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驟忽緩的絲竹之聲猶如秋風拂葉,柔柔地在半空中搖擺,又仿佛千條垂柳,在這萬象斑駁的人世間長長久久地糾結交纏。奏樂的侍女們或跪或立,俱是穿著半袖華衫,唇上點了胭紅,眉間描了濃墨,捧著精巧的笙簫笛管,纖長白淨如玉蔥的指尖在細圓的音孔上來回逡巡。

對著八瓣蓮花蒙紗小窗,習習的霜風讓何晏覺得有些涼了。他披著的外袍甚為寬大,並不貼身,鬆泛得如同蓋在窗外池塘上麵的那一層幹幹癟癟的枯荷;裏邊空著身架,像極了外表龐大浮華的名門豪宅,門背後卻掩著灰暗的殘磚爛瓦,不過是一片近乎虛無的廢墟,透出一股精美的頹唐。

“善有元,事有會,天下殊流而同歸,百慮而一致。能知其元,則眾善舉矣。故不待多學,以一知之。”

何晏伏在書簡上寫到這裏,將筆擱了下來,心神又被侍女們的絲樂聲吸引了過去:那簫音笛響委婉若翠香院裏女人的呻吟,隱隱淌著風月情濃的淫靡。他並不是真的愛好這種樂調,可是比較那些敦厚宏大的雅樂而言,他更情願溺死在這種靡靡之音中。生當風流,死亦倜儻,是他內心深處隱秘的渴望。

他眯著眼合拍而擊,有時紋絲不亂,有時又故意慢半拍或快半拍,隻是故意為了好玩,但他的心頭始終卻有些涼涼的。隻可惜了這簫聲笛音終是沒有沈麗娘彈唱得溫婉動人而柔媚入骨……那可真是傾國傾城的尤物!每一次做起那事兒就感覺她永遠像處女一般向自己絢爛地舒放……隻可惜被丁謐、曹綬這兩個不解風月情趣的家夥給逼死了!一想到這裏,何晏便有些恨恨的。

門外有人進來了,四十多歲,尖嘴雞胸的,滿身的猥瑣氣息,踏亂了音樂的節拍,拉著身後一個躲躲閃閃的人,像老鼠一般竄近前來。

透過醉眼,倚伏在書案上的何晏撐起腦袋來,嘻嘻一笑:“張當!你這個小子——本座等你許久了!”

張當也媚媚地諂笑著:“何……何大人,卑職去給您尋覓尤物,故而稍稍耽擱了。”

“哦?尤物?”何晏斜著眼睛看向他來,“逗人發笑了吧?就憑你那眼神還辨得清什麼是尤物嗎?”

“大人您先過目瞧一瞧吧!”張當陰陰地一笑,把後麵那人輕輕一推。那人怯怯地挪了一步,卻仍垂著頭、藏著臉,一綹長發掛在了微微滲汗的額頭前,彎得像一個神秘的誘人的問號。

“童女?”何晏端正了身子,“抬起頭來!”

如被驚雷震嚇的荒原小兔,垂落的散發顫了開來,而後露出白生生的臉蛋,仿佛少女的肌膚一般吹彈可破。一雙明眸卻似兩汪春水,漫出來的是一種異樣的嫵媚,但這人卻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

何晏的兩眼一下發亮了:“哪裏找來的?”

“啟稟何大人,他是宮裏才招進來的還沒淨過身的小太監。”張當一臉媚笑地講道,“卑職瞧著他模樣不錯,舍不得把他擱在宮裏白白地浪費,就偷偷地給您送來了。哎呀!何大人,您是不知道,卑職為了把他弄出宮來是冒了多大的危險啊!幸好中護軍司馬師這幾日護送司馬太傅回溫縣老家去了。不然,說不定卑職再怎麼殷勤,您也未必吃得到這一口‘嫩食’了!”

何晏卻沒怎麼聽他的嘮嘮叨叨,驀地一舉右手便扣住了那男孩的手腕,感覺就像捏在了嫩嫩的一片玫瑰花瓣上,讓他舒服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好!好!果真是尤物!”

那男孩身子一抖,嚇得臉色更加蒼白如雪,又不敢掙紮,莫大的屈辱和惶恐讓他兩眼淚光激蕩。

何晏一下拖了他到案幾邊抖糠兒似的跪下,用左手繼續捏著他白嫩光滑的臉蛋,笑眯眯地說:“老張,你果然夠意思——說吧!你送我這般的寶貝,本座該當如何謝你?”

“哎呀!何大人!在你口中可說不得這個‘謝’字——卑職命賤,當它不起的。卑職也不要您賜金賞銀,隻求您給卑職的那個堂侄張寒賞個一官半職的就行了!”張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我張當一個閹宦別無所願,也隻有為家族中人多掙得一些功名,日後死了才會被供進宗祠享受香火祭祀……”

“行!本座明天發你一張品狀帖,你再找鄧颺簽個字,就說是本座吩咐的,讓你那侄兒到河東郡安邑縣去當個縣令吧!”何晏眼皮也沒有眨一下就不假思索地答允了,“怎麼樣!本座待你如何?”

“哎呀!何大人真是大大的善人啊!待我張家真是沒得說了!”張當一頭就磕了下去,“砰砰砰”磕了八九個響頭後又抬起來,怯怯地提醒道,“不……不過,卑職聽聞那品狀帖需要本州的大中正和盧毓尚書共同核定之後才可授官任職。卑職的老家是冀州鄴城,冀州的大中正是裴潛大人。何大人您恐怕還要和裴大人、盧尚書他們先通一通氣才好。”

“給他們通什麼氣?本座吩咐你這麼做,你就照樣做去!本座現在才是吏部的當道人,那個什麼盧尚書也好、裴大中正也好,都說了不算的!”何晏甩了他一個白眼,仍是徑自撫摸著那男孩的臉蛋兒不放。

“這個……卑職就萬分感謝何大人了……”張當知道自己剛才那話觸了何晏的忌諱,急忙囁囁地賠笑答謝著。

何晏並不理他,隻是看著那男孩樂哈哈地晃著腦袋,鬆開了雙手,揚起衣袖朝兩邊侍女們一揮:“帶他下去!”然後又放輕了聲音,話聲柔軟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沐浴、更衣,再給本座好好打扮打扮他!”便有侍女上前將那男孩帶走了。那男孩始終惶恐著,緊咬著朱唇,豆大的淚珠還是一瀉而下,彎曲的散發便沾了淚水,貼著臉龐勾勒出了他的驚恐。

何晏津津有味地瞅著那已成為自己孌童的男孩俊俏的背影,像在欣賞著被自己鎖進籠子裏的一隻金絲雀,咧著嘴嘻嘻地樂了。

“何大人。卑職就不打擾您的雅興了……”張當正欲知趣地告辭離開,卻被何晏一聲喊住:“別急!老張,本座聽說先帝時後宮的那個才人石英也是一個活色生香、別有風味的尤物,當年夏侯玄就是被她迷得丟了虎賁中郎將一職的……怎麼樣?你什麼時候把她給本座也弄出來玩一玩?”

“唔……何大人,這個事兒呀,卑職隻怕有些難辦了……”

何晏目光一寒,向他直逼過去:“怎麼?老張你在本座麵前答話也要彎一下繞一下的嗎?”

“卑……卑職哪兒敢啊!何大人您錯怪卑職了!”張當慌得滿麵失色,瞧了瞧周圍正自吹彈撫唱的侍女們,湊到何晏的耳邊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講道,“您不知道——曹大將軍早看上她啦!這幾日趁著司馬懿父子都出京回溫縣了,早就把那石英弄到他的大將軍府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