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書信(2)(1 / 3)

記得抗戰以後,第一個可歡笑的“九·一八”是怎樣紀念的呢?

中國飛行員在這天作了突擊的工作。他們對於出雲艦的襲擊作了出色的成績。

那夜裏,江麵上的日本神經質的高射炮手,浪費的驚恐的射著炮彈,用紅色的綠色的淡藍色的炮彈把天空染紅了。但是我們的飛行員,仍然以精確的技巧和沉毅的態度(他們有好多是東北的飛行員)來攻擊這摧毀文化摧殘和平的法西斯魔手。幾百萬的市民都仰起頭來尋覓——其實他們什麼也看不見的,但他們一定要看,在黑越越的天空裏,他們看見了我們民族的自信和人類應有的光輝。

第一個煽惑起東北同胞的思想的是:

“我們就要回老家了!”

家鄉多麼好呀,土地是寬闊的,糧食是充足的,有頂黃的金子,有頂亮的煤,鴿子在門樓上飛,雞在柳樹下啼著,馬群越著原野而來,黃豆像潮水似的在鐵道上翻湧。

人類對著家鄉是何等的懷戀呀,黑人對著“迪斯”痛苦的向往,愛爾蘭的詩人夏芝一定要回到那“蜂房一窠,菜畦九壟”的“茵尼斯”去不可,水手約翰·曼殊斐爾(英國桂冠詩人)狂熱的要回到海上。

但是等待了十年的東北同胞,十年如一日,我們心的火越著越亮,而且路子顯現得越來越清楚。我們知道我們的路,我們知道我們的作戰的位置——我們的位置,就是站在別人的前邊的那個位置。我們應該是第一個打開了門而是最末走進去的人。

抗戰到現在已經遭遇到最艱苦的階段,而且也就是最後勝利接觸的階段。在賈克倫敦所寫的一篇短篇小說上,描寫兩個拳師在衝擊的鬥爭裏,隻係於最後的一拳。而那個可憐的老拳師,所以失敗了的原因,也隻在少吃了一塊“牛扒”。假如事先他能吃得飽一點,勝利一定是他。中國的勝利是經過了這個最後的階段,而東北人民在這裏是決定的一環。

東北流亡同胞們,我們的地大物博,決定了我們的沉著毅勇,正如敵人的家當使他們急功切進一樣。在最後的鬥爭裏,誰打得最沉著,誰就會得勝。

我們應該獻身給祖國作前衛工作,就如我們應該把失地收複一樣,這是我們的命運。

東北流亡同胞,為了失去的地麵上的大豆,高粱,努力吧!為了失去的土地的年老的母親,努力吧!為了失去的地麵上的痛心的一切的記憶,努力吧!

謹此即頌

1941年

九一八致弟弟書

可弟:小戰士,你也做了戰士了,這是我想不到的。

世事恍恍惚惚的就過了;記得這十年中隻有那麼一個短促的時間是與你相處的,那時間短到如何程度,現在想起就像連你的麵孔還沒有來得及記住,而你就去了。

記得當我們都是小孩子的時候,當我離開家的時候,那一天的早晨你還在大門外和一群孩子們玩著,那時你才是十三四歲的孩子.你什麼也不懂,你看著我離開家向南大道上奔去,向著那白銀似的滿鋪著雪的無邊的大地奔去。你連招呼都不招呼,你戀著玩,對於我的出走,你連看我也不看。

而事隔六七年,你也就長大了,有時寫信給我,因為我的漂流不定,信有時收到,有時收不到。但在收到信中我讀了之後,竟看不見你,不是因為那信不是你寫的,而是在那信裏邊你所說的話,都不像是你說的。這個不怪你,都隻怪我的記憶力頑強,我就總記著,那頑皮的孩子是你,會寫了這樣的信的,會說了這樣的話的,哪能夠是你。比方說——生活在這邊,前途是沒有希望,等等……

這是什麼人給我的信,我看了非常的生疏,又非常的新鮮,但心裏邊都不表示什麼同情,因為我總有一個印象,你曉得什麼,你小孩子.所以我回你的信的時候,總是願意說一些空話,問一問家裏的櫻桃樹這幾年結櫻桃多少?紅玫瑰依舊開花否?或者是看門的大白狗怎樣了?關於你的回信。說祖父的墳頭上長了一棵小樹。在這樣的話裏,我才體味到這信是弟弟寫給我的。

但是沒有讀過你的幾封這樣的信,我又走了。越走越離得你遠了,從前是離著你千百裏遠,那以後就是幾千裏了。

而後你追到我最先住的那地方,去找我,看門的人說,我已不在了。

而後婉轉的你又來了信,說為著我在那地方,才轉學也到那地方來念書。可是你撲空了。我已經從海上走了。

可弟,我們都是自幼沒有見過海的孩子,可是要沿著海往南下去了,海是生疏的,我們怕,但是也就上了海船,飄飄蕩蕩的。前邊沒有什麼一定的目的,也就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