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榮召開軍事會議。
“元天穆已經給我送來密信,約定南北夾擊屯紮在相州城外的亂賊。現在,葛榮又率大軍南下,與任褒彙合。按照慣常戰術,我們應該截擊葛榮,不使他和任褒實現彙合。現在敵我將士數量相差懸殊,我想這步棋走得更險一些,讓葛榮順順當當地南下,在他與任褒剛剛彙合的時候,發起突然攻擊,元天穆及相州城的人馬必然響應,南北夾擊,從而取勝。”
將領們有的聽得目瞪口呆。
侯景拿手指摩挲著右臉上的一顆黑痣,木無表情。
“這確實是一步險棋,大將軍想到這一著,真是大家風範!”高歡點著頭說。但是,他的臉很蒼白。一到嚴峻的時刻他的臉總是從從容容地蒼白。你爾朱榮要是當皇上我已經可以肯定你不會是一個好皇上,但你若當將軍肯定是個好將軍,很有氣魄的將軍。
侯景說話了:“葛榮大軍南攻一路順利,必然更加驕狂,騎兵往往自己先失了章法。人雖眾,但形不成力量。大將軍的決策與其說是險招,倒不如說是穩招,險中有穩。我侯景願為先鋒。而且我建議,待葛榮大軍過後,我們隻派騎兵隱蔽地跟隨其後,因為我們需要的就是靈活。在發起攻擊的時候,我建議,不以斬首多少計功。如以斬首多少計功,會因為士兵貪功而影響攻擊效果。”
爾朱榮聽得喜滋滋的,連連點頭。“好,說得好,這個先鋒非你侯景莫屬!你的建議我全都采納!我將率七千騎兵闖進葛榮數十萬大軍之中,是否如入無人之地,那就看你們的了!”說到這兒,爾朱榮大手一拍案幾。“我想叫天光侄兒留守晉陽。我本人不在的地方,天光侄兒在,我會很放心的!”說得真是坦率。
“但是,我想叫斛律金隨大軍行動,讓這隻猛虎去鬆動鬆動筋骨。”爾朱天光說。
斛律金被爾朱天光統率著,資格沒夠參加軍事會議。在爾朱榮勢力的膨脹中,斛律金的地位竟然在往下沉,這令高歡些許地不安。些許地不安。
“可以,可以。”爾朱榮連連點頭,說。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葛榮大軍東西排成幾十裏長的橫陣,如簸箕一樣向前推進。
侯景率領六百餘名騎兵突然在西側出現,葛榮的部下倉促應戰。稍一撕殺,侯景手一揮,喊道:“撤!”人馬立即向西側的山崗上馳去。葛榮的一部分騎兵一追趕,立即被將領喚了回去。
山崗後,侯景的部下賣力地揚著塵土。爾朱榮率領的大軍正隱蔽這裏。
侯景來到爾朱榮麵前,說:“葛榮老賊看我們用疑兵之計,將會更加驕狂!”
果然如此。葛榮望著山崗後的塵土,哈哈大笑,說:“爾朱榮沒有多少人馬,跟我玩騙招,想牽製我們,真是蠢透了!別理他,我們的目標是拿下洛陽!”
夜晚,爾朱榮率大軍緊隨葛榮大軍之後。葛榮與任褒會合之時,便是爾朱榮與元天穆夾攻之時。爾朱榮默念,千萬不能錯過了葛榮與任褒兩軍會合時那短暫的混亂。但是又不能跟隨葛榮太緊,引起老賊的警覺。這一役,對於大魏江山真是非同一般!
那一日中午剛過,任褒望見了北方滾滾的塵煙。很快,清晰出了浩浩蕩蕩的大軍。很快,大旗上的“齊”字分明起來。任褒率領主要將領迎向前去。
遠遠地,葛榮便叫道:“任將軍,等得有些急了吧?”
任褒微笑地說:“急倒是確實急了。不過,陛下晚來必有晚來的道理。”
“任將軍說得極是,極是。”葛榮仰首望向前方的相州城,說:“怎麼這相州城還挺難拿下嗎?”
“相州刺史李仁軌詭計多端,元天穆又率大軍增援,若再強行攻城,勢必遭受內外夾攻。”任褒說。
“好,那我們現在就拿下相州城,而後我們在城中慶祝我們的會師!立即攻城!”葛榮揮劍喊道。
三十萬的人馬漫向相州城下。呼聲驚天動地。葛榮大軍從城北對相州城展開了強攻。城南門洞開,元天穆和他的貼身侍衛縱馬馳出,奔往駐紮在城南的大軍營寨。李仁軌指揮士兵奮力抵抗。箭,蝗蟲般飛向城牆之上;箭,蝗蟲般從城上飛向城下。攻城長梯,搭在城牆上被推倒,攀在梯上的士兵連同梯子砸向人群。
城南,不見動靜。大隊人馬列成陣勢,隻是列成陣勢。爾朱榮已經派人向元天穆通報了討賊計劃。
觀陣的葛榮冷笑了下,說:“看來那個元天穆嚇破了膽!”
北方,又升騰起塵煙。爾朱榮率領七千騎兵突然出現在地平線,並如同狂風一般驟然間便來到麵前,殺進葛榮大軍之中。爾朱榮對他的計謀又作了最後的完善,騎兵們的刀劍都懸掛在腰際,手中揮舞的是長棒。爾朱榮身先士卒。長棒揮舞,雖然很少能殺死敵人,但幾乎每棒都能擊中目標。鬼哭狼嚎的,是葛榮的士兵。高歡早瞄準了帥旗下的葛榮。“跟我向前衝呀!”高歡喊。他的部下緊隨其後。高歡瞥見了爾朱榮心腹將領奚毅在衝殺。“奚將軍隨我去擒葛榮!”高歡喊完,瞥見了爾朱榮,立即改口:“奚將軍不要隨我去,注意大將軍安全!”“注意個鳥!”爾朱榮扔出了一句粗話。高歡幾乎被逗樂了。爾朱榮喊道:“不要管我,我們同去!”就在爾朱榮率大軍衝擊敵陣的時候,元天穆冷冷地笑了笑,向前揮了揮手。於是,他身後的十萬大軍衝向前去。任褒的大軍連連退去,與葛榮後來率領來的士兵擁擠在一起。騎兵踐踏著步兵。馬上的任褒被士兵擠得轉來轉去,他揮舞著大刀,喊叫,辱罵,他的聲音被淹沒了,腰際之下,一片恐慌的臉。他看到不遠處的宇文泰正朝他恐慌地喊叫,不斷地把劍指向北方。任褒目光隨著宇文泰劍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模糊的塵煙中,可以看到爾朱榮的許多騎兵正在接近帥旗下的葛榮。那帥旗團團轉,不用說,葛榮的處境同他任褒一樣。“大齊天子休矣!”任褒叫道,淚水流了下來。“我們快去救他,快去!”任褒朝宇文泰喊道。兩個人一個揮刀一個揮劍朝阻路的他們自己的士兵砍去。塵煙,暗淡了本來晴朗的天空。大齊天子休矣!宇文泰也在心中哀歎出這一句,手中劍開始無力。任褒狂怒地向帥旗之下衝去,並且一點一點地接近了。我身為大齊天子的將領,我就為他最後一搏吧!“都給我讓路!給我讓路!”宇文泰喊道,喊得嗓子嘶啞了。他的眼睛在冒火,劍光閃處,人頭飛起,仿佛這是敵人的頭顱。“給我讓開!給我讓開!”宇文泰不斷地高喊,他以為他的聲音很大,其實隻在他的嗓子眼兒。但是他的狂怒震懾了士兵,士兵們向左向右湧,躲避著宇文泰。雙方的大將都在向寫有“大齊”兩個字的帥旗下集結。葛榮的貼身侍衛握刀以待。脫身已經不可能。周圍,密密匝匝的士兵擁擠著,互相踐踏著,令蒼天改變了顏色。葛榮一言不語,隻是蒼白著臉,注視著這一切。一個虛幻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際:“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大軍如張開的簸箕一樣向前推進時,葛榮那麼地趾高氣揚!應該說,此時葛榮仍然顯現了他大丈夫的本色,還算平靜地等待著他的命運。葛榮瞥見了臨近的高歡,心中問自己:“我當初為什麼不把他殺掉?為什麼不把他殺掉呢?”高歡想起當初投奔葛榮的情形,想起與葛榮收拾杜洛周的往事。現在我竟要親手擒獲你,究竟有些手軟呢!高歡感到臉有些燙,他與韓樓交上了手。韓樓罵道:“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韓將軍,歸順朝廷吧!”高歡叫道。這當口,爾朱榮勇猛地衝到了葛榮麵前。葛榮揮劍迎戰,與爾朱榮的刀相撞,劍,被振飛了。爾朱榮長臂一伸,將葛榮摟抱過來,橫放馬上,同時將刀壓在了他的脖子上。那葛榮也是高壯的漢子呀!“命令你的人投降!”爾朱榮喝道。葛榮不言語。“你沒有聽見我的話嗎?那你這耳朵留著何用!”爾朱榮說,同時,削掉了葛榮的一隻耳朵。“命令你的人投降!命令他們投降!”爾朱榮嗥叫。葛榮流下了淚水,他感到自己沒有一點兒反抗的力量。他望著他的曾經浩浩蕩蕩的部下,心酸呢。爾朱榮殘忍地又削掉了葛榮的另一隻耳朵。爾朱榮已經被自己的人圍在中心。他揚聲喊道:“葛榮已經被擒,降者有功!”爾朱榮的部下不斷地喊起這句話,這消息很快傳揚開去。高歡無意殺韓樓韓樓也已無心再戰。“韓將軍,歸順朝廷吧。”高歡勸道。韓樓終於歎道:“我韓樓已沒有其他的路可走,隻有依你了!”他命令他的部下:“弟兄們,隨我歸順朝廷吧,走一條光明之路!”當即,近前便靜了下來,葛榮的士兵紛紛撂下了兵器。遠處的,便效法。葛榮的將領們也都束手無策,停止了反抗。宇文泰流著淚在心中歎道:“幾十萬大軍幾十萬大軍呀!”任褒手中的刀已經不再揮舞,刀在滴血,手中粘膩,手背也在流淌著別人的鮮血,他茫然地佇立在馬上,淚水奔流。刹時間,靜了下來。轉瞬,靜了下來。一場夢一樣的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