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種亙古綿久的社會現象,文化與教育相伴而生,相隨而長,互為前提,互相砥勵。文化與教育是相互涵泳的動態關係,二者間具有整體性、滲透性、製約性與相互促進性①。具體來說,文化是教育的內在支持,給教育以社會價值和存在意義。文化傳統影響著教育活動的過程,文化流變製約著教育發展的曆程。教育是文化的“生命機製”,既可以傳播外來文化,蘊育、創造新文化,促進文化變遷,又可以保存傳統文化、維持文化生存,同時整合、控製文化,增強文化自身的凝聚力。在當代中國,城市化與工業化的快速發展導致鄉村社會原有的社會結構及生存方式和生活觀念發生著巨大變遷,也使得農民與鄉村青少年對鄉村生活知識的認知日益模糊,對鄉村文化的認同日漸疏離,而成為一種“無根的存在”。因此,鄉村教育不能隻局限於教會農民和鄉村少年如何生存,而更應該培育他們的文明觀、世界觀,為他們提供切實的閱讀資源與積極的精神引領,引導他們正確理解他們所生產、所傳承、所創造的文明,正確認知和對待自己所生活的鄉土空間,懂得追求“生命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從而真正開啟豐富而生動的生命世界,培養起他們對於本土文化的強烈認同感和依賴感。
一、當前鄉村教育中的城市化取向對鄉村文化的隱匿
鄉村教育是指在鄉鎮或村莊中,以成年農民和鄉村青少年為主要目標人群的教育形式,既有針對鄉村青少年的義務教育,也有針對成年農民的思想政治教育和職業教育等。教育需要本土文化的支撐和悉心嗬護,唯有如此,教育才能成為全方位滋養個人精神生命、發育人生細微情感的沃土。但是,由於城市文明取得了闡釋現代文明的話語霸權,“城市世界”成為構造教育藍圖的基礎與背景,致使傳統鄉村文明被排斥於現代教育的視野之外,其本有價值被隱匿,甚至完全緘默。
(一)城市化的教育理念對鄉村文化價值的拋棄
鄉村教育理念呈現出城市化的取向並不是近些年的產物。清末民初,西方列強在侵略中國的過程中提倡對西方文化中“落後”、“愚昧”的鄉村社會進行改造的所謂“新教育”。“新教育”是對中國傳統教育體製的徹底摧毀,通曉西洋教育的晏陽初一針見血地指出:“所謂‘新教育’,並不是新的產物,實在是從東西洋抄襲而來的東西。”②20世紀以來,鄉村教育呈現出國家化的趨勢,現代學校在政府的支持下不斷向鄉村延伸,政府不斷打擊、取締和改良鄉間私塾。以政府為主導的教育形式在鄉村中得以強製推行,更突出了城市化的教育理念。
新中國成立後,鄉村作為被改造的對象這一理念仍然沒有變,鄉村教育與鄉村社會相脫離的事實依然存在。改革開放後,發達的工業文明更進一步吸引著鄉村的目光向城市集中,城市成為鄉村精英們心目中的伊甸園,“城市取向”成為鄉村教育的主導性價值取向與價值目標。“知識就是力量”、“成才”、“大事業”等這些被有意無意渲染的強勢的城市文化價值目標,在與鄉村文化價值的比照中由於其現代的、先進的價值理念,使農民自覺不自覺地按照此價值預設做出價值認同和價值期盼,從而在鄉村教育的傳遞過程中有意無意地毀滅了農民的價值世界。於是,鄉村社會中的那些優秀人才(或者可以理解為是鄉村精英)通過鄉村教育和鄉村學校流向了城市。走出鄉村成為大部分村民的“人生理想”,再回鄉村會讓那些已經走出鄉村的人覺得很沒有“麵子”,在鄉鄰麵前抬不起頭來。“好一點的進入小城鎮,再好一點的進入到中小城市,進入到北京、上海這樣大城市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如果再有機會出國,特別是去‘發達、現代、開放、自由、富裕’的歐美國家,並在那裏謀到一份工作,則是天大的願望了,簡直是整個家族的榮耀。”③鄉村精英們開始厭棄鄉村,走出鄉村走向城市,他們的離去不僅是鄉村生活空間的離去,更是對鄉村精神價值的背棄和徹底決裂。
鄉村教育的城市化特征和精英式取向,無論是在道德上還是在情感上都喪失了與鄉村社會的任何聯係,既缺少以先進文化哺育鄉村文化的意識和行為,更缺乏對鄉村社會文化秩序和農耕文明的基本關心。鄉村教育的城市化特征和精英式取向可以讓一些鄉村少年通過發奮讀書和努力學習等自身努力的方式走出鄉村,走進城市社會和工業文明的現代化大門,從而成為城市化、工業化、現代化建設的人才。但是,這種教育不但沒有完成和實現中國的現代化任務,反而發生了一種副作用,成了吸收鄉間人才外出的機構。這種鄉村教育就像“漏鬥”,吸收鄉村社會中的優秀精英分子轉移到城市中去,隻給鄉村社會留下一些無法進行鄉村建設的“老、弱、病、殘、愚”農民;這種鄉村教育還像“采礦”,經過了沒有科學規劃的對人才資源的濫采之後,鄉村社會越來越成為農民和城市眼中“麵目可憎的家夥”,這對於今天的鄉村文化建設來說是釜底抽薪般的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