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容,你的意見呢?”司馬懿又將目光投向了石苞。

石苞滿臉愁雲四布:“啟稟太傅大人,朝廷這是不想讓咱們在這裏展開東關之戰呀!本來,朝廷的對外之策,須當是‘以守防蜀,以攻平吳,東攻西守,雙管齊下,互不相擾’——但曹大將軍卻欲在西疆那邊和蜀寇大打出手,這不是分明想拖累咱們這淮南之役虎頭蛇尾、草草收場嗎?”

“就是!就是!”諸葛誕也禁不住嗟歎而道,“我等已為攻取淮南東關作好了萬全之備,如今卻要戛然而止……那我等前邊所有的心血和投入豈不都是白費了?馬茂他們好不容易才等來這一次絕妙的裏應外合、腹背夾擊之機……”

司馬懿沉默不語,隔了片刻才沉沉答複而道:“這樣吧!諸君的意見,本座都了然了。你們暫且回去休息。畢竟聖命難違啊!本座須得下來詳加思忖一番才是!”

鄧艾、石苞、諸葛誕見司馬懿神色沉鬱,此時也不好多說什麼,隻得各自黯然退了下去。

司馬懿一個人坐在帳室之中正自沉思之間,梁機又從外麵將牛恒匆匆領了進來。牛恒也不及寒暄,馬上便把曹爽一黨意欲借助征蜀滅寇之機與司馬家爭功奪權的事情本末盡皆告訴了司馬懿。

牛恒將事情講得差不多了的時候,梁機突然插話進來問了一句:“太傅大人,您知道這次籌糧備械潛攻東關之事是誰泄露的嗎?”

“除了他還有誰?”司馬懿仿佛早有明鑒一般,“原來本座對他隻是有所懷疑,現在本座是確信無疑了。”

“難道太傅大人您是故意拿出這個事兒來試探他的?”牛恒與梁機都是一驚。

“不錯。其實,籌糧備械潛攻東關這件事兒也不算是什麼格外的機密,曹爽他們遲早也會探查得到的。”司馬懿緩緩道,“本座就是故意用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事件來試探他,沒想到一試他就露了本相……唉!本座差一點兒便被他騙了!”

“那麼,梁某不如找個機會將他除掉而免生後患?”梁機試探著又問道。

“唉……虞君他也算是個難得的人才啊!本座還真舍不得就這樣除掉他了!你派人先去將他和曹府的關係底細摸清後報來再說。曹爽、鄧颺他們也太不愛惜人才了,居然會讓他這樣的雅士名器來做細作,實在是太小瞧他的價值了……”司馬懿肅然吩咐道,“從今以後,把他屏隔在我司馬府的核心機務之外,讓他摸不著咱們的邊際就行了。人才嘛,殺起來容易,培養起來難啊!”

當然,他心底裏還有一層更深的用意沒有點明:自己既然已經知道了虞鬆是曹府派來的細作,那就不足為懼了,也就沒有必要再把他的身份故意戳穿!就算一怒之下殺了虞鬆,終究又有他的繼任者重新混進府裏來的!不如把他不動聲色地留在明麵處,借此麻痹曹爽他們,如此自己就可以反過來利用他向外麵傳送假情報、假消息去迷惑別人!這才是使用細作之術的高妙境界。

牛恒繼續向司馬懿稟報道:“曹爽在親自掛帥領軍出征的同時,還特意讓陛下下旨調任二公子為他的監軍中郎,專門負責糧草軍械供應事宜……”

“昭兒也被他調到他的麾下了?”司馬懿微微一驚,“他還想把昭兒扣在他身邊做人質不成?”

“太傅大人,曹爽為了籠絡關中人心,出師之前又加封了郭淮為車騎將軍、胡遵為左將軍、魏平為右將軍,給他們都升了一級官秩……而魯芝則被他調進幕府擔任了軍司馬之職,似乎和他走得很近……”

“看來,內患未靖,本座的平吳滅蜀之大計始終就不能順利實施啊!”司馬懿冷冷一笑,目光中透出一絲冰鋒般的寒意,“嗬嗬嗬!曹昭伯竟想偷偷摸摸染指本座經營多年的關中地盤!他這是在做春秋大夢啊!梁機,拿筆來——本座要給郭淮、胡遵、魏平他們寫一封信去,瞧一瞧他們究竟是聽他曹昭伯的話還是聽我司馬懿的話!”

正始五年三月,曹爽進駐長安,兵分兩路進攻蜀國:西路由夏侯霸率領五萬精兵,從天水郡出發直取蜀國的祁山大營;東路則由曹爽與夏侯玄共率十萬兵馬,以郭淮、胡遵為先鋒大將,經斜穀道直取蜀國的漢中郡。

不料蜀軍早有防備。薑維在祁山大營布下戰陣,牢牢抵擋住了夏侯霸等人的進攻;王平也在斜穀道險要之處設下伏兵,打得魏軍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而郭淮、胡遵又一意以自保實力為念,並不戀戰,遇敵輒撤,弄得曹爽、夏侯玄在後麵措手不及。

沒過幾天,蜀國尚書令費禕聯合蔣琬等人終於說服了劉禪下旨增兵增糧以救邊關,更是親領五萬勁旅自成都星夜疾馳趕來緊急支援漢中郡。這樣一來,雙方戰局形勢驟然扭轉。夏侯霸在祁山腳下因久攻無獲而師勞兵疲,隻得撤兵而歸;而曹爽與夏侯玄在斜穀道則是進退兩難,損兵折將,也隻得倉皇斂軍而逃。

曹爽在這一場征蜀滅寇之役中投入兵力近二十萬,耗費損失糧草近一百八十餘萬石,丟失軍械輜重、牛馬騾驢不計其數,隻撐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潰逃而歸。這對他的聲望造成了沉重無比的打擊,令他一時隻覺無顏回到京師麵見少帝曹芳、太傅司馬懿和公卿大臣們。

同時,這一事件也標誌著曹爽的外強中幹、虛華無能完全暴露。他從父親曹真那裏稍稍繼承過來恃以立身掌權的政治資本就此消耗殆盡!至少,在魏國軍界,曹爽徹底喪失了作為一個顧命輔政大臣應有的威信度與影響力。這一直接的後果,就是讓曹爽日後在與司馬懿的巔峰對決中完全不能從魏國軍界借取到一分一毫的助力!

九龍殿的朝堂之上,回響著司馬懿蒼勁有力的聲音:“老臣啟奏陛下,此番淮南征吳之役,老臣全憑采納了太傅府軍謀掾兼中護軍司馬石苞的妙計,方才一舉奪下了廬江郡、皖城,拓取揚州江北六百裏疆域——老臣以為石苞功勞甚大,請賜爵關內侯,加封洛陽令。”

曹芳轉臉瞧了瞧滿麵沉鬱之色的曹爽,見他微低著頭沒有異議,便答道:“可。”

司馬懿目不斜視,又開口奏道:“車騎將軍兼雍州刺史郭淮、左將軍胡遵在此番征蜀之役中頗有全師保眾之功,請各賜封邑二百戶以示褒獎。”

曹芳知道自己在司馬懿這樣的四朝元老、顧命首輔麵前隻能是個“應聲蟲”,就又隨口答道:“可。”

正在這時,中書侍郎傅嘏、黃門侍郎何曾卻雙雙越眾而出,舉笏同聲奏道:“微臣等有本啟奏陛下,此番征蜀失利、損兵折將、虛耗官物,必須有人出來擔負其責,否則日後軍法、朝綱難立於國!微臣等認為征西將軍夏侯玄無韜無略,喪師辱國,請予貶官三級,削邑奪爵之罰!”

他倆雖然明麵上是指向夏侯玄,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倆暗地裏鋒芒所刺正是曹爽。

曹芳一下變得不知所措,轉過了頭,直盯著曹爽一言不發。

曹爽的臉龐也頓時變得火燙起來,他正欲發言相應,司馬懿卻開口講道:“兩位大人,此番西征蜀寇之事本座等已決定暫加擱置,勿得妄議!你等且退下!”

曹爽聽了,萬萬沒有想到這時候卻是司馬懿出麵幫他解了圍,抬眼怔怔地看著他,麵色不禁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