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水淹魏都(2 / 3)

風雨過後的魏王,趴在龍陽君的背上,叨念著:“我的寶貝!我的寶貝!……”就響起了鼾聲。

龍陽君雖然想翻身,但是他不能。他的大王在歇息呢,他怎麼能翻身?這個時候他又會想起大王的好,想起大王對他的百般恩愛。鄉間惡人把界石挪了地方,賴哥哥的土地。哥哥找到了大梁,找到了弟弟。龍陽君和魏王一說,魏王大怒,派了人把惡人抓了起來,宣布惡人的土地都歸了哥哥!這當然是母親病故之前的事。鄉親們隻知道龍陽君在大梁,可是也沒聽說做了什麼官,沒太把他當回事。現在,整個大魏都知道他龍陽君,都知道這個龍陽君是不能得罪的。朝中的大臣見著他龍陽君都是很客氣的。

漸漸,龍陽君也迷糊了,也睡去了。後來,他醒了,他究竟是不敢睡得太實,他記著魏王的話,晚上是要大宴群臣的。可是魏王還在酣然而睡,魏王的口水流了龍陽君一脖子。魏王的身體也壓得他全身酸痛。他一點一點地翻身,把魏王翻到了一邊,而後,含著魏王的耳朵吸吮,吸吮得魏王猛地睜開了眼睛,愜意地“哦哦”叫了兩聲,朦朧的眼睛望向龍陽君。“大王說過,晚上要宴請群臣的。”龍陽君說。

宴會,龍陽君做於群臣的首位。進行中,魏王的目光不時望向龍陽君。可是,龍陽君似抑鬱不樂。而且,他回避著魏王的目光。他知道魏王的高興是硬裝出來的,他知道魏王應該清楚魏國危機著。秦國真的就能放過魏國嗎?他龍陽君不相信,魏王就能相信?但是,魏王在慶祝秦魏友好。

“龍陽君,何不撫琴而歌,以助我君臣興致?”魏王說。龍陽君一愣怔,魏王就喊了:“將寡人的琴拿來!”魏王接過了琴,望向龍陽君,說:“寡人今天格外高興,將此琴賜予你!這琴,你知道的,可是名師所製。”

龍陽君上前接過琴,匍匐於魏王麵前,說:“謝大王!”而後捧琴立起,茫然,他不知道將琴置於何處演奏,他的席位那案幾上可是擺滿了酒菜的。

魏王指了指自己座位的前麵喊:“置案!”

在魏王的暖意中,龍陽君撫動琴弦,把你帶入水平如鏡的河麵,非是水不流,而是河水純淨,劃動的船攪起的波紋,很快就融入平展之中。歌聲有些沙啞,但是那沙啞更傳遞著一種美好的憂傷: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

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知不知?”

這是一首很有名的歌,歌名為《越人歌》,講述的是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一位搖槳的越女愛慕上了乘船的王子,就用越語唱了這首歌。王子沒聽明白歌詞,叫人翻譯,之後帶走了越女。

魏王當然知道這首歌,當然知道那一個故事,也知道龍陽君唱這歌傳遞的另一層意思,美得大嘴都裂到耳朵那去了。歌罷,琴聲繞梁,魏王拍掌叫道:“好!好!好啊!琴聲美妙,歌更美妙!”

群臣附和。

“為了慶祝秦魏友好,寡人還要舉辦冬季釣魚比賽!讓各方派選手來大梁,就在汴河舉行一次釣魚大賽!”魏王宣布。就是在一次在大梁舉辦的冬季釣魚比賽上,龍陽君拿了個第一,這才被魏王注意到,而且就一直留在了身邊。

龍陽君沒有參與國家的比賽。魏王私下跟他說:“如果輸,丟麵子;贏,好像對那些來的人不公平。可以跟寡人比,在他們比賽的時候你我單獨地比。如果你勝了寡人,就將寡人的馬車獎了你!”龍陽君心中明白,跟沒獎一樣。自己已經成了魏王的囚徒,睡則同榻,行則同車。連自己的府邸都沒有。起碼也應該有自己的府邸啊,能有那麼點兒獨處的時間。至少,可以把家人接來。家,在心中淡著,遠著。當然,魏王賞賜的錢財會派人送到哥哥那裏。哥哥操持著家。懦弱的哥哥操持著家。龍陽君忽然閃現了一個壞念頭,要是贏了魏王,得了魏王的馬車,要是把那輛馬車送給家鄉的哥哥處置,魏王會怎樣呢?哥哥當然不會坐那輛豪華的馬車,可以把它賣掉,能賣個天價!那可是魏王乘坐的馬車啊!其實,本來嘛,既然是贏了的,我就應該有處置權啊。

鑿冰的事,落在了宮中的閹人身上。冰河中央,冰窟窿要一字兒排開去,達數裏。賽場周圍,軍隊圍護著。而魏王和龍陽君的周圍,更圍著王宮衛士。忽然,魏王腳下的冰層發出喀嚓一聲響,出現了一條裂紋。君臣大驚失色,呆若木雞。龍陽君麵如死灰。

魏王緩過神來,安慰龍陽君:“莫怕,莫怕。”轉首下令:“所有侍衛,遠離寡人!——匍匐上岸!”

話音未落,又是喀嚓的一聲,那裂紋又裂得大了些,還冒上來點兒水。

侍衛唰地臥倒,快速地向岸上匍匐而行。

留下的人,呆呆站立,諦聽著動靜。

總算再沒有了動靜,冰層總算再沒有了動靜。

繼續開鑿冰窟窿,不過,鑿得小心翼翼。很快,全部開鑿完。比賽開始。

魏王和龍陽君占據了相鄰的兩個冰窟窿。餌料有閹人發放。

龍陽君的嫩手不一會兒拽出一條,不一會兒就拽出一條。

魏王就有點兒著急,線稍微一動,就趕緊拽,可總是線輕輕的。拽出來看看餌還在,趕緊放進去,急噪地等待再動。他直嘀咕:“寡人的位置不好,寡人的位置不好。”

龍陽君像似沒聽見魏王的叨咕,兀自垂釣著。冰層的喀嚓聲,還在他的心中喀嚓著,冰層的裂紋還在他的心中擴展著,冰層還在他的心中下沉著,而且裂紋已經湧上了寒冷的水,淹著他的心。他明白,總有那麼一天,這魏國也會喀嚓一聲沉下去,魏王會在寒冷的水中掙紮,魏王掙紮的手會拽著他龍陽君,他們會一同下沉。心中溢出的那寒冷的水,就從他的眼中溢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將來的歸宿會怎麼樣。多想回家,就做百姓。

“卿何故傷心?”魏王蹲在了麵前。魏王不好好釣他的魚,蹲在了自己的麵前。

龍陽君淒然一笑,說:“臣為臣之所得魚也。”

“何謂也?”

“臣開始釣到魚,非常高興。可是以後釣到的魚更大,更高興,甚至覺得先前釣到的什麼都算不上,甚至都想要棄掉!臣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臣的今後。臣之美,其實算不得什麼,但是現在被大王寵愛著。他日,大王當遇佳人,那時,臣在大王眼中,就算不得什麼了。臣在想,那時臣該到哪裏去呢?”龍陽君顯出很憂傷的樣子。

魏王感動得鼻子一酸,感動於龍陽君對自己的無限依賴,他摟住龍陽君的肩,說:“寡人將與卿白首!誰膽敢在寡人麵前言人美,寡人族之!”要是在寢宮,他一定會親吻龍陽君的臉頰,吻去那帶著鹹味兒的淚水。而且,他的襠部已經勃起。

相國公布了獲獎名單和給予的獎金:首獎百金,次之九十金,再次之八十金,再七十金,再五十金,四十金,三十金,二十金,十金。依次領獎,依次叩謝魏王。

而後魏王宣布:“寡人與龍陽君比賽結果,龍陽君勝!贏去了寡人的那輛馬車!”魏王指了指他的那輛車。“呆會兒回宮的時候,寡人得請龍陽君捎腳啦。要是龍陽君不願意,寡人也就隻好乘馬回宮了。”

君臣大笑。侍衛大笑。參賽的人大笑。

長子李由把寫在木版上的一個大大的“秦”字展示給父親,李斯端詳,搖頭,道:“過於娟秀了。未能體現我大秦之威猛。望其字當令人心悸方可。當如王賁率其軍臨魏都,令魏人膽寒。此字,當如秦王立於前,當顯霸王之氣!我兒可領會?此字獻與秦王,當如王賁邯鄲一歌,或勝於其歌!秦之武事,今以掌握於王家。我兒也當脫穎而出了。我兒,拿毛筆來。”就在李由備筆的時候,端詳著那一個“秦”的李斯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王家既已成威,何不借其勢?李斯接過李由遞過來的毛筆,凝神於那一個“秦”字,描改著,退後端詳,再描改。最後還是歎了口氣,說:“父親也是未得其神韻。武事,李家弱矣!我兒雖然劍術精於父親,然實非出類拔萃。可到軍中錘煉,並牢記這一個‘秦’字,終將成之。謀前程,不可急迫。亦不可緩。過緩則喪失機遇!”

“孩兒聽從於父親。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李斯陡然目光淩厲:“永遠要記住:大秦就是秦王,秦王就是大秦!”

丞相李斯的馬車來到了秦軍大營。跟隨著十餘名坐騎侍衛,李由夾雜在那些侍衛中間。李斯牽著李由的手剛登上台階,王翦已經迎了出來。

“丞相有事,可傳喚本將,何勞登門。”

“老將軍於我大秦,功勳卓著,斯豈可不敬!”

“這位少年……?”

“犬子,犬子。”

“儒雅少年啊!請進!請進!”

一邊往屋裏頭走,李斯一邊說:“正是因為犬子過於文弱,斯要將他送到老將軍這,錘煉錘煉,打造打造,沾染些老將軍的英銳之氣。”

王翦一怔,但隨即附李斯耳道:“我當視其如子。”這可是很有深意的一句呀,王翦當然立即就明白了李斯的算計。人家是要讓兒子出山了!

李斯立即作揖:“那就拜托,斯感激萬分!”

進了屋,李斯立即就被那巨幅地圖吸引,繪製於絹帛之上,覆蓋了一麵牆壁臨東海,至百越,體現著大秦宏大的氣魄,李斯看了眼李由,道:“我兒觀此圖當有感悟!”

李由肅然。

“老將軍要把一個秦字寫在大地山川啊!”李斯慨歎,也在點化兒子。

“本將為秦王驅譴而已。秦王誌大,才有鐵騎馳騁千裏。”

“何止於千裏,萬裏!萬裏啊!”李斯的目光落在齊國的版圖上。“齊,與我通使不斷,幾與我大秦無違逆。然老將軍若大舉擊楚,齊豈能不驚心?大王應派使者前往齊國,以安其心。他日,老將軍便可長驅直入了。老將軍用兵,惜兵如子。斯已洞悉。”

“大秦用兵,勝於朝廷啊!”王翦高興地想去拍李斯的肩膀,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醒悟到丞相的肩膀是不能隨便拍的。

李斯瞧見了王翦的這個舉動,知道這老爺子是打心眼裏頭願意和自己親近,便開心地抱了抱王翦的肩。說:“老將軍,大王之心腹啊!”

秦王聽了李斯的建議是點頭的。先前在各國力量還很強大的時候秦國很重視籠絡齊國。可是後來有點兒不那麼重視了,雖然使臣還算頻繁地往來,可是有點兒漫不經心了。是啊,齊國要是真的覺醒了,還真的有點兒麻煩。這邊戰事頻仍,人家那邊兒可是一直消停著。“依你看派誰出使呢?”秦王問。

“此人身份太尊貴,則顯得過於突兀,不似我大秦先前之風格;太卑下,則顯得有些輕慢。斯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人。”說到這李斯住嘴了。

秦王挺生氣:“何人要你如此神秘?”

“此人本為齊人,今令其出使,齊國君臣將倍感親切。”

“李斯,你要惹寡人生氣嗎?”秦王提高了聲調。

“此人是茅蕉。”

聽到這個名字秦王也挺驚訝。他已經把這個人忘記了。他想到他忘記得許久的另外一個人——呂不違。怪不得李斯不在早朝議事的時候提起這一個動議。茅蕉,令他在母後的問題上最後關頭沒有走得過遠。是應該受賞的。可是因為呂不違的門客,沒有賞。因為是呂不違的門客,沒有被任用。那麼,呂不違……

“臣聽說,呂不違已經服毒而死。他令茅蕉遣散門客。現在,隻茅蕉和其長子居其府中。但是,他在敵國活動的門客,仍然有情報傳來,茅蕉均送於魏僚處。”

秦王捕捉著李斯話語中的每一個字,但是,一種莫名的憂傷攫住了他的心。“茅蕉……可用。”他說。

“應該給予茅蕉一定的身份。”

“就也上卿吧。燕國伎倆。可帶上燕國俘獲的宮女十名,送齊王。賄其臣子,不如賄其王。”秦王擠出笑,麵前擠出笑。

次日早朝茅蕉被宣進大殿的時候,秦王被氣笑了,說:“茅蕉,今日可洗臉?”

“茅蕉如喪家之犬,徒存活而已!”

“可是你就要是寡人的上卿了,就要代表著大秦出使齊國,焉能如此顏麵?”

“做上卿可以,出使齊國亦可差遣,但是,大王須受茅蕉一禮物,並妥為保存。”

“禮物何在?”

“在宮外車中。”

“可去取來寡人看。”

“需要人手幫忙,此為重禮。”

“可令宮中人幫你。快快取來!”

李斯的心提拉了起來,不知道茅蕉是何名堂。

片刻,茅蕉回,與身後的閹人各抱滿懷的書簡。書簡堆放在一起,小山一樣。茅蕉匍匐於書簡旁,說:“此既為茅蕉所獻之禮物。”

秦王想到了《呂氏春秋》,但是拿不準。那書簡很整齊,可不似茅蕉。沒有人敢在寡人的麵前提呂不違,提他編的那部《呂氏春秋》。但是這個茅蕉竟然把《呂氏春秋》做為了禮物獻給寡人?“茅蕉,你的禮物嘛,寡人就收下,也一定妥為保管。至於你嘛,先去寡人沐浴的地方如寡人般沐浴,而後,換上寡人賜予你的穿戴,你就是寡人的上卿了,再來見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