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有人唱道。立即許多人一同唱起來,進而整個大軍唱了起來。歌聲低沉。
當初燕太子丹派荊軻刺秦王,至易水之上,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我羊侃今天去幹什麼呢?去委身人下,去乞求!士兵這個時候喝起了這歌對我分明是莫大的嘲諷!“不要再唱了,不許煥散軍心!”羊侃叫道。
士兵們重複唱後一句“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直到把歌唱完才停止。寂靜中,隻有蹄音。月亮蒼白著麵容望著這一切。
黎明的曙光再次輻射大地。他們已經逃出魏地。羊侃回首望向他的將士。望向他的,都是悲戚的麵容。北風中,將士們瑟縮著。一陣歉疚攫住了羊侃的心。他揚聲喊道:“大家都很懷戀故土,我不應該強迫你們跟從於我,或去或留,你們自己決定吧。”
一片寂靜。這話語令將帥們訝異。
“我再說一遍,或去或留,你們自己決定!這兒就是分手的地方!”羊侃再次說。
立即響起嘈雜的聲音:
“多謝羊大人!”
“羊大人保重!”
士兵們歡呼雀躍地奔往北方。
那陣嘈雜結束之後,羊侃身邊剩下了不足二百人的騎兵。他喟然地長歎一聲,率領剩下的人馬奔往南方。他知道對於梁廷他已經沒有什麼份量了。
金碧輝煌的同泰寺莊嚴著。佛殿前的一位身著法衣的老者慢悠悠地講述著,仿佛睡夢中的囈語。寬闊的院落之中,坐滿了王公大臣和他們的家眷。其實他們中間有些人並不是真心向佛,而是為了讓皇上看見他們心中有佛。或者來這裏感受一種身份,一種能夠和皇上在一起的身份。一片寂靜,隻飄著蕭衍的聲音:
“如果菩薩在心中還存有自我的相狀、他人的相狀、眾生的相狀、永生不滅的相狀,那麼,就不是真正的菩薩。菩薩對於佛法應該無所執著,沒有執著的布施,就是所謂不執著於外在的表麵現象進行布施,不執著於聲音、香氣、味道、觸覺、思想進行布施。菩薩應該像這樣進行布施,不執著於任何事物的表麵現象。如果菩薩能夠不執著於事物的表麵現象來布施,那他所獲得的福報就不可思量了。”
在這種懶洋洋的聲音中,聽者神情恍惚。徐紇在想,這老家夥對佛經的研究真是精湛。精深的佛理,被他從從容容地講述著。不執著於表麵現象,談何容易!你幾次舍身佛寺,你在這裏講述佛經,難道不就是執著於表麵現象?你懂得的你未必肯去做。這就是人的劣根!天生的劣根性!蕭衍,你要不是皇上你未必肯像現在這樣做。你當皇上當膩了才跑到這兒胡說八道,害得我不能為羊侃羊大人搬取救兵。媽的,搞的什麼鬼名堂,把軍國大事丟在一邊,就為了在百姓麵前再深邃一次!
徐紇忽然發現羊侃坐在他的身邊。“羊大人,怎麼你在這兒?”徐紇問。
“我已經聽了多時了。”
“皇帝已經舍身同泰寺三天了,我一直沒有機會見他。皇帝已經多次這樣做了,每次都是大臣拿巨額錢款將他贖出。”
“你見不見他已經沒有必要了。以後我將與佛為伍。”
高歡率部回到泰山郡,得知於暉手下大將彭樂率兩千餘騎兵反叛,投奔了韓樓。韓樓糾集葛榮的餘黨,奪取了幽州城。爾朱榮任命撫軍將軍賀拔嶽為大都督,討伐韓樓。韓樓因為畏懼賀拔嶽的威名,所以不敢向南進犯。
於暉擺下宴席,慶賀高歡大勝而歸。
“我這邊兒跑了兩千多人馬,高將軍卻俘獲了近兩萬的人馬,真是鮮明的對照!於某很是汗顏。”於暉說,說得還算從容。
部下往往在這個時候難處。高歡也從容地說:“於行台不該說這樣的話。朝廷派你我同討叛賊,是功是過,都是共同的才對。”
於暉微笑了,說:“和高將軍在一起,真是默契。我敢斷定,朝廷對你我新的指令很快就到達了。”
高歡稍一沉思,說:“你是說讓我們討伐邢杲?”
“不錯。”
邢杲有理由憤怒。他本來是幽州府的主簿。韓樓召集葛榮餘黨占據了幽州城,邢杲逃回家鄉青州北海郡。青州刺史元世雋跟他說,已上報朝廷打算將新安縣城升級為郡,這郡太守的職務如果沒有意外,便是他邢杲。邢杲正很深沉地等著當郡太守的時候,傳來消息:朝廷同意設立新安郡,但走馬上任的郡太守是邢杲的侄兒邢子瑤。他去見元世雋,元世雋歉疚地說:“真對不住邢兄。我已經過問此事,宗正大人說等候補官的花名冊上,邢子瑤的名字排在了你前麵。這也不奇怪,邢兄是剛剛從幽州回到家鄉的,自然便排在了令侄兒的後邊。”什麼鳥事!按照門第等情況,想升官晉爵的人要到州宗正官那兒登記,一有機會便從前往後選取。這樣做貌似公正可他娘的也特把用人之事簡單化了!在元世雋麵前邢杲默默地義憤填膺,回到北海郡度過了一個不眠的夜晚,氣急敗壞地下定了一個決心:你不讓我當太守我邢杲就自己轟轟烈烈一番我就當個天子!怎麼我非得做你的臣子嗎?葛榮敗後其眾成為流民大量湧入青州,當地人歧視他們欺侮他們,邢杲振臂一揮,他們集結在邢杲的麾下,攻占了北海郡。青州各地流民聽到舉事消息,紛紛來歸,十餘天的時間,徒眾過十萬!邢杲自稱漢王。
相州刺史李叔仁率軍討伐邢杲。但賊勢強大,北海郡久攻不下。征虜將軍韓子熙原來是幽州城的將官,後來投奔李叔仁。他與邢杲有一定交往,便單人匹馬叫開北海郡城門,與邢杲相會。韓子熙回來報告李叔仁,邢杲願降。李叔仁大軍在城外排開陣勢。城門大開,邢杲率軍而來。韓子熙迎向前去,李叔仁一動不動,低低地對身邊的將領說:“要小心生變!”韓子熙與邢杲相遇了,邢杲微笑地望著韓子熙。韓子熙覺得那微笑有點兒不對勁兒,覺得邢杲在這種時候不該這麼微笑。但韓子熙還是硬著頭皮說:“邢兄遵約而來,李大人一定啟奏朝廷,為邢兄做一個妥善的安排。”“韓老弟,我倒想給你個妥善安排。你願降嗎?”邢杲微笑地問。韓子熙大吃一驚,正要拔劍,邢杲身旁的衛士上前便斬了他。邢杲斂起微笑,揮劍喊道:“給我殺!”他和他的部眾排山倒海般地漫向前去。李叔仁預料可能出現變故,所以將大軍集結在了一起接受邢杲投降。但這樣反而造成了一個失誤,即變故發生之後沒有了呼應。在邢杲大軍的衝擊下,李叔仁的部眾混亂了,指揮失控,李叔仁隻好帶頭狂逃。邢杲大勝而歸。
朝廷震怒,詔令於暉、高歡回討邢杲。同時,元天穆親率大軍撲向青州。於暉和高歡率軍圍住北海郡城之後,李叔仁率殘師前來會合。圍而不攻,城內城外,一種緊張的寧靜。
元天穆大軍趕到了,高歡一眼便留意到元天穆身旁那員生龍活虎的小將。爾朱兆,爾朱榮善待勝於兒子的侄兒。
高歡剛剛投奔秀榮的時候。一日,爾朱榮的大院熱鬧起來,吸引了許多人。劉貴領著高歡、蔡雋來到這裏,看到爾朱榮微笑地站在院中。原來人們在看一隻像狗一樣被拴在木樁上的狼。這是爾朱兆徒手活捉的狼。
後來的一天,爾朱榮帶著爾朱兆、賀拔嶽、劉貴、高歡等出去打獵。到晌午了,爾朱榮看到兩隻鹿,擺著手把人們帶開一些,說:“我們就在這兒休息吧。今天的午餐就是鹿肉。兆侄兒,午餐就由你解決吧。”爾朱兆應聲而去。爾朱榮又吩咐隨從燃起篝火。不多久,爾朱兆縱馬而歸,默默地將一隻鹿扔到篝火前。爾朱榮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冷冷地問:“兆侄兒,我明明看到的是兩隻鹿,兩隻!”爾朱兆紅了臉,說:“是三隻,還有一隻很小很小的鹿,是一隻剛剛出生的小鹿。我殺死了公鹿。”爾朱榮哈哈大笑,說:“原來你不忍心讓那隻子鹿成為沒娘的孩子,害得我們隻好吃不飽了!”說心裏話,高歡也挺喜歡這個爾朱兆。爾朱兆不必像邢杲,不必像邢杲的侄兒邢子瑤,他晉升官爵不必去排什麼次序,因為他是爾朱榮的侄兒,爾朱榮頂喜歡的侄兒。爾朱榮興師入洛問罪時,爾朱榮讓他做了高歡的屬下。元子攸即位之後,他被封為穎川郡公。高歡的爵位隻是個伯,小小爾朱兆一下子就是穎川郡公,你不服行嗎?
大軍猛烈攻城。元天穆拉著爾朱兆的手不放,說:“兆侄兒,大將軍把你托付於我,如果你有什麼閃失叫我如何向他交待?”
“我會留意我一定留意!你不放我我何以樹立威信?難道你讓我僅憑與大將軍的特殊關係統率眾人嗎?”爾朱兆說。
元天穆歎了口氣,說:“兆侄兒,記住,你與普通士兵不一樣,將帥有的時候要身先士卒,有的時候要先保護自己。你去吧。”
“多謝元大人!”爾朱兆謝畢,掃視了一遍戰場,策馬向李叔仁處奔去。
各處都有雲梯搭上了巍峨的城牆,城上城下,箭如飛蝗。雲梯上不斷地有士兵跌落,但士兵們又不斷地向上攀去。
“李”字的帥旗下,李叔仁瞪著腥紅的眼睛,注視著他的將士攻城。
“李大人,在下爾朱兆。”爾朱兆出現在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