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鷹兒一見李紫霄出來,慌立起身笑道:“師妹真是細心人,恐怕一身白衣,不便進人家,特地換上青色的衣服,可是不論青的、白的一到師妹身上,便覺飄飄絕世,那般插花衣錦的庸脂俗粉,益覺其可醜了。”
李紫霄微笑不答,便同袁鷹兒姍姍向屋外走去,袁鷹兒回頭笑道:“師妹、師弟都出門,怎不把家門鎖上呢?”
李紫霄一笑,指著小虎兒背上寶劍道:“愚妹家除掉此劍,別無長物,也不怕別人偷了東西去,再說咱們三義堡,別無雜人,兩兄管理得井井有條,也可以說路不拾遺了。”
袁鷹兒一麵走一麵笑道:“俺不信師妹這柄劍比旁的東西貴重,難道真是口寶劍嗎?”
李紫霄尚未答話,小虎兒已忍不住,小嘴一撇,悄悄笑道:“虧你走南闖北,活得這麼大,連口寶劍都不識,還混充練家子。”
李紫霄笑喝道:“小孩兒又胡說的甚麼?”
袁鷹兒訕訕的不好意思,順手在小虎兒背上抽出寶劍來,立定身,細細一看,果真澄如秋水,寒若秋霜,映月生輝,鑒人毛發,不覺失聲喊道:“果然是口好劍,想是李老師傅的遺物。”
李紫霄道:“此劍名稱甚奇,劍身上麵刻著‘流光’二字,一麵刻著‘建興二年’,都是漢隸。據先父說,‘流光’是此劍之名,‘建興二年’是後漢吳國孫亮年號,確係古物,最可貴的,看表麵並不十分鋒利,一經運用,不但吹毛斷發,而且無堅不摧,便是今天黃總兵所用的套馬索,完全用發絲牛筋製成,不是俺流光劍,怎能一揮而斷呢?這柄劍,先父愛若性命,因為它是俺家祖先傳家之寶,先父去世,愚妹無非代為保管,等待虎弟長成,便歸他保守了。”
袁鷹兒讚歎一番,依然插入鞘內,兩人一路談談說說,已來到路家門口,隻見路宅大門外,拴著幾匹駿馬,列著許多手持軍器大漢,卻不是堡勇裝束,便知是塔兒岡的人物,其中也有幾個堡勇,正在殷殷招待,一見李紫霄、袁鷹兒到來,慌進內通報,一霎時,路鼎春風滿麵直迎接出門外來,後麵跟著鐵塔般一個濃眉環眼的大漢。
袁鷹兒向李紫霄耳邊微語道:“此人便是塔兒岡的黑煞神。”
一語未畢,路鼎已搶至麵前,向李紫霄兜頭一揖道:“師妹,惠然光降,真是蓬蓽生輝,榮幸之至。”複向黑煞神一指道,“這位是塔兒岡……”
李紫霄立時接過去說道:“已聽袁兄說起,久仰得很。”
黑煞神未曾見過這樣姿色女子,竟有點目亂心搖,舉動失措,慌把雙手亂拱,獷聲獷氣地說了幾句俗不可耐的周旋語。
彼此寒暄一陣,相同入內,到大廳坐下,路鼎還未開口,袁鷹兒先向路鼎使個眼色,調到一邊,把李紫霄一番高見,細細地告訴他。
在這當口,客座上隻剩黑煞神和李紫霄、小虎兒三人。黑煞神原是個色中餓鬼,起初聽路鼎說出李紫霄如何本領,如何一出手便打退黃飛虎,黑煞神以為這樣女子,定是母夜叉一般的人物,路鼎又有意把李紫霄大捧特捧,說是敝堡一切,全仗李紫霄內中主持,便是自己,也要聽命於她。黑煞神原是聯絡三義堡來的,當然力求拜見,路鼎也要倚仗著李紫霄本領,抬高三義堡英名,兩下裏一湊,便派心腹堡勇竭誠邀請,還怕李紫霄不來,想不到他離開李家,李紫霄和袁鷹兒已定下大計了。
不過黑煞神一見李紫霄,原來是個弱不禁風的美貌女子,便把路鼎高抬的話,當作有意吹牛,又動了色迷,此刻相對之下,趁路鼎離座,未免言語之間露出輕薄來,一時忘其所以,涎著臉,借著獻茶為名,竟想挨近前來。不料剛一抬身,嗬著腰,雙手捧起茶杯,猛聽得當的一聲響,手上茶杯無故四分五裂紛紛掉落地下,整杯滾熱的茶,飛濺了一臉,鬧得個頸粗脖紅,手足失措,而且杯片掉地,其聲清脆,驚得路鼎、袁鷹兒,慌慌跑來,還以為黑煞神粗手粗腳,偶爾失手,慌命人將脆裂瓷片掃過一邊,卻沒有留意到小虎兒在一旁暗暗冷笑。
李紫霄卻依然談笑自若,毫不理會。黑煞神難以為情之下,還疑心自己指勁太大,茶杯太薄,其實他沒有留神地下碎瓷片中,還有一枚小小的金錢鏢,也被下人們掃在垃圾堆內了,這一來,小虎兒連前一共損失三枚金錢鏢了,一廳的人,隻有李紫霄看得明明白白,暗暗好笑,心想這一下警告,黑煞神居然尚未覺察,如果再做出下流樣子來,說不定自己要給他一個厲害看看了。
這時,路鼎、袁鷹兒已有了主兒,卻已掃除浮文,和黑煞神談起正經來了。
照黑煞神意思,便要當晚會同三義堡人馬,攻上前去,索性殺得官軍片甲不回,一了百了。袁、路兩人卻是仔細,說是且看今晚官軍有無動靜,明日再作理會。當下吩咐廚下,擺設盛筵,款待黑煞神,謝他助陣厚意,一麵也算向李紫霄姊弟道勞。
酒席擺上,依次入座,自然上麵首座是黑煞神,次座是李紫霄和小虎兒了。李紫霄在平日深藏不露時節,雖然是個深閨弱女,不要說同綠林人物坐在一起喝酒,便是路宅一個大門,也休想她抬頭一看,但是今天一顯身手,和侃侃表示一番計劃以後,同以前截然換了一個人了,雖然一樣嫵媚多姿,卻落落大方,一掃兒女羞澀之態,席上杯盤交錯之間,從容應酬,處處中節,這其間樂殺了路鼎,想不到黃飛虎一來,倒成全了自己和她容容易易地接近了。
路鼎本人雖無眷屬,家內也有不少女眷,聽得李紫霄忽然露出絕大本領,而且踏進門來,和陌生男子一塊兒喝酒,也算得一件稀罕事兒,一齊偷偷躲在大廳屏風窺探,而且都知道路鼎這幾年,癡心妄想,全為的是她,益發要看看他們兩人在席上怎樣調色,豈知席上樂興大發的,不止路鼎一人,還有高踞首座近接芳鄰的那位黑煞神,也樂得迷糊了。
原來黑煞神打碎茶杯以後,還不死心,此刻美人兒坐在自己最近的第二位上,香澤微聞,脂香若即,又加上酒為色媒,幾杯落肚,狐狸尾巴又要顯露真形了。他兩隻野貓眼珠,被黃酒一灌,紅絲密布,怪眼圓睜,直勾勾隻管向李紫霄直瞧,他看得李紫霄麵前一隻酒杯內,點水不沾,便怪聲怪氣地催李紫霄幹杯,形狀非常難看。路、袁二人恐怕李紫霄著惱,慌用話打岔,無奈黑煞神是個蠢物,隻管向她兜搭,哪還有心情理會別人。
這地方李紫霄真也來得,依然有說有笑,益發逗得黑煞神魂離魄散,心裏一迷糊,倏的立起身,在席麵上搶起一把酒壺,涎著臉,挨近李紫霄,嘴裏瘋言瘋語的,逼著李紫霄快幹了麵前杯,意思之間,還要敬她三杯。
這一來,路鼎勃然大怒,正想發話,猛見李紫霄身子並不動彈,隻微微一笑,伸出纖纖玉指,向黑煞神執壺右臂,輕輕一按,笑說道:“不勞勸酒,且請你安靜一會兒。”
這一下,黑煞神樂兒可大發了,腰兒嗬著,壺兒捧著,眼珠兒瞪著,依然板著一副尷尬麵孔,留著半身小醜醜相,卻把這副身架,端得紋絲不動,宛如木雕泥塑,可是麵上由黑變黃,由黃變青,滿頭迸出黃豆大的汗珠兒,一粒粒直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