫌麻煩,看著他和虞鬆,耐心地解釋道:“哦?梁君你也心有疑惑麼?且聽本座細細解析而來。昔日叛賊孟達兵雖少而食可支一年,而我軍將士雖多而糧不足月,以一月而圖一年,安可不速?其時以眾擊寡,全力以赴,不敢稍懈,是與其競糧也!如今燕賊眾而我軍寡,燕賊糧少而我軍食足,又加上雨水如此之稠,雖當盡速而強攻,其效亦不甚大!
“自我大軍從京師出發以來,不憂燕賊之交攻,但恐燕賊之逃逸!眼下賊軍坐困孤城,糧草殆盡,而我軍二百裏環城連營尚未徹底合圍,三軍陣線亦未十分鞏固,若是不顧大局而縱兵掠其牛馬,抄其樵采,這反倒是驅敵而遁也!怎可如此糊塗?古語有雲:兵者,詭道也,善因事變,善隨機應。燕賊憑眾恃雨,故雖饑困已顯而未肯束手,我軍恰當示無能以惑之,使其自窒於孤城之中!濫取些許小利而無故驚擾其心,實非良策也!”
虞鬆本就是心竅玲瓏之士,聽見司馬懿剖析得如此曲盡其妙,不由得暗自歎服,這司馬太尉果然不愧為當今天下頂尖兒的良將奇才!這一番話赫然已將敵我大勢俯攬於手,如睹掌紋,公孫淵竟是墮其圈套已久矣!
“可是,這裏的雨下得這麼大……”梁機仍是麵有憂色地言道,“大家再在這水窪裏泡將下去,隻怕渾身都要冒膿長蛆了……”
司馬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們近來確是都泡在雨水窪裏十分辛苦,難道本座可就居高避水去了?本座一大把年紀都熬得下來,你們這些青壯小夥兒還比不過本座麼?咱們就是頭上冒膿長蛆也得再忍下去!忍得苦中之苦,方能贏得利中之利!”
然後,他將目光徐徐投向了帳窗之外,瞧著那滿地亂濺起來的朵朵水花,沉沉道:“再急的雨,再大的風,也終究會有風停雨歇的一天!隻要咱們能忍到最後,就一定能贏到最後!虞鬆,你傳令下去,特別是去給慕容跋、高允明作一下耐心說明。隻要大雨一停,咱們就將這襄城團團圍困,四麵猛攻,一泄這數十日來的鬱悶之氣!”
他正說著,巡營校尉胡奮一步跨進營來,朗聲稟道:“太尉大人,屬下方才巡查全軍,查到督糧官張靜擅自遷移寢帳於高丘之處,引得後營將士議論紛紛!”
“張靜?”司馬懿訝然而問。梁機目光一閃,探身上前,隻低低說了一句:“這張靜是曹爽、夏侯玄當日在洛陽京師推薦入營的。”
司馬懿雙眉一揚,向胡奮肅然下令道:“張靜竟敢違反軍令趨逸避勞,實在是不殺而不足以定軍心。你即刻將他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內扇動。陛下卓然自覽萬機,莫不祗肅。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權在下,則眾心慢上,勢之常也。陛下既已察之於大臣,願無忘於左右。左右忠正遠慮,未必賢於大臣,至於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輒雲中書,雖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猶惑世俗。況實握事要,日在目前,倘因疲倦之間有所割製,眾臣見其能推移於事,即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因當內設自完,以此眾語,私招所交,為之內援。若此,臧否毀譽,必有所興,功負賞罰,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達。因微而入,緣形而出,意所狎信,不複猜覺。此宜聖智所當早聞,外以經意,則形際自現。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適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公聽並觀,若事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之用,將改曲易調,遠與黃、唐角功,近昭武、文之跡,豈近習而已哉?然人君猶不可悉天下事以適己明,當有所付。三官任一臣,非周公旦之忠,又非管夷吾之公,則有弄機敗官之弊。當今柱石之臣雖少,至於行稱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職,可並驅策,不使聖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
夏侯玄將蔣濟所寫的這道《勸諫陛下戒左右親臣疏》緩緩地念完,反複地看了又看,深深歎道:“昭伯,玄發現近來陛下頗有以言取人,因言賜賞之舉也。上一次,司馬子上憑著一篇諫言疏,便獲得了一個新城鄉侯的爵號;這一次,蔣大夫憑著這一道奏表,也是即刻便進入皇宮大內當了中護軍一職。這倒也罷了,他倆畢竟是有所付出方才得此回報的。司馬子上是冒了衝撞陛下的風險,蔣大夫亦是冒了得罪中書省的風險……所以,連一向嗜好對人吹毛求疵的吏部盧毓尚書對他倆的任命詔書亦是一路放行,攔都不攔一下。隻是咱們皇宮大內裏新任的這個虎賁中郎將郭芝,他能‘鯉魚跳龍門’一躍而升此職,可就有些令人不服了!”
“是啊!陛下偏要一意孤行地在咱們皇宮大內禁軍之中拚命安插一個郭芝進來,這豈不是又想重新起用外戚了嗎?”曹爽亦是滿臉的不快之色,“先帝遺詔曾雲,後族之家不得橫受茅土之爵,不得參與輔政之列。當年郭老太後、郭表、郭進等外戚一族圖謀不軌之事,陛下而今就全都忘卻了嗎?他現在如此重用郭瑤、郭芝一族,到底是何用意啊?”
“那還用說嗎?”夏侯玄白了曹爽一眼,“你怎麼連這一點都看不明白?古往今來,曆代帝王重用外戚的首要目的就是製衡宗室宿貴。陛下若是要對付司馬氏等異姓大臣,隻要憑恃我們曹家、夏侯家等舊交宿貴就夠了,何必又要硬塞一個文武不全、攀龍附鳳的郭芝進來呢?”曹爽臉上表情變了幾變,深深地歎了一口長氣:也許,在陛下的心目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應該相信誰,依靠誰吧?
夏侯玄還兀自在那邊喋喋地說道:“我夏侯家世代以軍功實績立身揚名,終是不屑與郭芝這一流靠著裙帶關係飛黃騰達的平庸之輩並肩同席!他來當這個虎賁中郎將,本座終是不甘不服。”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