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性命,差一點就被荊軻這樣一個人給取了。這念頭令秦王屈辱。堂堂秦王,差一點命喪一人之手!堂堂秦王,這個時候還正要橫掃天下如卷席!狂怒地一劍劍刺向荊軻的腹部時,沒有慘叫,有輕微的呻吟,不,倒像是歎息。一種有什麼東西窒息著喉嚨的歎息。一條生命終結了,最後僅僅,留下了歎息。那歎息響在耳畔。竟至於後來搞不清楚那歎息是荊軻的還是自己的。因為自己的喉嚨也被什麼東西窒息著。
“哦……”
誰在輕輕地歎息著無奈的無限?
秦王坐回了案幾前。那張督亢地圖一部分搭在案幾一部分滑落案幾的下邊。他緩緩地,把地圖鋪展開。獻圖是假,地圖是真。秦王忽然哈哈大笑在笑聲中他覺察出他隻是覺得應該大笑才大笑。他偉岸地向著他的宮殿大笑遠處泄進殿內的陽光仿佛是溜了進來窺視似的。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笑像得意著的豺狼因過度得意而上氣不接下氣。
“燕國,送上門來了!”他的聲音在大殿內回響。
但是,隨即,他就覺得他的獰笑有著做作的成分而且是孤單的。孤單著的獰笑。他的大臣們和他距離著。他的衛士更是和他距離著。甚至荊軻的血還血跡著。隻有在他退去之後,才會有太監來把它們擦拭幹淨。隻要他坐在了這裏,一切就都得秩序。必須秩序。秩序出他的凜然。因此就是在他和荊軻搏殺的時候由於沒有他的指令,大臣們就不敢上前衛士們就不敢衝進。大臣們,是不允許佩劍來到這裏的。那個夏無且,那個禦醫,算是急中生了智,奮力地把藥囊擲向了荊軻就在荊軻躲閃的時候贏得了寶貴的瞬間他抽出了長長的寶劍。於是他和荊軻的搏殺就改變了情勢。那個盛放樊於期頭顱的匣子還擱置在一邊。沒有他秦王的指令便沒有誰去主動處置那個匣子。隻有在他離去之後那個匣子才會被拿走。但是估計還得向請示如何處理。一個投奔燕國的秦將,頭顱被用來騙取他的信任。那形象深深地被印象著。嘴唇腫脹,微張著,可以看到牙齒。下唇似乎有咬痕,腫脹得特別厲害,向外翻著。唇角有幹的血跡。沒有了血色的蠟黃的臉,顯得醜陋、肮髒。
那還是在攻打趙國的時候,開始的時候,趙國的抵抗是強勁的。趙將李牧威震秦軍。去偷襲他的一支秦軍甚至陷入了他的包圍圈。秦軍降。這叫當時的秦王感覺到了一種恥辱。特別是,敗在了和他淵源著的趙國手裏。這叫他感覺到了一種恥辱。他甚至能想象得到趙王的冷笑,想象得到趙王對他的臣子們說:“這個狗雜種,就得讓他知道趙國的厲害!”在趙國的童年,許多人罵他狗雜種。開始的時候他還不知道這話的惡毒,後來漸漸明曉了這話的含義,明曉了這話的惡毒。他的老娘,是呂不韋幹完了的女人送給了他老爸他老爸又接著幹。左鄰右舍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嬴政是呂不韋提前種的種兒。雜種兒!關於他的身世一定在趙國膾炙人口著。沒有人告訴他但是他堅信他的身世在趙國是熱門話題。左鄰右舍的人甚至以知曉這事情而得意。兩國交戰,敗上一仗兩仗是不足為奇的事情但是敗給了趙國卻是恥辱。因為這必然勾起趙國人對他嬴政的重新恥笑。趙王說了那番話後君臣們甚至會笑得合不攏了嘴笑得差了氣兒。但是樊於期來到了秦王的麵前,為那位將軍說情。他說那位將軍必是詐降。情勢之下不得已而已。他說他可以喬服混進趙國與那位已經成了趙國將軍的前秦國將軍聯係,讓那位將軍就做秦國向趙國進攻時的內應。秦王陰鷙的目光望向樊於期。你真是愚蠢!——秦王想。秦王甚至覺得都沒有必要為眼前的這個人生氣和暴怒。他甚至開始哀憐眼前的這個人因為這個人不知道他在做什麼。秦王現出笑意,冷冷的笑意,說:“我大秦還需要詐降這等伎倆嗎?何況,也不是如你樊於期所說!”後一句說得略微有點兒聲色俱厲。“族之!”秦王手一揮,說。樊無期驚呆,他搞不清楚是要對那位降趙將軍族之還是要對他樊無期族之。“降敵之人通敵之人若不族之何以警示後人?”秦王咆哮。樊於期脖頸子涼颼颼地退下。那位降趙將軍被族的血腥味兒彌散在樊無期的周圍。他知道秦王當時沒有把他的腦袋拿下那是因為秦王就不怕你樊於期能如何。在秦王眼中你樊無期就是手心裏的東西什麼時候想捏碎都可以。而且秦王這個人經常後反勁兒,當時沒把你拿下那可不等於就不把你拿下了。樊無期就趕緊喬了裝,護衛著自己的腦袋逃到了燕國。當然去投奔太子丹了。先前秦王曾派樊於期看守太子丹結果沒看住太子丹跑了。那是因為秦王根本就不覺得太子丹在秦國和沒在秦國會對秦國有什麼不同。秦王根本就不相信太子丹回到燕國會有什麼作為根本就不相信!當然秦王內心中隱隱地覺得樊無期犯下了失職的罪。隻不過一治樊於期失職的罪就體現出他秦王太把太子丹當回事兒了。所以表麵上就沒事兒了一回樊於期。所以當荊軻把樊於期的人頭展示給秦王的時候秦王甚至心想你太子丹還真知道好歹。
原來在和我秦王陰謀!那可真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可是不管他如何地憤怒,他還是看到了邯鄲,看到了太子丹,還有一個更小的孩子,一個被喚做政兒的孩子……
{待會兒再講秦王酸辛的往事,我先說點兒題外的話。剛才提到的樊於期,就衝他在荊軻刺秦王中的表現,就該在史書中來龍去脈著。可是百年後的大漢王朝,那位琢磨《史記》的司馬遷,一麵對樊於期的來龍去脈,襠部就隱隱作痛。李姓的一個將軍,李陵,率軍攻打北方的匈奴,結果孤軍深入,陷於窮困,無奈受降。司馬遷跑去跟皇上說,一定是詐降惹得皇上大怒當即就把司馬遷給閹了。至於對李陵的家人,族!司馬遷的得罪皇上當然不僅僅這件事,他老思索皇上的功和過。老覺得他那史官的筆是不含糊的。甚至還透露著威脅皇上的意思:你可得好好地,要不,《史記》也得把你給史記了!皇上當然生氣,皇上把司馬遷給閹了就是皇上想說的話。宮刑雖然在古代設置著,但對於王公大臣其實是很少使用的。要麼貶官要麼流放要麼殺頭。但是皇上把司馬遷給閹了!無聲的語言。清晰的語言。其實皇上挺氣急敗壞。這是一個極具侮辱性的刑罰。司馬遷知道,他要是在《史記》中把樊於期來龍去脈了,皇上準認為他是故意準會就叫你沒了機會史記。司馬遷就不光襠部隱隱作痛,還感覺脖頸子上邊涼颼颼的。所以,關於樊於期為什麼亡命燕國,司馬遷僅僅用了“得罪秦王”幾個字帶過。語焉不詳。所以,樊於期在《史記》中模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