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出,李紫霄笑喝道:“虎弟休得頑皮,快扶兩位兄長起來。”
路鼎連連搖手道:“師妹好歹看在祖先麵上,應允了愚兄們,才能起來。”
李紫霄麵孔一整,似帶著不悅的神氣,一霎時卻又滿麵春風,斂衽為禮道:“愚妹早已說過,唯力是視,否則也不到堡外助兩兄一臂了,這層不必兩兄求的。至於兩兄要把千斤重擔加在一個女流身上,這事關係何等重大,教愚妹怎敢冒昧應承,而且也不必這樣舉動,兩兄隻管照舊行事,用得著愚妹時一定效微勞便了。”說完了又對小虎兒道,“虎弟快請兩兄起來。”
小虎兒一語不發,向兩人中間一插身,兩臂一分,一手提著一人手膀,喝一聲:“起來吧!”竟把兩人輕輕提起。
路、袁兩人吃了一驚,想不到虎兒小小年紀,膂力遠勝自己,自己想賴在地上萬不能夠,身不由己的被他提了起來。
路鼎厚著臉,兀自千求萬求要李紫霄統率全堡。
李紫霄笑著請兩人坐下,然後笑道:“依愚妹見,咱們要抵抗黃飛虎這支兵馬,卻也容易,就怕事情鬧大,弄假成真,牽動別處官軍,接二連三地來耨惱,那時節眾寡懸殊,有通天本領也難以在此安身。現在咱們千萬不要小題大做,總要從息事寧人方麵著想。”
袁鷹兒道:“黃總兵這人脾氣,到死也不服輸的,又加上尤寶從中挑撥是非,事情已到這樣地步,還有甚麼和解的法子呢?”
話未說完,忽然門外火光熊熊,人聲嘈雜,搶進幾個壯丁,提著火把,喘籲籲報道:“俺們各處尋不著堡主和袁爺,原來在此。”
路、袁慌問道:“有何急事?”
壯丁道:“堡後又來一支兵馬,打著塔兒岡旗號,為首一個凶臉大漢,騎著馬,直叩堡門,口稱探得三義堡被官軍圍困,特來助陣,又說堡主出來,便能認識等話。”
路鼎大喜道:“事已到此,索性同他們真個聯合起來,便不懼官軍了,待我出去見見來人是誰。”說畢,便向李紫霄告辭。
李紫霄蛾眉微蹙,似想說話,忽又咽住,袁鷹兒一時心亂如麻,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隻好任路鼎去了。
李紫霄和袁鷹兒送了路鼎出屋,重又回轉屋內。
李紫霄便向袁鷹兒問道:“塔兒岡離此不遠,卻不知為首何人,有多少人馬,平日怎樣規模?”
袁鷹兒道:“說起塔兒岡強徒嘯聚已不止一二年,塔兒岡周圍四十餘裏,重山疊嶺,路徑險仄,天生是綠林潛伏之所,現在為首的綽號,叫作翻山鷂,原是逃軍出身,武藝頗不弱,手下很有幾個驍勇頭目,其中有一個綽號黑煞神,一個叫過天星的,本領最高,是翻山鷂的左右臂膀,統率著一二千嘍囉,在塔兒岡四麵要口,設有關隘,布置得鐵桶一般。平時翻山鷂本人仰慕路兄,曾經到咱們堡中來過幾次,俺也見過他,雖是綠林,卻也長得堂堂威武,咱們路兄同他還很說得上來,這次俺們為了他們的事,殃及池魚,大約他們探得官軍消息,過意不去,所以派人來助陣了,但是這樣一來,尤寶誣蔑我們的話,反而坐實了,這時俺真心亂如麻,想不出怎樣對付才好,師妹智勇出眾,定有高見,趁此要緊當口,千萬求師妹想個萬全之策才好。”
李紫霄毫不思索地說道:“這時哪有萬全之策,官軍方麵已是有嘴難分,塔兒岡方麵又明目張膽地趕來助陣,當路兄匆匆出門時,愚妹本想說話,因路兄走得慌忙,不曾說出,此刻袁兄問到筋節兒上,不由愚妹不說了。不瞞袁兄說,今天的局麵,在二年前,先父在世時,早已料及了。”
袁鷹兒茫然不解,怔怔地望著李紫霄問道:“這事真怪,李老師傅怎能料到死後的事呢?”
李紫霄黯然道:“說破一點不奇,先父在世時常對愚妹說,自從路、袁、李三姓創設三義堡以後,足足過了百把年太平世界,朱元龍一統江山以後,直到現在,中間不過百餘年政通人和,可是天下沒有長安的道理,在上麵的,一代不如一代,在下麵的,自然也一年不如一年,你看近年天災兵禍,接連而至,奸臣朋黨絡繹而興,都是由盛而衰的壞現象。
就眼前說,咱們三義堡在太平時,真可算世外桃源,到了現在,卻正居豫、晉、陝三省險要用武之地,為兵家所必爭,以後哪有好日子過,為堡中三姓子孫著想,到了亂世沒有道理可講時候,隻有全堡遷地避亂,如果子孫有特出人物,部勒群眾,做一個海外扶餘,再進一步,也不妨待時應變,由保身保鄉而進於報國。
我平時留心,近在咫尺的塔兒岡,形勢天險,戰守俱宜,倒是三義堡的一個退步,由內也可開墾出幾百頃良田,最沒法想,便是三姓子孫在塔兒岡自耕自織,也可苟全亂世了。上麵是先父一番遺言,時時存在愚妹心上,不幸先父去世以後,便聞山上已占據了強人,最近這些日子,更是強人疊起,到處弄得兵亂年荒,果真被先父料著了,加上今天被官軍一逼,咱們想再安居三義堡,已是萬萬不能,恰好此刻塔兒岡強人又派人來助陣,依愚妹見,不如因機乘勢,暫先和塔兒岡結成犄角之勢,過幾天再看風色如何?萬一官軍逼得咱們無路可走,隻有把全堡老幼遷入塔兒岡中,可是此地為塔兒岡咽喉之地,將來為屏藩塔兒岡基業起見,也應堅守此地,使省裏官軍,不敢輕視山寨才好。
至於塔兒岡翻山鷂等強徒,大約都是智勇不足之輩,不是愚妹誇口,略使小技,便叫他們服服帖帖恭聽兩兄命令,那時咱們有了這般人馬為羽翼,便可隨時號召四近綠林,增厚自己勢力,萬一國家有事,咱們一樣可以異軍突起,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誰敢說咱們是綠林呢。這是愚妹女流之見,袁兄你看怎樣?”
李紫霄這一番話,袁鷹兒非但口服心服,而且驚奇非常,想不到平日沉默寡言的美人兒,忽然一鳴驚人,有這樣胸襟,說出這樣誌高氣壯的話來,不但保全了三義堡,而且還埋伏了將來的大事業,平日自己和路鼎雖曾有過這樣意思,卻沒有想得這樣透澈,決斷得這樣果敢,現在經她一說,果真非這樣做去,絕沒有第二條善路,看來要統率全堡和號召四近綠林,也除非有她這樣本領,這樣智謀不可,自己在江湖上奔走了這些年,想起來真有慚愧,聽了這一席話,才豁然開朗,愁雲掃盡,當下連連拍手稱妙。
卻在這當口,路鼎近身堡勇已奉令來請袁鷹兒、李紫霄到路宅赴席,堡勇還鄭重說明:“務請李小姐駕臨,有塔兒岡幾位英雄在那邊恭候。”
袁鷹兒笑道:“路兄未免疏忽,既然仰仗師妹,怎不親自到此迎迓。”
李紫霄笑道:“這倒應該體諒路兄,他不明白塔兒岡來人,小妹願不願見麵,沒有把握,自己又不能分身,隻好差人來了,但是小妹既然說出那番話來,兩兄如果讚成,此後小妹斷難深藏閨閣,說不得要替兩兄分勞,今天塔兒岡來人,對於咱們三義堡關係非常重大,路兄來叫愚妹赴席,也藏著此意,愚妹隻可略去小節,出乖露醜的了。”
袁鷹兒大喜,真佩服她心細如發。
李紫霄又說道:“袁兄,且請稍待,讓愚妹和舍弟到側屋略一更衣便得。”
袁鷹兒唯唯應著,揮手叫堡勇先回去通知路鼎,自己在外屋坐候。
半晌,忽見李紫霄換了一身玄色衣服而出。這身衣服,在別個女子身上,無非鄉村的荊釵布裙,毫不足奇,但是在李紫霄身上,便覺得修短合度,纖潔絕塵,另外用一幅玄巾齊眉勒額,束住一頭青絲,在鬢邊隨意打了一個不長不短的燕尾結子,襯著一張宜嗔宜喜的悄麵孔,格外顯得瑩潤如玉,淡雅若仙。身後跟著小虎兒,梳著一條衝天杵,胸前斜掛著的皮囊,還背上李紫霄用的那口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