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染衣跟在孔春深的身後,抿了抿嘴,完全沒注意到孔春深不自然的表情。
兩人在烤魚店裏落座,周染衣看著菜單如指點江山一般,將鮮美的食物全部要了個遍,滿滿的一桌菜,看得鄰座瞠目結舌。
可她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平日裏孔春深一個人吃一條一斤的海鱸魚還綽綽有餘,周染衣卻把一條兩斤多的魚解決了,不僅一點也不剩,還掃蕩了一份豬蹄和一盤炸雞。
吃飽喝足的周染衣漸漸開心起來,臉色也好了些。
孔春深看著她可愛的模樣,溫柔地問道:“吃飽了?不夠的話我們再點一些。”
“我想喝那個。”周染衣看向一個女孩手裏的奶茶。
孔春深笑了笑,領著她在商場裏四處轉悠,但她似乎對服裝包包什麼的統統都不感興趣,一心就奔著奶茶。
終於在商場的負一樓買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奶茶,周染衣咀嚼著奶茶裏的珍珠:“哇,上海有好多我沒吃過的東西呀,真可惜,我要是生在上海多好,感覺前十八年的人生都浪費了。”
她的這番話弄得孔春深哭笑不得。
“燕哥哥,你見過大海嗎?”周染衣想起剛剛觀看的電影《海王》裏浩瀚的海洋,問孔春深。
孔春深點點頭,周染衣的這番問話勾起了他的思緒。
五年前那件事情發生後,他曾當起背包客走遍了世界。
當他潛入墨西哥尤卡坦半島的洞穴時,在那個即便有陽光照射能見度也低得可怕的魔鬼之宮裏,他以為自己將會永遠地迷失直到氧氣耗盡;當他在亞馬孫河流域被河水衝走擊中岩石時,他張開雙臂仰望著頭頂的綠蔭不再掙紮,任由河水將他帶向死亡之門;當他在一萬五千米高空的飛機上縱身一躍時,他甚至沒打開傘包讓身體自由墜落,隻想跌入無盡的深淵……
他所嚐試的這些冒險與挑戰,並不是因為熱愛,而是為了一個目的——尋死。
可是最終,他都活下來了。
但活著,有時候比死去痛苦太多了。
孔春深每每想起那段時間的心如死灰,便會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害怕再回到那些陰鬱的時光,他像個囚犯,被禁錮在暗無天日的心房裏,兜兜轉轉,悵然若失,永生也走不出來。
“燕哥哥?”周染衣的手在孔春深麵前揮了揮,孔春深緩過神來,定了定思緒,表情仍有些茫然:“你剛剛說什麼?”
“燕哥哥,你見過大海嗎?”周染衣語氣軟糯地又問了一遍。
“哦,見過。”孔春深答道。
“哇,真好,染衣還沒有見過呢。”
“想看嗎?”孔春深問。
周染衣用力地點點頭。
上海的西南部有片金山城市沙灘,從那裏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
孔春深和周染衣過去的時候正值日落時分,水平線上似有一團耀眼的光球,餘暉落在海麵上波光粼粼如同明亮的綢緞。
周染衣脫下鞋子,赤腳走在沙灘上,感受細沙的輕輕摩擦。一陣海浪過來,她的腳丫被浸濕,像被大海輕吻過,愉悅而舒適。
孔春深靜靜地跟在她身後,不出聲。
周染衣的整個身子沐浴在溫暖的餘暉中,她烏黑的發梢被染成了金黃色,她淺淺地笑著,仿佛從海麵走來的繆斯女神,高貴美麗,渾身上下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
她慢慢轉過身來,對著孔春深甜甜一笑:“燕哥哥,謝謝你。”
“謝謝你帶我來看大海。”她的酒窩淺淺,眉眼彎彎,夕陽下楚楚動人。
“悲傷的日子總會過去的。”孔春深輕輕地將周染衣擁入懷中,輕聲說道。
周染衣倚在他的懷裏,看著落日慢慢墜下,最終消失在海平線上。那些光芒萬丈也被收斂了起來,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她伸手抱緊了孔春深:“燕哥哥,我要我們永遠也不分離。”
“如果連你也離開我了,我的生命就真的沒有意義了。這些感動和欣喜的東西,都是你帶給我的。”周染衣溫柔地說道,如溫柔的海風。
孔春深閉上眼睛,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海風輕輕地吹著,他真想時間永遠暫停在此時此刻,他跟她就這樣相擁到老,直到歲月將他們融為一體。
兩人回到家裏時已經很晚了,早上走得匆忙,沒來得及給十一準備充足的貓糧,十一發飆把家裏弄得一團糟,還打碎了兩個花盆。
孔春深舍不得教訓這位高傲的主子,給十一開好貓罐頭後收拾著滿地狼藉。周染衣也幫忙清理,擦桌子時兩人的手碰到了一塊兒,又連忙地收回,而後相視一笑,笑得靦腆。
孔春深已經完全習慣了這個家有周染衣的存在,甚至覺得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每天會比周染衣早起一些替她準備早餐,兩人回家之後便逗逗貓咪,偶爾坐在沙發上一起吃著零食看電視。周染衣總是大驚小怪於那個叫電視的盒子能變幻出這麼多東西來,一度懷疑裏麵是不是藏了魔術師。
她也曾自告奮勇地幫孔春深洗衣服,可想而知她黑白一桶洗,孔春深的白襯衫直接染成了花色係,偏偏她卻還一臉無辜道:“白色太單調了,染染色多好,我這是在秉持大染坊的理念。”
周染衣總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理由將孔春深辯駁得無可奈何無從答起,他每每看著她那一臉的天真可愛,便不忍心責備。
但孔春深和周染衣同居的事情是秘密,直到有天容漾漾終於發現端倪地好奇隨口一問:“你倆是不是住一塊兒?每天都一起來一起走的。”
在周染衣差點誠實地點頭說“是”時,孔春深一本正經道:“嗯,她住在我的樓上。”
這樣回答,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複式公寓的二樓也算是樓上。
孔春深就這樣偷換概念地成功蒙騙過關,容漾漾便也不再八卦地追問下去。
林風眠來上海看孔春深時,他正好在台上與周染衣對戲。
經過這段時間的排練與訓練,周染衣的演技明顯有所提高,一顰一笑一嗟一歎均在戲中,染娘仿佛從未落的帷幕裏走出來了,從兵荒馬亂的民國穿越而來,鮮活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
就連《染娘》故事的創作者孔春深,有時候也會分不清那究竟是周染衣還是染娘。染娘的靈魂似乎慢慢地附著在周染衣身上,她堅韌不拔的品性,給了周染衣在一無所有的悲痛中活下去的力量。
“哇,你真是個老司機,把好好的一個單純如白紙的姑娘調教成知冷知熱的舞台劇女演員了。”林風眠看著周染衣,感歎道。
孔春深朝他翻了個白眼,隨後問道:“事情辦完了嗎?”
“放心吧,你請求的事情,我百分之百給你做到完美。”林風眠從黑色的皮衣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遞過來。
孔春深打開信封,看了一眼,將其折疊好收在自己的褲袋裏。
兩個人到休息室裏談話。
“你查到什麼了嗎?”孔春深問。
林風眠搖搖頭:“這個周染衣就是個謎啊,根本查不到關於她的任何信息,除了黑戶,隻有一種可能……”他故意拉長了語調,吊著孔春深的胃口。
“什麼?”
“鬼魂!”林風眠突然把手伸了過來,但孔春深並沒有被嚇到。
林風眠自討沒趣,向後癱在猩紅色的沙發上:“你怎麼這麼淡定?不好玩。”
“我是認真的。”孔春深一臉嚴肅。
林風眠恢複一本正經,搖了搖頭:“我真沒查到,不然也不會給你辦這事兒。不過……”
“不過什麼?”孔春深真是討厭極了他愛賣關子的口氣。
“烏鎮十三年前走丟過一個小女孩,但那個小女孩好像是個孤兒,無名無姓的,後來被一戶好心人家給收養了,本來要為她置辦戶口,結果女孩又不見了。那戶人家來警局掛了人口失蹤,但是這樣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女孩根本不好找,兩三年也沒找到,後來人家也死心了搬走了。”林風眠頓了頓,繼續說道,“你說周染衣會不會是那個女孩?”
“關於那個女孩的資料你有嗎?”
“哈,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問,都給你準備好了,一會兒發你郵箱。”
“謝了。”
“哎,咱倆之間不用這麼客氣,都一個多月沒見了,我可想死你了,等你排練完晚上一起喝點小酒啊。”林風眠突然肉麻道,但孔春深已經習慣了,點點頭。
從休息室裏出來,正好撞上周染衣,林風眠笑了笑:“還記得我嗎?”
周染衣對上次在警察局做筆錄的印象還很深刻,警察局嚴肅莊重的氛圍讓她感到十分慌張,見到林風眠時便又回想起了那種感覺,於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像看見壞叔叔一般眼神有些惶恐,一溜煙地從休息室的門縫裏鑽進去了。
林風眠笑了笑,雙手插在黑色皮衣的兜裏,哼著歌往前走去。在拐角處碰到穿著戲服的呂姬,他眼前一亮:“呂大影後真是越來越美了。”
呂姬瞥了他一眼,淡淡回應:“謝謝誇獎。”
她與林風眠雖然在戲劇學院時便認識,但兩人隻能說是點頭之交,後來因為林風眠時常來工作室轉悠的緣故又見過幾次麵,但每次都是像今天這般,隨意地搭話幾句。
呂姬向來自視甚高,除開她喜歡的和對她事業有幫助的人,其他人她基本多說一句話都覺得浪費時間。但今天,她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熟悉周染衣嗎?”