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和的心底雖然有些惶恐,還是忍不住這樣答道:“兒……兒臣委實感激父皇的良苦用心。兒臣也盡了一切努力要與霸弟好好相處。可是,有像他這麼輔弼兒臣的嗎?輿服禮儀一律擬同於東宮之尊,掾吏僚屬多據貴胄之地。別人都講,他簡直就成了我大吳的第二個‘太子’了!”
“你不要聽信別人離間之言!父皇既然要讓他真正輔弼你,總不能不給他一點兒專斷自主之權吧?你看那偽魏宗室凋敝,強臣勢盛,國祚如線。父皇不願像他們這樣的悲劇在我大吳朝中上演啊!”
“可是……可是,父皇您一味嬌寵放縱霸弟,日後也難免會釀成‘七國之亂’18啊!”
“誰給你講的這些話?誰教你在朕麵前來講這些話的?”孫權雙眉一豎,惡煞煞地問道。
“這……這……不是兒臣一個人的愚鈍之見,像陸大都督、顧丞相、朱將軍他們都是這麼講的。他們都是為國盡諫、顧全大局的忠良之臣啊!”
孫權聽了,臉龐立刻拉得長長的,半晌沒有吱聲。他在心底暗暗卻想:“為國盡諫”的忠良之臣?和兒你實在是太天真了!他們這些“老狐狸”心裏邊打的究竟是什麼小算盤,你又知道多少?說不定他們就是要讓你兄弟之間手足不和、骨肉相爭,然後他們才可以“渾水摸魚”啊!哼!“天下本無事,奸人亂擾之”,顧雍、陸遜、朱然他們無故離間你們兄弟的骨肉之情以動搖我大吳的社稷根本,朕絕對輕饒不了他們!朕決不會讓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做得成我大吳國中的“司馬懿”的。但是,如今我大吳勁敵當前,朕暫時還不好觸動他們。等到時機合適了,朕就狠狠地出手整肅一下……
他掩住胸中的這些波動,臉上不露異色,柔聲吩咐孫和道:“罷了,朕也不多講什麼了。那些外人的話,和兒你就別再聽了。這樣吧,父皇幾天後就要率師渡江禦駕親征魏賊了,今夜便把你和霸兒召來後殿同桌共席地好好聚一聚,化解一下彼此的心結,如何?”
浩浩蕩蕩的長江猶如一條白龍般在司馬懿眼前奔躍而去,層層波濤撲打在他腳下的礁岩之上,碎成漫天的玉屑四散開去!
司馬懿舉目凝望著對岸那邊隱約成一個小黑點兒似的柴桑城的淡影,微微眯著眼簾,任勁烈的江風拂卷起自己的衣角,卻始終巋立如山,一動不動,顯得若有所思。
鄧艾侍立在他身後,禁不住開口勸道:“太傅大人,這江邊風大浪高,您還是下去避一避吧!”
司馬懿輕輕搖了搖頭:“這點兒風浪算什麼?想當年本座隨同太祖武皇帝南下平逆、進駐赤壁的時候,多少人一上戰船就被風浪顛簸得暈頭轉向、口吐白沫,本座卻在船上如履平地來去自若,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
“是——太傅大人您最讓人佩服的就是體質過人、精神矍鑠!”鄧艾聽了,由衷地讚道,“不知鄧某將來到了您這個年齡時身體還有您這麼硬朗麼?”
司馬懿緩緩轉過身來,江風刮得愈來愈烈了,吹得他須髯齊揚、衣袂飛舞:“士載,你有沒有信心追隨本座乘風破浪驅舟揚帆跨過這長江天塹去一舉蕩定江南?”
“隻要太傅大人一聲令下,鄧某自當效盡犬馬之勞!”鄧艾雙拳一抱,躬身毅然而答。
“好的!士載,本座相信你一定行的!這廬江郡、皖城自前朝建安末年失陷於吳賊之手以來,已經不蒙王化二十餘年矣!現在它們重新收回到了我大魏的手中,便似我大魏挺進江南的一個橋頭堡。”司馬懿望向鄧艾背後的那一片山野城郭,無限感慨地說道,“我大魏從此以後就能以巢湖為水師訓練之基地,以合肥為後勤保障之樞紐,再以廬江郡、皖城作為楔入偽吳江南之跳板,隨時突破吳賊的長江防線,一舉底定江南!”
鄧艾也感慨著講道:“是啊!太傅大人這一番謀劃確是高明卓遠。這一次您親率王師剛過舒縣,便嚇得諸葛恪不戰而逃,一路龜縮回了長江對岸……您真是威震遐邇、所向披靡啊!”
“士載你怎麼也學會這樣虛言吹捧了?本座可不愛聽你這些廢話哈!”司馬懿假作嗔怒地喝住了鄧艾,心裏卻暗暗想道:那可是孫權老賊極富自知之明啊!他自是深知若在陸地上與本座交手,莫說一個諸葛恪,就是陸遜、朱然、呂岱、步騭等偽吳大將一齊上陣,也未必是我司馬懿的敵手!所以,為了避免白白犧牲自己將士性命,他才催令諸葛恪率領人馬越江而逃,保全了實力。這也可謂“善敗者不亂,善守者不失”了!
司馬懿緩緩又將目光投向了東北方向:“這樣吧——士載,你就率領三萬將士留在皖城處置善後事宜。三日之後,本座就提兵運糧前去東關城下支援王淩、諸葛誕他們……隻要一鼓作氣再將東關一舉拿下,則偽吳在徐揚二州一帶江北之域的藩屏盡失無遺矣!我大魏王師屆時渡江滅吳便指日可待!”
一絲絲寒風鑽入漢宮宣室緊閉的宮門,撩開了殿內青蒙蒙的煙氣。光線仍是不甚明亮,穹頂的龍頭藻井黑沉沉的似要壓將下來。
斜躺在龍床上的劉禪,他的臉龐這幾年胖得愈發滾圓紅潤了。在沒有諸葛亮的這幾年裏,他削減了軍費開支,增加了內務開支,整天錦衣玉食、遊山玩水的,把自己養得也自是愈發地顯出富態了。但今天他的麵色卻是冷冰冰地板著,充滿不悅之色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禦座龍床下麵跪著的那三個人:大將軍薑維、尚書令兼益州刺史費禕、鎮北將軍王平。他們都是來勸諫自己下詔發兵攻魏援吳的。本來大司馬蔣琬也是想入宮前來麵奏親諫的,但他近來已然病得重了,所以便暫時臥養在家,沒有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