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次列進太廟配享祭祀紀念大典的勳臣名單要出來了?”司馬懿捧著茶杯,一邊慢慢地呷著,一邊似是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他們準備了怎麼一個排名法?”
“丁謐、何晏、鄧颺他們,將故大司馬曹真、故征南大將軍夏侯尚、故太尉華歆、故司空陳群、故尚書令陳矯等人排在前茅列進了太廟配享祭祀紀念大典勳臣名單。他們還提出了‘非封侯賜爵者不得列名’的規矩,所以將祖父、伯父都排斥在名單之外了。”司馬昭極為小心地稟道,“父……父親大人,您看咱們需不需要及時聯絡王太常、何大人、傅大人他們一齊上奏反駁?”
“反駁?反駁曹爽他們什麼?反駁他們把你祖父、伯父排斥在太廟配享祭祀大禮之外?”司馬懿將茶杯輕輕放下了來,“這一切本就是曹爽一派自編自演的一出鬧劇。我司馬家出麵牽頭去鬧,豈不是把自己也降低到和他們一樣卑劣庸俗的水準之上了嗎?罷了,他們做得出這樣的無恥之事,本座卻沒那份閑工夫去奉陪!”
“父親大人——您真的連這樣的屈辱也忍得下來?”司馬昭憤憤地道,“曹爽他們未免欺人太甚了!”
“是啊!曹爽他們也確是欺人太甚了,非封侯賜爵者不得列名配享太廟祭祀紀念?原來他們就是這樣紀念大魏開國功臣的?”司馬懿唇邊的笑意冷若寒冰,“他曹真算什麼開國勳臣?居然還排在配享太廟祭祀紀念名單上第一位?你們祖父、伯父當年與荀令君、鍾太傅、董司徒一道輔佐曹操開基創業之際,他曹真還在哪個旮旯裏穿開襠褲喲!還有,你們伯父當年是曹操手下所有掾吏當中第一個外放出去擔任兗州刺史、獨當一麵的封疆大員!他……他……”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忽然哽咽了,“他臨終之際,朝廷上下一致要追封他為列侯之爵、三公之榮,可他還是以‘戎事未定,不宜濫賞’為由而謙讓了這一殊禮……現在,曹爽、丁謐、鄧颺他們竟然毫不顧念你們祖父、伯父當年對魏室的累累貢獻,幾乎要把他們的功勞一筆抹殺!這也做得未免太過‘出格’了!哼!他們要抬出曹真這個死人給自己臉上貼金,卻犯不著踩著別人的肩膀來四處招搖啊!”
“父親大人!曹爽、丁謐、鄧颺他們如此漠視我司馬家的汗馬功勞,孩兒真想提起三尺青鋒到他們麵前去問個清楚!”司馬師聽得心頭火起,不禁伸手按鞘厲聲喝道。
“不可妄動匹夫之怒!”司馬懿重重地說道,“為父和你們談這些,是想讓你們看清曹爽他們做事如此毫無章法,刻薄寡恩,而不是刺激你們去輕舉妄動!其實曹爽他們忒也愚鈍了,難道他們當中就沒有一個人提醒這樣胡作非為除了觸犯眾怒之外就全無好處?他們可是連故太傅鍾繇、故司徒王朗、故太尉滿寵(滿寵已於司馬懿開展淮南之役期間病逝)等元老重臣也沒有拉入配享太廟祭祀紀念大典的名單啊……”
“父親大人您看嘛,曹爽他們搞的就是論功唯親的那一套,像華歆、陳群、陳矯等和他曹家關係親近的重臣,他們一律都拉進配享太廟祭祀紀念的名單;凡是和我司馬家關係密切的重臣,像鍾太傅、王司徒、董大人、滿太尉他們就一律排斥在外……”司馬師咬著牙恨恨地說道,“父親大人,您在位之時他們尚且如此胡作非為,這分明是在向我司馬家公開挑釁啊!”
司馬昭看了一眼司馬懿:“對了,父親大人,孩兒從眼線口中得到密報,其實在他們先前密謀此事之時,大司農桓範還是曾經建議他們以公為本,把祖父和伯父也列進配享太廟祭祀紀念名單的,可是曹訓、鄧颺、丁謐、曹爽他們都沒有聽進去。”
“唔……在曹爽一派當中,隻有元則到底還算是個明白人——他至少比那些黃口小兒懂得‘己欲立而先立人、己欲達而先達人’的要義,也清楚‘不公不平,無以服眾’的真諦。唉!他就是太死腦筋了,跟著曹爽、丁謐、鄧颺這一群豎子隻怕最終會落個‘範增再世’的下場啊!”司馬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司馬師森然言道:“父親大人,既然桓範這老匹夫如此與我司馬家刻意為敵,那咱們就不如用當年對付陳矯的辦法把他也乘機鏟除算了!”
“桓元則是為父當年在靈龍穀紫淵學苑裏的同窗師兄,也就是你們的師伯!”司馬懿眸中寒光閃動,擺手而道,“他和為父隻是政見不同,各為其誌而已。不到萬不得已,我司馬家中任何人都不能傷他分毫!否則,休怪為父對你們鐵腕無情!”
“這個……孩兒遵命就是。”司馬師隻得垂頭而答。
“對了,父親大人,您知道嗎?幾日前何晏在太學裏公開發表了一篇文章,名叫《韓白論》。”司馬昭似又想起了什麼,向司馬懿認真稟告道,“好像他這文章裏別有深意,鋒芒暗藏,刺人於無形……”
“《韓白論》?具體是內容是什麼?找來給為父看一看!”
“父親大人,孩兒現在就給您背誦出來聽一聽吧。‘韓信、白起,此二將者,殆蚩尤之敵對,開辟之稀有也。何者為勝也?或曰:“白起為秦將,攻城略地,功多不可勝數,所向無敵,前史以為出奇無窮,欲窺滄海,白起為勝;若夫韓信,斷幡以覆軍,拔旗以流血,其以取勝,非複人力也。亦可謂奇之又奇者哉?”白起之破趙軍,詐奔而斷其糧道,取勝之術皆此類也。所謂可奇於不奇之間矣,安得比其奇之又奇者哉?’”
“唔……為父聽懂了,他不就是在這篇文章中暗暗諷刺為父嘛!他以為為父克敵製勝,不過就是‘詐奔而斷其糧道,取勝之術皆此類也’。嗬嗬嗬,在他看來,他若是掌兵持節,隻要做到了‘詐奔而斷其糧道’,便能輕輕巧巧成為白起、韓信一流的蓋世名將?”司馬懿臉上的笑意若隱若現、幽幽深深,“這個誌大才疏、浮華無用的腐儒!滿篇荒唐之言,不過如蛙鳴犬吠耳!簡直是不值一哂!”
“父親大人!咱們也不和他們玩這些彎彎繞繞的花招了,索性就來個一劍封喉!”司馬師胸中始終是憤憤難平,“照孩兒的看法,您此番不如就以曹爽這廝征蜀失利為理由,幹脆就將他的輔政大臣之位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