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的近況究竟如何?他是不是在裝病?”曹爽將李勝迎入後院密室之中,一進屋就劈頭問道。

李勝瞧見室內曹訓、曹彥、丁謐、何晏、鄧颺、虞鬆等人早已坐滿了長席正在等候,當下也不及虛禮客套,邊坐邊答道:“啟稟大將軍,根據此番李某前去拜訪觀察,司馬太傅的確是已經年邁多病,在待人接物之際雙手連酒杯都有些端不穩了,有時還灑了些許酒水出來。而且,司馬太傅已然萌生了‘及時行樂,安享餘生’的念頭,整日裏沉迷於輕歌曼舞、倚紅摟翠,他那六七十歲的身子隻怕快被酒色掏空了!”

“唔……看來李大人的話真的是印證了咱們搜集到的那些消息了。”鄧颺在一旁聽了,深有同感地說道,“咱們埋設在他司馬府中的眼線來報,司馬懿自從返回溫縣老家養病臥居之後就迷上了一個新近納進的寵妾柏姬,沒日沒夜地縱情聲色,把結發老妻張春華早拋到爪哇國去了。張春華得知之後,就借著返鄉探病的理由回去製止他,他卻當麵大罵張春華:‘你這老家夥自己長得醜也就罷了,何必還亂跑出來到處丟人現眼呢?’張春華憤恨之下,便欲絕食自殺。沒想到她絕了兩天兩夜的飲食之後,司馬懿仍是鐵石心腸,毫不理睬。後來,司馬師、司馬昭、司馬幹等兄弟聞訊一齊跑回溫縣聲援他們母親,都跟著她一道絕食抗議。司馬懿這才不得已作出了讓步,向張春華道歉認錯後方才平息了這場風波。但這事兒讓司馬懿糗得有些大了,他的親家王肅、杜恕、諸葛誕等紛紛去函指責他的好色薄情,弄得他是灰頭土臉的……”

“這樣聽來,司馬懿既是朽邁多病,又荒於酒色,不可理喻,算是把自己這‘四朝元老、社稷重臣’的名頭給一下砸壞了!”曹訓笑嗬嗬地說道,“他可能也真是想以一個誌得意滿的富家翁了此殘生了吧!他或許早就想透了,與其在洛陽京師和我們曹家硬碰硬地死撐,倒不如退歸鄉裏逍遙度日及時享樂了。這不,他連他的太傅府官署都幾乎完全停工了,把我們的虞鬆君也弄得剛過三十歲就成了賦閑無事的冗官。”

“如果他具有這樣的覺悟,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難怪何某近來看到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倆似乎都有些沒精打采的……老家夥那麼頹廢了,這些小崽子們自然也就跟著蔫兒了,聽說就連石苞都被嚇得從司馬師身邊辭官而逃、不知去向了……”何晏一邊柔聲膩語地說著,一邊把自己潔淨如玉的手掌翻來覆去地捏玩著,“這可是形勢一片大好啊!大將軍,司馬懿父子自甘退讓之時,正是我們乘隙拓進之機啊!”

“唔……諸君,依丁某之見,此刻便要斷言司馬懿甘於退隱,歸權魏室,恐怕有些為時太早!”丁謐卻與他們不同,臉上並無太多的樂觀之色,雙眉微蹙而道,“司馬懿素來胸懷大誌,念念以鼎定四海為己任,且又功高勳重,權盛一時,真的就會從此甘心雌伏於我等之下嗎?咱們可千萬不能被他騙了,得要多方刺探,直到徹底摸清他的底細才行啊!”

他這麼一講,全場不禁立時沉寂了下來。曹爽眨巴著眼睛思忖了好一陣兒,向李勝問道:“司馬懿還和你談了什麼話沒有?”

李勝想了一下,答道:“對了,他還托李某帶話給您——他建議您將司空之位封給桓範大夫。”

“哦?司馬懿這不是在向桓大夫故意討好嗎?”曹彥嘿嘿一笑,“真沒想到名重一時、威震八方的司馬太傅也有一天放下架子向我們的桓大夫如此謙卑地討好。他一定是希望通過這一舉動促使桓大夫日後在我們麵前為他多多美言周旋吧!畢竟,桓大夫曾經是他的同窗好友嘛!”

曹爽拿手托著臉腮沉吟了一會兒,最後一咬牙說道:“哼!他想得倒美!本大將軍就是偏不讓他稱心如意!這個司空之位,還是送給衛臻做個人情吧。這個老家夥處事一向四平八穩,無棱無角,而且頗有資曆,拉得上台麵,放在司空之位上咱們好擺弄他一些。桓範就免了吧,他這個人滿身是刺兒,上來後有些不容易左右。”

坐在下首席尾的虞鬆聽了他講的這話,心頭劇震:原來曹爽這些人竟是如此地褊狹淺薄!虧得桓範多年來為他們披肝瀝膽,出謀劃策,勤勤懇懇,而他們居然對待他竟連衛臻這樣一個外人也不如!看來,曹爽他們終是鬥筲之器,隻喜阿諛奉承之徒,對真正的有德有才之士終是馭之無道。自己跟著他們一道與時沉浮,又會有多大的前途呢?他們對待桓範這樣的國士尚且如此虛情假意,又何況自己呢?一瞬間,虞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司馬懿幕府之中所受到的種種禮遇,心中實是百味俱陳,暗自嗟歎不已。

這邊,丁謐仍是沿著自己先前的思路繼續進言講道:“大將軍,對於司馬懿的這番養病退隱之舉,咱們可以來他一個‘投石問路’之計前去試探:先從易到難、從外到內地慢慢剪除他在朝廷上下的黨羽,再靜觀他的一切反應,然後謀定而後動!他若真是自甘雌伏,便隻能坐視不理;他若真是心懷叵測,咱們亦可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剪除司馬懿的黨羽?”曹爽神色一怯,“丁君你這樣做是不是太猛了一些?咱們且緩一緩再瞧吧。”

“大將軍你好糊塗!剛才何大人不是說了嗎——‘司馬懿父子自甘退讓之時,正是我們乘隙拓進之機’!”丁謐重重地一跺腳,“此刻對司馬氏黨羽還不速速下手剪除,日後更待何時?”

曹爽有些遲疑地抬起頭來瞧了瞧周圍的何晏、曹訓、曹彥、鄧颺等人,見到他們都向自己頷首以示讚同丁謐之意,就囁囁地問道:“那麼,丁君——你認為咱們首先該從剪除司馬黨中何人下手?”

“您那大將軍幕府中的長史孫禮就該當是頭一個被剪除的!他便是司馬懿通過孫資、劉放之手打進您大將軍幕府之中的一根楔子!”丁謐陰陰沉沉地說道,“他終究不是您曹家一脈的故舊親信,長久待在您幕府長史那個職位上委實令人很不舒服,猶如背上芒刺一般。這樣吧!您就用‘明升暗降’之法,外放他出去到哪個州府去當刺史,讓他遠離大將軍幕府!”

曹爽也覺得孫禮留在幕府之中對自己牽製甚多,便微微點頭,沉吟著言道:“丁君此言甚是。本大將軍把孫禮外放出去之後,幹脆便聘你進幕府來任長史之職,如何?”

“丁某謝謝大將軍您錯愛了,這倒不必。”丁謐急忙謙辭了一番,思忖片刻後答道:“您應該將鎮東將軍王淩的外甥令狐愚聘進幕府擔任長史之官,這樣咱們便可以和王淩聯起手來對付諸葛誕、王昶、州泰等屬於司馬氏一黨的方麵要員。”

“好!”曹爽非常響亮地拍了一下手掌,“丁君此策極是高明,本大將軍即刻采納了!”

丁謐眯縫著雙眼,眸中寒芒隱隱:“接下來,司馬懿設在朝堂之上的八大親信——尚書令司馬孚、中書令孫資、中書監劉放、吏部尚書盧毓、度支尚書王觀、太常王肅、廷尉高柔、大鴻臚何曾——我們都應一一鏟除而去!”

曹爽的右掌一下緊緊按在了麵前的案幾之上,神色肅然地點了點頭。

“哦……對了,大將軍,您知道這件事嗎?何某和鄧侍郎早就決定了讓張當的堂侄張寒出任河東郡安邑縣縣令一職,這事兒您也是同意了的……”何晏似乎想起了什麼,開口講道,“可是那個盧毓硬是頂著不讓吏部下文批準!他在明麵上的理由是說張寒才不符職,不堪入選,但實質上根本就是沒把大將軍您的意見放在眼裏!他還口口聲聲宣稱要致函司馬懿,請他回來主持公道呢。”

“什麼!真是反了這個老匹夫了!我堂堂一個正一品的輔國大將軍,居然連任命一個區區縣令的旨意他都敢反駁?”曹爽勃然大怒,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就脹起老高,“何晏——你稍後馬上去吏部官署給我把他的吏部尚書之印繳了,馬上將批準任命張寒為安邑縣令的文書蓋印簽發了……你看他還敢不敢衝撞本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